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倒、混乱,无穷的幽暗几乎将人淹没,时间与空间的概念开始模糊,身体蒸发成细小的颗粒散在空中,意识融化成一滩滩稀薄的水……
直到黎危再次睁眼,那种失控的下坠感才勉强散去。
黎危睁眼的刹那就意识到,自己回到了现实。
但又或许只是他自以为的“现实”。
一个没有伴生物的秩序者如何保持百年的理智经久不散?日渐模糊的记忆,现实与梦境的交替,它们的分界线逐渐松动、瓦解,也许终有一日,他将再也分不清虚假与真实。
——这些便是污染想要带给他的感受。
不论他所进入的灯塔、回到的过去是怎样的存在,都必然与污染脱不了干系。
黎危抬了抬手臂,感到了些许酸痛。一些糜乱的画面于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微妙地顿了顿,准备起身的时候,肩胛骨硌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体,后知后觉地发现后背一片湿润。
黎危没有伸手去摸,复苏的五感已经告诉他那是什么。
他冷静地摸索出火把,将其点燃。
火光“噌”得一下照明了洞厅,摇曳不定,忽明忽灭。
黎危仍处于之前和黑龙一起前往的山洞,当时的本意是为了找到姬穆。
他缓缓转身,背上的景象有一瞬间暴露在了火光中——
是大片大片湿漉粘稠的鲜血。
彻底面向之前后背所对的方向后,眼前的一幕堪称惨烈。
本盘踞在黎危身后的黑龙死了。
黑龙的金色眼睛彻底失去光彩,被黑色的眼膜覆盖,它不再具有身体的控制权,导致全身鳞片都微微掀起,露出内里粉红的皮肉。
腹部有个人头大小的血窟窿,源源不竭的龙血正在外渗,流得地上到处都是。
黎危抬了抬脚,看到了一个清晰的血脚印。
周围已然无一处净土,黎危几乎站在血海之中,仿佛下一秒这些鲜红的血液就会上升、翻腾,将他末顶。
黑龙昨天还……准确来说,是回忆里的昨天,那只龙被黎危戏耍之后有些生气,于是硬挤到人类铺的草窝里,用羽翼将人类裹进怀里,泄愤似的磨蹭。
它大半边身子都在窝外面,尾巴卷住人类的脚踝来回收紧,身体紧绷,可以说已经很小心地收着力了。
但和黑龙相比,人类的皮肤实在太过细嫩,不一会儿,黎危就感受到了无法忽略的刺痛。
他不得不睁开眼睛,面向黑龙饱满起伏的胸膛,和记忆里的某一次一样:“上来一点,我够不到。”
就当是临别前的馈赠。
而当下,黎危举着火把的手臂还在不可控地微微颤抖,龙与人的时间显然不可相提并论,量也大到恐怖。
腰上仿佛还有龙爪禁锢过的温度,黑龙俯下硕大的脑袋,厚重的舌头裹挟着人类的东西……
手臂乃至整个肩胛的酸痛无不再次提醒黎危,那不完全是虚假的梦境
。
虎口仍残留着摩擦过度的红痕,手背掌心都有被锋利牙齿磨过的淤青。黎危睡前和龙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是:“自己的也舔干净。”
但脱离“记忆”,看似来到数百年后,这条黑龙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它的血染湿了黎危的后背,以至于黎危能清晰感受到炽热血温慢慢冷却的过程。
这对黎危而言,不过眼睛一睁一闭,一切就面目全非了。
黎危的脸被火光分割成了阴影与暖红的两个面,看不清是否有一丝伤心。
下一秒,只听“噗嗤!”一声,黑龙的身体突然探出了数条触手,它们扒着血窟窿,一只章鱼脑袋缓缓探了出来。
它身上的诡异花纹与鲜血看着竟然很搭,仿佛就是因血海而生。
不过血液并没有挂在它光滑的外皮上,黑色的眼睛已经看不到一点反光,直勾勾地盯着黎危。
是之前丢下的那只绯红章鱼。
对视了好一会儿,黎危情绪不明地叹息一声:“长大了。”
不知道是吸食了龙血还是其它原因,章鱼胀大了数圈不止,触手更加粗长,整体已然超过了人类的体型。
真相呼之欲出,显然是这只章鱼杀死了黑龙。
黎危缓缓靠近,于黑龙尸体旁坐下,也不在意周围都是血液。章鱼的一只触手就落在黎危身侧,还沾有黑龙的血。
黎危用指尖蘸取,放到唇边,伸出舌尖舔去。
他边感受着其中的味道,边对章鱼说:“小厄……或者该叫你游厄?”
章鱼若无其事地待在血窟窿里,八根内触还在锲而不舍地吸食黑龙的血肉。如果忽略它绷紧的八根外触,好像真的什么都没听懂。
黎危声音平淡而轻,听起来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问题:“为什么要杀它?”
