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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川夏曦 字数:9960 更新:2024-07-23 03:00:05

在叶府呆到傍晚,用过晚膳后,景曦才带着叶从安慢慢悠悠地回府。

夜间的温度偏低,一轮冷月高挂在薄暮淡雾的天际,散发着疏淡的银光,寒风一吹,那就是透骨的寒冷。

马车里没有烧炉火,两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抵足并肩斜躺在软塌上,身上盖着厚实的麾裘,叶从安没长骨头一样紧紧扒着景曦,下巴垫在他肩窝,呼吸全喷洒在颈侧,温热挥发后,便只剩冰凉的水雾。

景曦不舒服地推了一把他的脑袋:“给爷-坐好。”

叶从安贴近他侧脸蹭了蹭,这才不情不愿地直起背脊,但抱着景曦的双手说什么也不肯松:“西西……冷。”

景曦拿他没办法,把手里的暖炉往他手边塞去:“冷就抱着这个。”

叶从安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要不要,抱西西。”

景曦:“……”又来了,这种养儿子的即视感。

不过算了,反正他原著中的儿子不会出生,就让这货来代替一下好了。只希望他的好大哥看到这个大龄宝宝时,不会失态就行。

马车一路行驶到宋府门口,里面一派灯火通明,想必是在等他。

景曦躲了一日,这会儿早就做好面对元景迎的心里准备,所以面色不改地让人推自己进去。

及至大堂,果然看到宋清辉兄弟俩齐齐端坐于正座,下首还有另外几人,其中两个较为年轻,长相与宋清辉有几分相似,应该是景曦还没见过的表哥,每人面前放着一杯热茶,但却没有人喝,徒留氤氲的热气在室内盘旋,显得气氛沉重。

“元宝回来了。”首先发现景曦的是宋清辉,他招了招手,让下人推着他过来。

景曦颔首打了个招呼:“大舅舅,二舅舅。”

除了他们父子几人,大堂主位下首还坐着一个黑衣少年,面容透着几分疲惫,但神色却很冷峻,微抿的薄唇如一柄刚刚开刃的利剑,削人于无形之中。

他长得与景曦无一丝相像之处,但景曦知道这人就是他的冒牌黑心哥哥。

不得不说,重生后的元景迎气势大变,依然沉默,但却有一股展露锋芒的锐利沉在他眼底。

景曦神色自若地看着他,没做声。

反倒元景迎眼神不定地打量了他一眼,视线落在他的轮椅上,良久后抬头朝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心怀不安的虚笑:“弟弟,好久不见。”

那笑容里有着说不出的艰涩,语气幽微夹杂着无言的懊悔,一副陷入深切自责中的好兄长模样。

景曦心想,的确很久没见了,从他上辈子死后算起,到元景迎所经历的时间,已经整整十四年。想到这里景曦心里一动,这么长的时间,留在元景迎心里的元景曦,还会是当初那个鲜明的印象吗?

景曦是不相信的,一个早就死去的人,会有多让人怀念?所以哪怕元景迎时隔这么多年再见到他,肯定还是会有几分陌生的,记忆的回溯需要一些事实的印证,因此当某些事情违背他记忆中的轨道,他定会有一些试探与怀疑,而景曦要的就是他的不确定。

“大哥一路辛苦了。”话虽如此,但语气里却夹杂着一抹让人无法忽视的嘲意。

这嘲意来自哪里,在场的所有人都懂。

元景迎闻言沉默,片刻后低低一叹:“是大哥对不起你。”

话虽如此,但垂下来的瞳眸深处,却是一片暗沉。

景曦把玩着叶从安的手指,不接话。

他不接受元景迎的歉意,说明他心里有怨,而元景迎不但不能怪他,还得想办法补偿他。

谁让他是代兄受罪呢?

