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塞莉他们暂时还活着,巴德距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伯蒂捏着骰子,“但黑天对检定的影响太大了,我弄不清他们的方向。”
“不急,总归要等黑天结束才能去找。”什克斯琴似乎说了一位神明的名字,但外人没听清:“愿……保佑。”
“太安静了。”即便已经经历过无数次黑天,伯蒂还是不由叹息道,“安静得好像世界只剩我们了。”
以围成一圈的装甲车为分界线,外面一片黑暗,里面摇曳着微不足道的火光。
什克斯琴站在两车之间的入口处,翻阅着一本经文。
“孤独是人类永痕的命题。”什克斯琴的视线并没有落在经文上,虚虚的,没有聚焦,“漫长的生命未必是神的馈赠,也可能是一种诅咒。”
伯蒂笑了:“你怎么跟神光教那群人似的。”
什克斯琴看了她一眼,没有出声。
“我们好像很少一起出任务,所以对彼此的了解都不多——”伯蒂随便找了个话题,打发这漫漫黑天,“有兴趣说说你以前的事吗?”
什克斯琴顿了好久,才合上经文,轻声说:“我出生西北方向的一个集镇上,父母都是普通工匠。”
伯蒂大概知道什克斯琴说的那种集镇,由于影污染带给人类的危险已经由来已久,所以人类一直生活得很聚集,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口都在城市里。
但城市与城市之间相离甚远,久而久之,两城之间就形成了一些类似于部落、集镇的交通枢纽,作用于商贸团、佣兵伙甚至是军队中转休息。
什克斯琴眸色沉沉,好像陷入了一场悠久的回忆里:“父母他们三百多岁才生下了我……很尽责,也很爱我。但我却辜负了他们的期望,走了一条他们不期望的路。”
伯蒂说:“比如成为某个教派的成员?”
“那是后来的事了。”什克斯琴摇摇头,“最开始,他们在集镇上找了一个老猎人给我授课,因为我表现出了很优异的打猎天赋。”
“真猎人?”伯蒂的重音在“人”身上。
什克斯琴有一瞬间的失笑,因教袍带来的沉闷与肃穆瞬间散了不少。
“只猎非人的东西,不是你想的那种‘猎人’杀手。”什克斯琴说,“集镇附近有条山脉,资源丰富,物种齐全,那里的人大多都靠进山打猎维生,很多来来往往的商团愿意花大价钱购买一些珍稀原材料……虽然危险,但日子也还算安稳。”
“我那时比较激进,想去更大的城市甚至去主城看看,不甘囿于一隅,便没有听父母的安排,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家乡。”
伯蒂轻叹:“你还记得他们的脸吗?”
什克斯琴顿了顿,摇头。
“我也不记得了。”伯蒂笑了笑,坐在篝火前,双手凑近火光,以驱散黑天带来的阵阵寒意,“就算是现在,我有时候睡醒,都觉得其实当年和父母一起并肩走上战场的日子就再昨天,可他们的脸却越来越模糊……明明
才一百年不到啊。”
什克斯琴一言不发。
“后来呢?”
“后来他们死了。”什克斯琴安静道,“我回去的时候,集镇已被屠戮一空,成了一座死城。”
“……”
这个发展伯蒂确实没想到,本以为什克斯琴的父母也是因最后一战而死,不过她很快便在记忆里搜寻到了相关事件——
上个世纪末,某段时间的街边小酒馆里确实热烈地讨论过相关话题,说是某座中转集镇被杀人魔屠空了,当时过路的商团与佣兵也无一幸免,遍地横尸,血流成河毫不夸张。
她当时没多关注,也许是叹息了声,也许是毫不在意,就当为枯燥的生活添了几分悲惨的氛围,过些日子也就散了。
“那凶手找到了吗?”
“找到了。”
伯蒂没在记忆里找到相关信息:“是个什么样的人?”
什克斯琴说:“是个不折不扣的畜生。”
伯蒂第一次在什克斯琴口中听到畜生这种不雅的骂人话,有些意外:“他有被判处死刑吗?”
“没有,他逃了。”顿了顿,什克斯琴补充道,“但我抓到了他。”
抓到了之后,不难想象那位凶手会得到怎样的一个结局。但杀了那么多人,就算千刀万剐也不足以解心头之恨。
伯蒂问:“这就是你开始信仰某位神明的契机?”
什克斯琴回答:“有一定的原因。”
“再后来呢?就没有一些令你感到愉快的事?比如某位让你念念不忘的女士或男士,你的朋友,你信仰的神明。”
什克斯琴歉意道:“我……可能需要整理一下思绪,才方便告诉你。”
伯蒂以为是自己太冒犯:“该道歉的是我,不该冒昧地揭开你的伤疤。”
“都过去了。”什克斯琴看着浓墨一般的黑暗,“就像你也开始忘记失去他们的痛苦了,不是吗?”
是。
对于人类而言,只要不生病、不因意外而死,他们可以活到这片土地毁灭的那一天。可永恒的时间并没有带来更好的生活,反而让很多事情都失去了意义。
无论痛苦还是愉悦,终将会被时间冲淡。
“簌……”
听到声音,伯蒂瞬间站起,厉呵道:“谁!”
虽然听起来更像是穿破建筑或树木的声音,但秩序者的敏锐直觉还是让她和什克斯琴立刻提起了警惕。
他们朝着声音来源走了几步,但很快就停下了,没有越过火光与黑暗的分界线。就在这时,身后的不远处似乎传来了一些脚步声。
两人对视一眼,缓缓朝墙的另一侧走去。
什克斯琴握着骰子,低声道:“是人。”
伯蒂自然相信他的判断,虽然灯塔之外没有净土,但不意味着没有实力强劲的流浪者过着独狼一样的生活,他们对同胞的态度未必都友善。
只差一秒,伯蒂的匕首就飞出去了。
“戴贺莱?”伯蒂不动声色地问,“你在做什么?”
