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通交流,发现梅纳和他们一样都是战争受害者,这些幸存研究员们的态度也缓和了很多:“你们饿吗?”
梅纳不好意思道:“有点……”
何止是饿,还非常困。
最开始为了尽快抵达黎危说的汇合点,他们连续舟车劳顿了将近一天,好不容易扎营了,巴德烈与阿塞莉又失踪,他们又徒步了六七个小时出来找人,结果到了研究所全程都是惊吓。
当下,好不容易进入一个安全的据点,疲软的神经自然放松下来,眼皮控制不住地往下耷拉。
康加端来一盘食物,看起来像各种蘑菇和罐头混炒出来的,闻着很诱人。
梅纳刚想接,就听到蒙妮的拒绝:“谢谢,但我们还有吃的。”
“行。”康加也不在意,“到陌生环境警惕点是正常的,你们好好休息,我们得出去找到杀死明娜的那只怪物,给她报仇。”
蒙妮紧紧盯着康加的背影,后者将食物递给一个同伴,那人走到角落坐下,背对着他们食用起来。
“怎么了?”梅纳小声问,“你还是怀疑他们?”
蒙妮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从兜里拿出一块干粮:“你饿了就先吃这个。”
他们的补给大多在山择那里,但眼下同伴全部失散,都不知道该去哪找。
梅纳犹豫道:“我们是不是该跟他们一起出去,万一能碰到裘德他们呢?还有约伯。”
“你觉得我们是正常走散?”蒙妮摇摇头,“如果这里真是个回响之地,不是碰运气就能遇到他们的,我都没有听到他们的声音。”
梅纳知道蒙妮说得对,心情顿时跌入了谷底。
周围的幸存者们正围在角落,商讨给明娜报仇的计划。蒙妮的视线落在他们身上,轻声说:“而且……人真的有能力在高污染区域存活这么多年还保持理智吗?”
梅纳一怔,下意识道:“灯塔刚开始的时候也处于高污染区域,是梅瑞斯给了我们庇护,加上老大带领大家清除了周围的污染源……也许他们当中也有很厉害的人呢。”
蒙妮默默看着这些人:“可能吧。”
确定完计划,喻领知走到他们面前:“如果看到你们的同伴,我会带他们回来。小齐会留在这里,有什么需要都和他说。”
梅纳说:“好……需要帮忙吗?”
喻领知摇摇头:“我们已经和这些怪物对抗很多年了,有经验,你们去反而可能帮倒忙。”
“你们不带武器?”
“我们都是觉醒者,怪物们也不是寻常武器能伤到的。”
喻领知摆摆手,打开舱门,和十多位同伴一起出了门:“黑天是我们的劣势,大家多加小心。”
“得把它们引诱到光源下面。”
“培育室那边的走廊还通着电……”
这些人的声音渐行渐远,小庇护所里顿时只剩下了梅纳、蒙妮还有那位小齐。
梅
纳凑到蒙妮耳边:“他们的面罩比我们高级好多。”
蒙妮说:“不止面罩,他们穿得是超薄的防护服。”
梅纳一愣,还真没发现。他看向那位小齐,对方衣服的款式确实和其他人的差不多,只是表面的脏污太多,各不相同,因此瞧着不像防护服。
梅纳做了下心理建设,套近乎地问:“我看你们一直戴着这个,研究所的空气是有毒吗?”
小齐的声音隔着面罩传出来,沉闷得很:“研究所太潮湿了,长了很多以前没见过的新型蘑菇,它们中的个别种类喷出的孢子会致幻。”
“那幸好我们进来的时候戴了防护罩。”
小齐点了下头,眼睛藏在面罩后面看不清楚:“你们刚才说灯塔距离这里有两千多公里?”
“是啊。”
“你们做什么任务,要跑这么远?”
梅纳摇头,如实道:“我们也不清楚,这次的任务内容保密,只有领队知道。”
“领队是梅瑞斯吗?”