光明正大地摆了元景迎一道,景曦适可而止地收住:“舅舅,我有些乏了,想先回房歇息。”

大表哥宋世远闻言看了他爹一眼,得到他眼神示意后起身走向景曦:“天色也不早了,我送元宝回房吧。”

猜到对方可能有话要说,景曦微一颔首:“那就有劳表哥了。”

他穿越过来后和两位表哥都还没相处过,不过在小说中,他们被元景迎误导,以为后者是与自己血缘亲厚的表弟,所以从头至尾在帮他做事,是主角的得力帮手之一。

而现在嘛,就不好说了。

“表哥,有话不如直说。”

叶从安推着景曦走在前,宋世远跟在身后。听到景曦开门见山的问话后,他神色一顿,半响后上前来到景曦的侧边,蹲下-身直视着景曦的眼睛,温声劝慰:

“元宝,别恨你大哥,阿迎心里也不好受,不管怎么说,你们都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兄弟。”

他能理解元宝遭此大劫,从一个天之骄子变成一个不良于行的残疾的心情,可是事已至此,再怎么怨恨阿迎也改变不了这个既定的事实,反而还会造成他们兄弟间的裂痕,给别有用心的人可乘之机。

景曦面无表情地听他说完,沉默良久,眼中的情绪几度翻涌,不甘、愤怒、伤心、痛苦、惊惶、暴躁……可是最终,这些情绪却都被少年狭长的凤眼低垂掩盖,沉淀为若无其事、自欺欺人的平静。

他转过头,视线遥遥地落在暮色低垂的远方,冷淡地说道:

“表哥,你觉得以我大哥那种性子,是我恨他他会好受些,还是我原谅他他会好受些?我只知道,恨他我会好过一些。”

宋世远怔住。

重生前的元景迎是什么性格?妥妥的百折不挠坚韧不拔的励志青年啊!

因为渴慕母亲的关心和在乎,他羡慕元景曦却不敢嫉妒,所以也掏心掏肺地对他好,期望母亲能够看在他对弟弟好的份上转而多看他一眼。

在上辈子,得知景曦被他连累受伤晕迷后,他因为自责在祖祠前跪了整整一夜,那个时候的他没有想过母亲会不会原谅他,更没有想过弟弟会不会原谅他,他只是希望他的弟弟能够好起来。

可惜天不遂人愿,景曦残了,他疯狂的自责懊悔,在内心给自己上了一道又一道枷锁,并沉重地背负了十四年。

宋世远猛地顿悟:“元宝,你……是故意的吗?”

对阿迎来说,如果元宝说不恨他,他反而会被自己内心深重的自责压垮。相反,如果元宝怪他不愿原谅他,或许能让他内心压抑的情绪得到一丝释放。

景曦内心给了对方一个大拇指,脸上却依然是无动于衷的神色:“难道表哥认为我不该恨大哥吗?”

宋世远自认为已经看穿了景曦的口是心非,他抬手拍了拍表弟的肩膀:“……我懂。”

景曦这边成功给大表哥洗脑,心里期待着他再去洗脑其他人。

而在另一个方向,元景迎也在进行一场和宋世凛的谈话。

“阿迎,元宝的话你别往心里去,他变成这样一时难以接受也是人之常情。”

元景迎脸色黯然地摇头:“不,这事是我的错,如果当日我没有染上风寒就好了,这样的话弟弟就不必代替我前来。”

“别胡说!”宋世凛呵斥他:“换成你也未必能躲过一劫,谁都不想发生那样的事情,你也别胡思乱想。等过几日,元宝冷静下来,他会谅解你的。”

元景迎眼眶泛红:“二表哥,我知道的,弟弟不会再原谅我了,我也不希望他原谅我……”

宋世凛皱了皱眉:“不会的,无论如何你都是元宝的大哥,这嫡亲的血缘关系是斩不断的,元宝只是一时想不开,大哥已经去开导他了。”

听到血缘关系这四个字,元景迎眼里闪过一抹浓烈的讽刺,他垂下眼,无声地笑了起来。他想起远在盛京鞭长莫及的宋夫人,想到她苦苦盼望着她的宝贝儿子回府最终却等来一道噩耗时,脸上的表情想必一定会是相当精彩吧……

只要一想起自己死前所经历的绝望很快就能回报给他的好母亲,元景迎就快要抑制不住汹涌欲出的快意。

所以……我的弟弟啊……

用力挣扎吧,加倍痛苦吧,最好是撕心裂肺、悲痛欲绝!

只有这样,母亲大人才会明白,什么叫噬心之痛!什么叫生不如死!

