肉上留下了一个青白色的指痕。
“养孩子。”
贺春景的答案却没有踩中任何一条能让陈藩为之揪心、为之松口、为之宽宏大量理解万分的理由。
“存一成绩不好,我想让他以后走艺术,或者像你一样去留学,我需要钱。”
陈藩此刻要是爆炸,整个松津市都会被夷为平地,无人生还。
贺春景甚至能隔空感觉到对方身上那股几乎实质化的,浓稠的、滚烫的、具有腐蚀性与辐射性的愤怒。
可他就像一只天灾面前的小小沙鼠,所能做到最大限度的自我保护,只是蜷着手呆立在原地等死。
陈藩怒不可遏,一手死死掐着贺春景的脖子,将人哐啷按在车窗上。
“贺春景!”
他在低矮的车厢里半跪起来,全身大半重量压在手臂上,与贺春景额头抵着额头,手臂与额角上的青筋一并汩汩跳动。他吐出的每一个字都被他在嘴里咬碎了,嚎叫着奔逃到空气里,散发出血腥的气息。
贺春景被掐得面色涨红,挣扎了好一阵子,才被突然松开。
陈藩倒像是比他还要受伤,还要痛苦,把脸深深埋进自己的手里,悉心做过造型的刘海被抓乱成一团。
再抬起头的时候,陈藩的眼睛红得像要渗血,他压着贺春景的肩,将他按倒在车门上,以一个彼此都能感受到吐息的距离,恨恨声问:“在你心里,我是个人吗?”
贺春景愣住了。
“人,是可以这样被对待的吗,贺春景?”陈藩说。
“我这颗心被你踩碎一回,得花多少年才能填补好?你以前背着我和陈玉辉上床,现在拿着他留给你的东西,拿来跟我做交换,要我的钱,就为了他妈鬼知道哪来的一个狗屁的孩子!你这是把我当人来看待的吗?”
陈藩痛得几乎说不出话,那股淡淡的血腥气仍旧飘在车厢里,像是谁的心被活剖了扔在地上。
“而且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连个像样的谎言都懒得编出来骗我了?嗯?”他用几乎能把手指折断的力道,一下一下点在车窗上,点在贺春景耳边,“那个贺存一今年还在念高中,按年龄倒推回去能是他妈你跟谁生的?跟我?!”
贺春景急促地喘着气,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听着陈藩咆哮。
然而陈藩却忽然低下头去,像是忍住了一种极其痛苦的感受,再抬起头的时候,面上已是平静多过暴戾。
“当年——当年松津河上,你在场,对不对?”
陈藩直直望着贺春景的眼睛,语气中带了些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哀求。
“那个孩子,是陈定,对不对?”
贺春景从喉咙里咕噜出一声很奇怪的动静,像是抽泣,又像是有话要说,可最终他只是摇了摇头。
“咱们俩在一起的那天晚上,你的腿坏了,在宿舍里骗我给你擦背,记得吗,”贺春景颤抖着开口,“我说,我以前跟别人好过。”
陈藩脑子嗡地一响。
“我毕业之后,四处游走了很久,见了几个老朋友,也发现了他。”贺春景哽咽道,“他是我在遇见你们之前就犯下的错误。”
陈藩满眼不可置信之色,可是又完全,完全找不到可以辩驳的部分。
“对不起,我没想过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件事对你的伤害居然还这么大。”贺春景小心翼翼地用手抚上陈藩的脸,拇指轻轻擦过对方被眼泪沾湿的一小片皮肤,“抱歉。”
“版权的事,是陈玉辉的手笔。你知道我这个人向来……向来很爱钱,我急着用钱,所以想到你看到这本书应该会很利落地接手,我也不会开太高的价格,这对我们双方都是件好事。”
贺春景声音抖得厉害,喉结上下滑动几次,才把后面的话挤出来。
“……不过,你要是不喜欢它,不买也没关系。忘了它,忘了我,咱们就当再也没有见过吧。”
贺春景知道自己的原计划在陈藩面前全盘崩散,事情发展从一开始就超出了掌控,他得趁着它还没发展太快,赶快拟定一个新的,没有陈藩的计划。
他看不得陈藩再因他受一点痛苦,这比他先前预想过的程度难熬太多了。
“我自己的孩子,总会有办法养的,”贺春景吞了下口水,扯起嘴角强笑了一下,“那就这样,我先走了。”
撂下这两句话,他直接伸手去拉车门,却发现陈藩早给车门上了锁。贺春景没坐过保时捷,更分不清手动开锁的按钮在哪,正在匆忙摸索间,陈藩突然攥住了他的手。
“我不相信。”陈藩说。
“你又在骗我,你和陈鲜,还有楼映雪,你们都在骗我。”陈藩像是魔怔了,口中喃喃地说,“他就是陈定。”
“他不是。”贺春景再一次否认。
陈藩把他的手攥得更紧:“我不相信,你得拿出证据来。”
“你想要看什么证据?陈玉辉死了这些年了,你想要存一跟谁做亲子鉴定?跟我?”贺春景挣脱了他的手,转身又去徒劳地拉扯门把,“我没有义务为了向你证明什么,去做这种荒谬的事。”
“跟我。”陈藩一把揪过贺春景的前襟,“明天星期日,你带他去体检,要他抽血。”
贺春景一把推开他:“你疯了!”
“你不应该很积极地去做检测,证明他不是陈定吗?”陈藩怒吼,“你怕什么,难道你当年真的在场,是你杀了那两个人渣?!”
话一出口,贺春景脸色就变了。
可恰逢此时,贺春景裤袋里的手机开始震动,中断了这场诛心的对话。
“接。”陈藩冷冷吐出一个字。
贺春景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的人,青白的脸色更难看了。
电话响了一阵,自动挂断了,但不出两秒钟,就再一次响起来。
“我让你接!”陈藩低吼道。
贺春景看着屏幕上亮起的朱迪小兔子头像,看着头像下方的“王娜”两个字,手指按了几下才把电话接起来。
不等对方开口,他先喂了一声,唤到:“小娜。”
电话那头静了两秒,只有呼啦啦的白噪音传过来,不知是外界的风声,还是网络不稳定产生的杂音。
紧接着,听筒里响起了一个温柔成熟的女声,听起来三十岁上下,刚好与他们年纪相仿。
“春景,孩子说你遇到老朋友,在路上耽搁住了。一会儿你还回家吃饭吗?”
副驾驶的头枕皮子被突兀地捏出吱扭一声响,贺春景茫然地抬头看,陈藩的五指正深深陷入其中,圆睁着的双眼瞪向虚空里不知哪一点,整个人雕塑般凝固住了,动弹不得。
“回,我这边马上完事了,很快就回家。”贺春景强迫自己不去看他,柔声道,“存一自己骑车回去的,会比我先到,你们两个做好饭就先吃着,不用特意等我。”
“嗯,”那女声柔柔应了句,又嘱咐,“那你路上注意安全。”
贺春景声音很低,语气又轻又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