“不是。”梅纳回答,“梅瑞斯没法离开灯塔,领队的是上个世纪的最高指挥官,他也还活着。”
小齐似乎有些想不起来:“最高指挥官?叶、叶……”
梅纳提醒道:“他叫黎危。”
“黎危?指挥官叫这个名字吗……”小齐顿了会儿说,“时间太久了,上个世纪的事情跟梦一样,都记不清了。”
谁又不是呢。
过去的朋友或亲人,已经没有一个让梅纳感到印象深刻了。他甚至不太清楚过去的自己是个怎样的人,只记得职业是佣兵。
但私下里呢,他喜欢泡酒馆吗?会和朋友们一起猜拳说笑吗?闲暇时候是去教堂祷告,还是去看两场地下拳赛?
都记不清了。
蒙妮突然慢吞吞地问:“等黑天一结束,我们就会找机会离开,你们愿意和我们一起吗?”
梅纳有些意外,随后也一起邀请道:“我们这次的任务队伍有几百人,很安全,他们应该会很高兴见到新的幸存者。”
梅瑞斯曾要求过,在野外遇到流浪者要尽到最大的救援义务,包括劝说他们进入灯塔。
而且能在外面独活这么久,喻领知这行人的实力绝对不简单,不至于拖后腿,大部队没有不欢迎的道理。
“不了。”小齐拒绝得很快,好像知道就算其它同伴在这里也会做出同样的回答,“你们也说过,距离战争结束快一百年了。我们的身体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空气、食物、湿度压力等,真回到地表,恐怕没法适应。”
即便知道小齐说的有道理,梅纳还是想劝一劝:“可也不能一直生活在这种地方啊。”
人类生命那么长,真的会甘心在这阴暗潮湿的地下,一直躲避怪物的侵袭,永远看不到希望地活着吗?
“这种地方?”小齐的语气陡然变冷,“这是我们生活了九十多年的家,不是你口中不屑的‘这种地方’!”
“对不起,我
不是这个意思……”
梅纳不知道该怎么沟通,毕竟研究所环境恶劣又危险,如果有更好的选择,谁又会真的把这里当家而不离开呢?
蒙妮顺着小齐说:“正常,就像我们没法完全信任你们一样,你们这么多年没见过生人了,自然也没办法直接信任我们。”
小齐低低地嗯了声:“知道上面还有活人,知道你们过得好,我们就很高兴了。”
说这话的时候,小齐也戴着面罩,看不清表情。但梅纳能听出他话里的真诚,心里堵得慌。
他们应该不常洗澡,所以防护服和面罩上都蒙着一层污渍。毕竟干净的水资源不多,要省着用,生存的压力下,其余的一切都可以放一边。
可完全没有娱乐的松压,这些人到底靠什么熬过了九十多年?
梅纳根本不敢想。
蒙妮对他说:“你状态看起来很不好,睡会儿吧。”
“你呢?”
“我没有带药,在外面睡不着。”蒙妮低声说,“你睡吧,我可以望风。”
换做梅纳有这能力也睡不着。他根本没法想象,耳边全是别人说话的声音、层层叠叠交杂在一起是什么感觉,不疯就不错了。
梅纳说:“你好勇敢。”
蒙妮一怔:“……什么?”
梅纳说:“如果我有这能力,可能死都不想离开灯塔。”
蒙妮平静道:“我过去就是这么做的,否则也不会去地下十层出卖自己。”
“……”梅纳有些尴尬,“你听到我和约伯说的话了?”
