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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时光沙漏
记忆中王子小时候纤弱的手指,此刻在眼前却仿佛一根铁钉一般坚实牢固,铁钉容不得他丝毫的挣扎,反抗。
乘着老者咳嗽的间隔,王子不带声色地放开搂着父亲的手,独自把一旁茶几上的沙漏给颠倒过来,精美的沙漏听话的发出愉快得“沙沙沙”响动。
不知道为什么这声音在王子听来:仿佛像是听见了最美妙的旋律一般,他的脸上露出了陶醉的神情。
他实在不想,也自然没有必要真正得等到父亲“安睡”的那一刻,他只是陶醉在眼前最后的时光里,父亲顽皮的挣扎求助,让他有一种重新认识父亲的冲动。只是,他现在没那么多时间再重新认识一下父亲。眼下的一切让他不禁想起了太多,太多。
王子当然还是非常清楚地记得:曾经的父亲是个多么骄傲的人,一个骄傲到骨子里的男人,好大喜功的王者。
“我作为君王也许大家都不喜欢,但我作为金币上的头像,大家绝对不会讨厌!这是唯一大家不争吵,却轻易就能达成共识的地方。”他经常那么说,那么说的同时,他会撒下带着他头像的金币,看着底下的人争抢而开怀大笑。
也许骄傲如老者一直到了眼下这一刻,他内心都还在等待别人赶到他的床榻之前吧王子不无悲伤地想着,他甚至有些替这个坚强到最后一刻的父亲神伤。
“多数人知道,少数人了解,所以人们对卓绝君王的评价,只仅仅是来自他们的揣测。我用不到他们明白我,他们也不可能明白我。相反,我明白他们,这是我天生的卓绝,这也是我天生的悲哀,我生处人群,却天生寂寞。”——《帝国编年史.理查德大帝传记1-11》
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仿佛无时无刻不在向周围的人宣告着他的骄傲卓绝,王子微笑着想:哪怕现在,他都骄傲依然。
没必要浪费时间了!王子提醒着自己,他转身看着床榻上略显冰凉的老者。
老者一动不动地躺着,安静迅速让整个房间在晃动的昏黄烛光中显得格外安详,闪烁的光影在墙上拉长的影子里,透出一份讽刺诡异。
王子眼看着父亲总算闭上了眼,他轻轻地俯下身子并亲吻了父亲的额头,然后默默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门。
毕竟,现在可以大声宣布说:大家也都能轻松一些了。
“主教大人,宣布吧。。。”王子摇着头,满脸写着悲伤,悲恸得边关门,边说道。
主教看了看门内最后的昏黄,又看了看王子,反复确认了片刻后,无奈而忧伤地点了点头,然后径直翻开他手里的经书祷文,准备替王者做最后的祷告弥撒。
“你的国,将在光明中降临。。”主教低头吟唱,缓缓地走向房间,这是教会对王者最高和最后的敬畏。
就在他和王子殿下擦身而过的一刻,屋里传来,“不!!咳。。。我......还在。”
“他还在!天哪。。。”一名修士不假思索地惊呼起来,这立马引起了主教的一个充满责备的白眼,修士立马捂住了嘴。
这突如其来的门内动静,说实话确确实实吓了大伙一跳,现在走廊上的人们又一次纷纷把目光重新集中到了王子的脸上,大家伙有些错乱的不知如何是好,只好等王子殿下做最后的裁决。
王子更是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回头呆呆地看着黑黝黝的门内出神。
“对不起,失陪一下。。”王子“砰!”地一声重重地关上了厚重的橡木门。
“沙沙沙。”房间内桌子上的沙漏,还在欢快地恪尽职守计着时,它好像也认为现在应该还有些时间值得自己继续欢愉地吟唱。
“父亲大人,您最钟爱的小儿子不会来了;您的亲卫军不会来了;您的王妃们也不会来了。”王子语气中明显带着责备,他亲手把屋里的灯光调得明亮了一些,这样,足够让他调皮的父亲能够看清楚王子手里握着的物件。
其实王子心底清楚,刚才不管是谁,只要不是自己敲开房门,父亲还都有点希望,他一定是带着这个期望挺到眼下这一刻的。
但违背父亲的愿望,不正是每个小孩成熟的标志么!?这点意义上说,王子他认为自己做得很棒!他长大了,不再寄希望于不切实际的理想。这个意义上说,父亲帮助了他,并一直在帮助着他。
恐怕到最后这一刻,父亲他都没想到,真的就是自己来敲开这道门,带走他的所有希望,同时由自己来宣判他最终的罪恶死亡。
这才是最美妙的!!