章鱼总算不装了。
它化为了一摊黑色的浓雾,不一会儿,游厄的样貌就出现在了眼前,精练完美的上身不着寸缕,下面是如之前“梦境”里一般无二的触手,密密麻麻地在空气中晃动。
“你好像很喜欢它。”被戳穿,游厄也不在意,带着浓郁的妒意,“你杀了我,又抛下我,却与它同眠。”
黎危抬眸看他:“所以你第一次被我杀死,应该就是这样的原因?”
“猜得分毫不差呢,我亲爱的指挥官。”游厄在原地不动,触手却缓缓靠近,有的攀上了黎危的肩膀,有的搭在了黎危的腿上,“你将我带回家,却不肯满足我的欲望,还常常让我一人独守空房,出去与那些愚蠢丑陋的人类周旋,身上沾染了恶臭的气味,真的好叫我伤心。”
一个非人生物有没有心暂且不论。
黎危问:“你杀了多少人?”
“不多。”游厄歪头,“九十九个。”
从某一段时间开始,主城经常无故死人,从手段来看明显是同一个人所为,但找不到嫌疑人,也寻不见证据,搞得人心惶惶。不过很快,就有人发现这些死者的共通点都是和黎危接触
过。
游厄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藏着,但养育他的人类却还是每天正常出门,若无其事地回家,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这让他感到气馁。
用人类的话来说,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感觉。
于是他故意暴露,被执法部门抓住,关进监牢。监控清晰拍到他从哪里来,都做了些什么对于人类那颗小心脏而言极其残忍的事。
黎危很快就会知道。
游厄期待看见再次见面时他的表情。愤怒?失望?
然而都没有。
从锁定证据,审讯,到判处死刑,黎危都没有出面,好像从未带游厄回过家,从不认识他。
直到最后一日,执行者的枪口已经抬起,游厄都忍不住要洞穿周围所有人脑袋的那一刻,黎危姗姗来迟,出现在了刑场入口:“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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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的一声。
倒下的时候,游厄想,他应该是第一个被黎危亲手处决的人。
……
“你知道,如果你亲自动手,我不会反抗。你总是这样,好像总能了解周围一切人或非人存在的思想,于是便能任意妄为地操控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游厄下身的触手完全笼罩了黑龙的尸体,他抬起胳膊,从身后抱住黎危,是连胳膊与身体一起环住的那种抱,收得越来越紧,越来越用力。
“——所以你肆无忌惮地对我开枪。”
“离开我你不是活得挺好?”黎危随意道,“在人类的领域过得风生水起,成为大名鼎鼎的厄,谁听到你的名字都心生尊敬,谁都知道你与我不对付——这算不算报复?”
“杀人对人类而言,是多么不可饶恕的罪恶啊。”游厄感叹着,答非所问道,“他们恨不得将我一刀刀凌迟、挫骨扬灰……可他们不知道,他们景仰爱慕的指挥官,也拥有同等的罪恶。”
“怎么,我也曾像你一样?”
“不曾。”游厄贴着黎危的耳朵,阴凉的吐息若有若无,喷洒在黎危的颈侧,“可你放纵一个非人生物的执念,助长他的欲望,任由这些如野草般疯狂生长,最后到了无法收场的局面。”
黎危虚心求教:“那我是不是应该在初见就开枪?”
“你怎么舍得?”游厄咧起一个夸张的微笑,“我的一切都这么符合你的心意,你就是喜欢漂亮、稀有、看似纯净无害的东西,然后为所欲为地操控、玩弄。”
“就像沸莱丁家的那个绿眼睛小蠢货。”
黎危纠正:“沸莱汀。”
“你果然还对他念念不忘!”游厄得出了重点结论,他掐住黎危的下颌向后托起,迫使黎危与自己对视,“但这不重要——”
“我会杀死所有被你注视的存在,直到你只能看着我。”
黎危注视着触手缝隙里透出的黑龙面孔:“就像它?”
游厄:“就像它。”
话音落下,黎危突然抓住游厄的手腕一个反擒,将游厄放倒在铺满地面的触手与龙身上,并掐住那道冷白修长的脖子,五指收紧。
“你还真是不负我的评价。”
游厄的脸色很快就胀红了,但没有反抗,睁着眼睛等待黎危赋予的不知道第几次死亡。
然而接下来的发展出乎意料,黎危抓起一旁垂落的黑龙尾巴,用手指抵开游厄的嘴唇,然后插了进去。尾巴尖似乎捅到了嗓子眼,游厄闷咳了声。
和人类相处久了,他的脸上也时而浮现出人性化的情绪。
比如此刻,难掩疑惑与错愕。
“蠢而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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