蒙妮嗯了声,陷入长久的叹息中:“灯塔虽然也很吵闹,但至少没有那些似是而非的声音,不会让我陷入混乱与疯癫,我根本不敢离开,只想快点赚钱,越快越好,然后在灯塔上层租一间大点的屋子,除了我自己谁都不许进去……只有这样,我才能拥有短暂的安宁。”
在灯塔很难找到工作,特别是新来的流浪者。那些吃食的店铺和小酒馆基本不需要员工,老板自己就能把活干完,大点的店铺也只会招用熟悉的人。
所以大部分流浪者度过监管期后,都会接任务外出,只有这样,才能获得足够生活的酬劳。
可对于蒙妮来说,让她离开灯塔,比让她去死都痛苦。
“为了活命不可耻,你又没害人。”梅纳在蒙妮身边躺下,认真地说,“如果是我,可能在外面流浪的那些年就选择一头撞死了。”
蒙妮沉默地没有说话。
她曾觉得,没有选择死亡是因为她自己懦弱,在混乱与疯狂的边缘死死坚守一分理智,狼狈恐惧成那样都要苟活。
可梅纳却说:“有时候活着比死难。”
他已经困得不行了,声音都开始模糊:“你真的很勇敢了,蒙妮。”
“……”
蒙妮靠坐在墙角,好一会儿,才低头看向睡熟的梅纳。
当初她还在流浪的时候,也是因为梅纳与黎危一行人滞留的声音知道
了灯塔,然后循着声音的路径,跌跌撞撞地闯进了灯塔。
只要撑下去,就还有希望。
可如果希望都是假的呢?如果过去、未来、当下都不存在呢?
不……没有如果。
就算都是假的,也要争取。
蒙妮的指尖开始颤动,耳边尽是一些嘈杂凌乱的声音,偶尔伴随怪物尖锐的嘶鸣。她尽力克服恐惧,在声音的海洋中搜寻着有用的信息。
“融合成功了!X13项目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快上报最高议庭!!”
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
好像是喻领知在说:“A1、A3、A7实验体身体状态与精神值都非常稳定,但他们忘记了以前的所有事。”
“不过这样更好,等他们回归社会,也不会把X13项目透露出去。”
……
“恭喜大家,我们的项目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现在征集意见给这些融合成功的实验群体命名,大家有什么想法大胆说!”
……
“明明我们做出了最大的贡献,凭什么命名权要交给最高议庭!?”
“算了,其实跟我们最开始的想法也差不多……挺好的,守序官,秩序官,就差一个字而已。”
……
X13项目,秩序官?什么意思?
蒙妮的额头脸上都浮出了细密的汗珠,耳边的声音不是每一道都这样真切清晰,还有一些似人非人的低语。
那些声音无时无刻不在蛊惑她、诱导她质疑同伴,奔向阴影的怀抱。
不能深思,不能细想,要绕过它们,无视它们……可无论她多努力,那些念头还是无孔不入。
“这些幸存的研究员很奇怪啊……”
“摘掉他们的面罩、脱下他们的防护服看看。”
“他们看起来很久没清理自己了,每天怎么进食?”
“那些水杯里真的有水吗?”
“蒙妮,打开看看。”
“你不是不相信他们吗?难道不想看破他们的真面目吗?”
……
蒙妮猛得睁眼,几乎虚脱,眼里幽黑无比,没有一丝光亮。梅纳还没醒,小齐背对着他们躺在睡袋上,好像也睡着了。
蒙妮放轻脚步,走到某个睡袋的小箱子旁边。她半跪下来,先是把箱子上的碗碟和水杯放到地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箱子里。
箱子里竟然真的是一些私人物品,眼前这个应该属于喻领知,因为箱子的最上方是一张喻领知和一个陌生男人的合照,背面写着喻领知vs贾斯廷。
其它都是一些科研奖章之类的小东西,只是上面都蒙上了厚厚的灰尘。
这些不过是一个人类所拥有的再正常不过的东西。
蒙妮顿时清醒了不少,把照片放了回去。就在她准备把水杯和碗碟归位的时候,冷不丁地想起那些莫名的念头……
这些研究员看起来就像这么多年从没摘过面罩,要怎么进食呢?水杯里真的有水吗?
她看向手中的水杯,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手,缓慢且颤抖地拧开了杯盖。
空的。
没有水,也没有灰尘,但杯壁有些湿润,能看出是经常使用的状态。
蒙妮猛松了口气,刚准备把东西放回去,身体却陡然一僵。身后传来一道幽冷的声音,仿佛就贴着她的脖子与耳朵:“你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