要不是门外还有耳朵,眼睛,他几乎就要狂笑起来了!
他轻轻地把瓶子靠向老者的鼻翼,好让他借着烛光看清自己手里晃动着的物件——这是一个精致复古,花纹繁复,极其考究的一尊沙漏,今天早上特地派人加急送来帝都的,早自己一刻降临于此,为此,甚至听说还跑死了好几匹西北最好的快马!
“......。”老者在剧烈地颤抖着,借着烛火,他分明看清楚:在精致的瓶子里,在细沙之中,静静地躺着一颗代表着帝国一方势力——高贵的权戒。权戒上隐约可见的血迹在灯光中显得格外鲜亮。显然不久前,这枚至高无上的权戒上还依然充满某些年轻的生命力。
随着王子手腕的轻微晃动,沙漏中渐渐漏出一截手指,一截血已经被沙粒风干,但依然鲜活栩栩如生的手指,只是少了些许的血色。
屋里的烛光仿佛恶魔在跳舞一样,兴奋地在墙壁上留下巨大的阴影扰动着眼前的父子相会。
“父亲大人。谢谢您曾经的忠告:权利是春药,能让病榻上的人硬起来;但权利也是毒药,也同样能让王座上的软下去。”
说完,他决绝得没有再多为父亲留下一丝多余的怜悯,他冰霜如铁钳一般的双手,死死捂住老者,让他得见他最终的神明。
沙漏的吟唱和老者心跳的悸动,最终几乎分毫不差的完美重叠。房间终于重新归于宁静,只有烛火和胜利者的心还在跳动。
“弟弟,谢谢你的骨灰和权戒。你真的帮了我不少忙。”王子抖了抖手里的沙漏,洋洋得意,要不是顾虑到门外有人,王子都快哼起他最爱的D小调古典乐曲。
瓶中灰黄的沙粒冲着他闪着荧光,还有那曾经权倾一方的权戒现在成了一件不朽的纪念品,而此刻王子他的脸上:只剩下决绝,不带一丝丝悲伤。
感谢神明!!一切总算结束了。
“砰!”门再一次被重重地踢开了,屋里不再有任何的光,他身后只有一个黑洞洞的洞口,仿佛吃人的恶魔巨口一样。
王子张扬的脸还来不及整理出之前的悲伤,此刻他精致的脸颊上只有一道张扬的目光,目光如炬就像一把淬火的刀子,刀子反复扫过脚底的众人脸庞。王子仰起头装作不经意得把最后几缕凌乱的头发,又抿回修饰极为精美的鬓角中,整理完这一切,他的脸上才恢复了一如既往的高贵,安详。
现在想来都觉得有些好笑,王子望着匍匐在脚下的人们,他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心情:刚才他打开门的瞬间,他就意识到,门外的窃窃私语也识相得随之停止,消失了,原来他们也很明白发生了什么。
聪明人。
“吾王!万岁!!”他们原地匍匐而来,纷纷努力往前挤着身位,争抢着亲吻王子的战靴。
呵呵,就如王子事先所预想得一样。
一模一样!
屋外众人虔诚地见证新王巩固了他的权威!俯首得见他们这位神明的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