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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庄的约有七八人上下,均作寻常百姓打扮,内中四五个人身上佩有利刃,簇拥着为首一位富家公子。那公子年纪甚轻,十八九岁模样,剑眉星目,体魄雄健,长相颇为俊朗。
庄丁见这些人不请自入,急忙上前拦住问话,那年轻公子远远站着说了几句,依稀听到他说的是“贪玩山景不及出湖,如今外面被官军封住,故此想在宝庄借宿一晚”之类的话头。庄丁不敢自作主张,又回来请示陆冠英。
此时陆冠英心乱如麻,既悬挂郭靖与梅超风的比武,又不知道于洋到底是个什么章程,哪有心绪理会这种小事,便让庄丁带这些人去客房里胡乱将就一晚,明早打发走了事。那几人闻言,欣然道谢,便随着庄丁向后庄走去。
那位豪富公子似也是个好武之人,走了几步之后,见到院中有人较量武艺,拳来脚往精彩纷呈,当即驻足不前,与身后随从低声讲论,众人不住地点头赞叹,待见到青衣怪客神乎其技的弹指神通功夫,更是一个个惊讶得咬指不迭。庄丁不欲这些外人牵连在内,连声催促他们快走,几个人嘴里表示歉意,却舍不得就走,和那庄丁好说歹说,远远藏身在被梅超风打塌的大厅瓦砾堆里向外偷偷观瞧。
那青衣怪客凭着一指之力,弹出石子向梅超风指点郭靖的拳势去向,这等功夫实是天下只此一家,绝无分号,弹得几弹之后,黄蓉已是猜出了这个青衣怪客的身份,高声叫道:“爹爹!”向那青衣怪客奔去,扑在他的怀里,放声大哭道:“爹爹,你的脸,你的脸怎……怎么变了这个样子?”
青衣怪客左手搂住黄蓉,右手慢慢从脸上揭下一层人皮面具来,但见他形相清癯,丰姿隽爽,正是桃花岛主黄药师。父女二人欢喜团聚。
梅超风少了黄药师的石弹指点,当即被郭靖两掌打倒在地,再也爬不起身。江南六怪见天下五绝之一的“东邪”亲身到来,心中无不凛惧,纵然黄药师对他们傲慢无礼,视若无人,几人一时之间均不敢发作。
陆乘风又惊又喜,赶紧带着儿子上前参见。
黄药师在陆冠英身上一提一推,已知陆冠英的武功底细,知道陆乘风并未违背师门规矩私下传功,点了点头向陆乘风道:“这孩子很好,骨头挺硬,很合我意。打从明天起,你自己传儿子功夫罢。”说着又转向陆冠英,问道:“我见得外面有几千人马把你的手下都围住了,你打算怎么办?”
陆冠英愣了一愣,这才知道原来于洋不止是带兵前来,还把驻留在庄外的太湖水盗都给包围了,却被黄药师在暗中瞧了个仔细。陆冠英犹豫道:“徒孙……徒孙与那些官军的统兵将领一向交好,我二人已结成拜把的兄弟,想来不致有什么差错……”向上叩头道:“徒孙的小小勾当,不敢烦劳师祖挂心。”
黄药师哼了一声,道:“胆敢上门欺侮我桃花岛门人,便是官兵又怎样了?这等官府中人最不可信,出卖义兄义弟换取荣华富贵,原是他们的拿手本事。我瞧你不如杀了这些人,仍是占住太湖的为是。以前梁山泊诸位好汉不就是被招安这种把戏给诳去了身家性命?”说时双目冷如寒电,在赵洵和段天德几人身上扫来扫去。
段天德亲眼见识过黄药师的手段,听他这么一说,心惊胆战之下,两眼翻白已是吓晕了过去。
赵洵对黄药师的古怪脾气知之甚深,知道此刻只要多说一句话就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于是紧紧闭住嘴巴,直挺挺地矗个木头桩子,不敢说话不敢动。
李卫等人毕竟是军旅出身,而于洋治军极严,上阵退缩,畏敌不前者一律处斩,这些亲兵虽然知道黄药师的厉害,但一见他露出敌意,刷刷数声,众人纷纷抽刀在手,自然而然地布成一个防御阵形,将赵洵和段天德、杨穆二人护在阵心,目光炯炯,注视着黄药师的举动。
黄药师看也不看这些亲兵,向陆冠英道:“官兵何时也变得这么够胆了!这些人都是你那个结义兄弟统带的么?还算是有些章法,不过也不堪一击。”
陆冠英还未回答,旁边黄蓉扑哧一笑,终于开口说道:“爹,你不要再吓他们了!”笑吟吟地走过来,挽着赵洵的胳膊把他从亲兵阵里拉了出来,要向黄药师引见。
赵洵急忙把黄蓉的手从胳膊上扒拉开,免得黄药师看了吃味,抢前几步,跪下叩拜道:“晚辈陇西汪天赐今日得以拜见前辈,实是前生造化,晚辈深感荣幸!”
黄蓉向郭靖也招了招手,叫道:“靖哥哥,你也来见一见我爹爹!”于是郭靖也过来拜倒,却只是老老实实地说道:“弟子郭靖参见黄老前辈。”
黄药师皱起了一双眉头,转身不予理睬。
其实此刻黄药师自然也看出来了,面前这两个青年男子均与独生爱女交好,彼此熟识且神态亲热,这才让他觉得大事不妙!女儿年幼没经验,可能还没发觉,她实是给自己惹上了大麻烦!
感情这种事也好讲究多多益善么!
黄药师中年丧偶,一向与亡妻留下的这个女儿相依为命,对她宠爱无比,在内心深处,黄药师还是希望女儿能一直陪在自己身边,不愿再有外人加入进来,冲淡了这一份浓厚的父女之情,可是女大不中留的道理,黄药师也懂得,所以对于这一天的到来,黄药师既是心中有数,又暗暗期盼它能来得晚一些。今天见到了这预料之中的一幕,霎时之间,黄药师只觉生活是无比的残酷,而且残酷到了两倍的程度:女儿竟然给他带回了两个意中人!
黄药师心烦意乱,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呆呆地站在院中仰面向天,就差破口大骂一句:贼老天!
旁人不知就里,见黄药师如此模样,还道是他东邪的邪气发作,又在琢磨什么折腾人的花样,于是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小心翼翼地等待黄药师自己恢复神智。
在这个年代里,可以说当世只有赵洵一个人最能了解和把握黄药师的心态了,他的很多作为在南宋人的眼里属于离经叛道,邪里邪气,不过在赵洵看来也只是寻常,不堪一击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