戴贺莱站在外墙的拐角处,脸色苍白,被虚虚的幽暗笼罩着,像鬼一样。他被抓包的时候正探出一只手,试图去抓铁皮箱上的背包。
“真的没有血。”伯蒂温和地安抚道,“我们知道黎队被掳走的事情让你很着急,一直都没休息好,你去好好睡一觉,做个好梦,第二天就会发现黎队真的回来了,你不需要再担心,好吗?”
本来戴贺莱紧绷的身体已在逐渐放松,但听到那句“黎队已经回来了”还是不由打了个激灵:“不,不……”
他后退了几步:“你们不明白,回来的不是黎危!”
“为什么这么说?”伯蒂顺着他的意思聊,“黎队身上有什么让你产生怀疑的地方?”
戴贺莱沉着脸:“他走的时候没有背包,但回来突然多了个包。”
“我们都看见了,可能是从以前被黑龙掳进山谷的人类遗骸上找到的。”
“我知道你们不信我。”戴贺莱的声音逐渐回归冷静,森冷无比,“可他想杀了我,这点不会错。”
继续让戴贺莱引导这个话题恐怕会很危险,不论如何,都不该在黑天质疑队伍里领头的秩序者。
伯蒂做了个安抚的手势,又朝戴贺莱靠近了些。
什克斯琴突然指了指不远处:“墙上的火把是你弄灭的?”
戴贺莱回头看去,否认道:“我从后面翻出来的时候它就是灭的……等等,我没有受到黑天的干扰!我很清醒!”
怕两人不信,他还举了举手里的火把。
但刚正回视线,他就看到伯蒂劈向自己脖子的一计手刀。他脸色一凛,瞬间在空气中划出一道残影,挪到了铁皮箱的正面,死死抓住了黎危带回来的包。
“你们打开看看就知道了,现在躺在里面的那东西绝对不是黎队!”
偷袭落空,伯蒂捏了捏眉心,前边就应该给戴贺莱的杯子里下点“安神药”。偶尔任务外出时,他们进入了回响之地或遇到黑天,就会给一些精神状态很不稳定的队友吃点药,让他们睡过去,这样更方便安然无恙地度过某一段危险时间。
什克斯琴不慌不忙地走向熄灭的壁火,用手上的火把将其重新点燃。
而后才掉头走了几步,转了个弯,面向一脸执拗的戴贺莱:“既然你坚持,就打开看看吧。”
伯蒂看了什克斯琴一眼,没当面否决他的提议。
得到首肯,戴贺莱神经放松了些。他深吸一口气,手刚碰上拉链,就嗅到了一股浓厚的血腥味,顺着鼻子窜进胃里,止不住地想要干呕。
胸口剧烈耸动了两下,戴贺莱硬生生地将胃酸憋了回去,一鼓作气地拉开拉链!
——包里确实有血。
只见有一大块肥硕暗红的肉被塑料薄膜包裹着,能看得出来肉质还很新鲜,此刻仍有大量大量的血丝渗进塑料薄膜的褶子里。
伯蒂眸色一动:“这是什么肉?”
戴贺莱眼里闪过一丝痛色,不知道脑补了什么:“当然是人——”
话还没说完,身后就传来一道幽凉的声音:“龙肉。”
戴贺莱浑身的血液都僵住了,好像有只毒蛇的利齿正对着他的后颈,发出嗖嗖的凉意,随时可能咬下一口。
他没感觉错,这个假冒品真的想要杀死他。
伯蒂和什克斯琴没这么大反应,平和地叫了声“黎队”。
“不然你们以为我怎么离开山谷的?黑龙只要活着,就会追杀猎物到天涯海角。”黎危微笑道,“唯一的办法便是屠龙——可我一想,你们应该没吃过龙肉,便解剖了它的身体,挖了一小块回来带给你们尝尝。”
他说的轻描淡写,就像一个外出觅食回来的温情队长。
……
阿塞莉用木棍撑着斜坡上的土,一步一步地挪到沟里:“巴德,我的辫子散了。”
巴德烈一身泥点,刚从上面摔下来,胳膊小腿都破了皮,隐隐能看到一些细长的虫子钻来钻去。但巴德烈完全感觉不到痛苦,摔倒的第一时间就爬起来,踉踉跄跄地继续向前走,也没有回应阿塞莉的话。
阿塞莉陈诉着事实:“你已经第三十七次不理我了,你以前都不这样的。”
巴德烈没有回头。
“他们不要你,但我会照顾好你的。”阿塞莉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你只需要给我扎一下辫子,做生鱼片,还有腌制章鱼腿!……最重要的是,你需要帮我清理一下肚子,它如果很胀的话,就吃不下东西了。”
巴德烈继续走,肩膀一高一低,步伐僵硬且缓慢。
“你要去哪里呀巴德?”
“你走太远的话,我们是不是就见不到老大了?”
“见不到老大也可以吧,老大很厉害,不需要我的保护。”
“但你不要去虫子太多的地方,阿塞莉不喜欢。”
阿塞莉用棍子戳了戳巴德烈的背,只是轻轻的一下,被戳到的那块皮肤就像长得褥疮似的烂了。
她连忙丢掉木棍,从善如流地道歉:“对不起,我好像把你弄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