——而我要返还给你们母子的东西,这只是一个开始。

元景迎的笑容渐渐变得扭曲起来。

*

翌日,景曦待在府里没有出去,就连早膳都是和叶从安俩人在自己的房里用的。

做戏就要做全套,他用实际行动摆明了不想和元景迎处在同一屋檐之下的“怨”,剩下的虚虚实实,就靠大家去脑补了。

饭后,等二表哥宋世凛过来探望他时,景曦看到他脸上那心疼无奈却又欲言又止的表情,就猜到他被自己的亲哥洗脑的很成功。

也就是说,昨晚与元景迎的第一次对峙,景曦已经稳操胜券。

某人暗暗满意,很好,这样下去,两位舅舅也早晚会被拿下,站到自己这边。

如此的话,叶从容也注定会成为自己的大舅子……呸!不对!注定成为自己的大侄子……?小弟……?

等等以他这种把人家弟弟当儿子养的模式那他大哥和他是什么关系?

大……儿子……?

景曦心里一抖,瞬间回神。不由自主地往叶从安身上投去几瞥,他今儿身上穿的是景曦帮他选的一套白色的长袍,布料十分华贵,流光闪烁,领子点缀着一圈洁白保暖的兔毛,看上去仙气十足,如墨般的长发直直地垂落下来,配着叶从安那张脸,透出一股雌雄莫辩的美。

景曦承认,他是故意把他打扮成这样的。

叶从安完全不理解他心里的猥琐念头,安静乖巧地坐在桌边,手里捧着一杯杏仁奶喝的认真。

从他喝牛奶的动作可以看出此宝宝似乎正处于五六岁的年龄,因为他完全是小孩子的喝法,双手捧着杯子,舔一下,收回来;抿一口,又收回来……一边喝眼珠子还四处乱转,一会儿盯着景曦看,一会又望着某处发呆,就连嘴角沾了奶渍都听之任之。

啧,好好的一个帅小伙,就这么傻了,怪可惜的。

景曦摇了摇头,伸手在他唇边一抹,用指腹帮他擦拭干净,望着转移到自己手指上的牛奶,他想都没想,条件反射地伸舌舔了个干净。

他这个举动是下意识的行为,没有别的意思,他也没有多想,纯粹只是从末世里带过来的习惯,不愿浪费分毫的食物。

叶从安看到了却眼睛一亮,在景曦不注意的时候,探过身也跟着舔了一下他的嘴唇,濡湿而又柔软的触感,让景曦猛地一僵,在他难以置信的瞪视下,叶从安享受地眯起了眸子,仿佛尝到了琼浆玉液般回味无穷。

景曦:“……”

他深吸一口气,暗道老子养的是儿子,老子养的是人形巨婴,老子养的就不是个正常人……催眠一样的自我安慰后,景曦终于冷静下来。

他有些不爽地捏住叶从安一侧的脸颊:“叶从安,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的举动叫做性-骚扰?”

叶从安皱了皱眉头,含糊地讨饶:“嘻嘻……疼……”

景曦冷哼:“疼点才会长记性!以后不可以再这样,ok?”

要是让叶从容知道他宝贝弟弟被自己给教成了接吻狂魔,那他还不劈了自己?

这必须不能有啊!

景曦不厌其烦地在念叨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叶从安眼眶泛泪,可怜兮兮地点头后才大发慈悲地松开手,在对方脸上留下一枚绯红的痕迹。

景曦心虚地咳了一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两只手一起上,对准叶从安的脸一通揉搓,直到把人家整张脸都祸害的一样红才罢手。

咳……这样的话,应该就看不出来他被自己欺负了吧?

“曦少爷,你醒了吗?迎少爷来看你了。”

元景迎找过来的时候,景曦正睡得迷迷糊糊,他感觉脸上总有什么东西在动,轻轻的,痒痒的,一触而过。

挣扎着睁开眼睛,却发现什么也没有。他的旁边,叶从安也睡得正熟,狭长的双眼阖笼,睫毛不怎么卷翘,但是很浓密,长长地覆盖而下,打下一排两排阴影,脸颊上的痕迹已经褪去,此时正泛着健康的红晕。

景曦揉了揉眼睛,刚睡醒的声音微微沙哑:“知道了,请他到偏厅坐会。”

打算悄悄挪下床的时候发现叶从安已经醒了,一脸茫然无辜地看着他。

景曦挑眉:“醒了?那起来吧。”

以前还在末世逃亡的时候,他绝对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能够在另外一个人身边毫无防备地安然入眠。只能说习惯是个可怕的东西,只不过短短十几天的功夫,他就已经有了一个叫做叶从安的新习惯,这还真是人生无常。

让叶从安先行下床打理好衣着,景曦掀开被子,打算唤下人进来伺候自己起身。他因为腿脚不便的缘故,虽是和叶从安同床共枕,但是习惯性睡在外侧,方便下人服侍。

“来……”

“西西……我抱。”

景曦刚开口,忽然就被叶从安出其不意地拦腰抱了起来,倒把景曦给吓了一跳:“你……”

他本想勒令叶从安放自己下来,但又怕他摔倒自己,只好严谨以待地闷住呼吸,双手紧紧地勾住他脖子,直到自己被平稳地放入轮椅之中。

景曦倒是没想到这傻子力气居然这么大,虽说他的体型偏瘦,但叶从安也还未成年,十八岁不到的少年郎,又从小就娇生惯养,所以在他眼中就是一需要人照顾的小孩子。

想到这里,景曦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下次可不许再这样了。”

被呵斥的叶从安就着蹲在轮椅前的姿势一把抱住景曦的腰蹭了蹭:“西西,我的……”

景曦黑线,这小傻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对他占有欲特别强,自他来了就不许别人碰他,被说了几次却依然故我,甚至连推轮椅这种下人干的活儿他也抢了过来。

拉拉扯扯地梳洗完毕,景曦手指轻扣轮椅扶手:“走吧,去见见我的好大哥。”

等了他一上午,又让他候了片刻,现在也该去见见他了。

自从元景迎来到云阳之后,景曦就打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主意。

他们俩人如今的情况是,一个是我知道你命不久矣但是我什么都不会说相反我还要暗中推动一把不容许这个结果出岔子,另一个是我知道你想让我命不久矣但是我偏偏不让你如愿你想干什么就放马过来吧反正你一定不会如愿。

总而言之,就是两个人都在演。

“大哥,久等。”见到人后,景曦冷淡地招呼了一声。

“不,是为兄冒昧打扰。”元景迎脸色有些憔悴,似乎没有休息好,和景曦目光交视的时候眼神有些闪躲,明显心虚愧疚的表现。

相顾沉默,元景迎眼神沉重地望向他的腿:“你如今伤势好些了吗?”

“大哥这话问的好笑,我如今这幅模样,好与不好还有哪里不同吗?”

景曦闻言便笑了,只是笑容里有着说不出的讽刺。元景迎被他直白的语气弄的一愣,眼里的难过转瞬即逝,然后便是铺天盖地的自责和无尽的悔恨,但又像是怕被看穿于是勉力压抑住所有的情绪,视线垂落,让自己变得平静下来。

元景迎这一瞬间的脸色极为精彩,看得景曦眼界大开。

演技派啊!这要放在娱乐圈里绝对是碾压一切敌人的影帝的实力。

景曦毫不吝啬地给他点了个赞,然后故意问道:

“大哥,你在自责吗?”

没有料到他会有如此一问,元景迎表情顿了顿,苦笑着低低一叹:“悔之晚矣,莫敢辞矣。”

景曦像是没有听到,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唇边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带着些许阴晴不定的味道,意有所指地道:

“大哥还有其他事么?”

元景迎眼神一闪,这是在谢客了啊。

他总觉得这个弟弟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但是他毕竟有十四年没有见过元宝了,所以元景迎也不是很确定对方的改变是因为有所成长,还是因为打击不够。

他不希望是前者,这对他来说意味着麻烦。

不过他并不是太担心最后的结果会出现意外,因为元宝总归是要死在云阳的。

“是母亲的书信,舅舅叫我们一起过去。”

景曦闻言眼神稍暗,他的好大哥才刚到一天,身上有带着便宜父亲亲笔写的书信,说是如果他的伤好点了便启程回京养伤。可是现在母亲的书信居然后脚跟着到,且还避开了元景迎,这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心里转过种种可能,景曦面上却不动声色:“那大哥稍等片刻,我回房换件衣服。”

“去罢。”

元景迎好脾气地起身相送,原本想代劳推轮椅,被站在景曦身后的叶从安瞪了一眼,他动作一顿,目光在傻子脸上流连片刻,继而变得晦涩。

景曦懒洋洋地从他身边经过,出了房间后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叶从安,他的好大哥应该已经知道这傻子的身份了。上辈子两个都该死的两个人居然搅和到一起了,他心里肯定已经有所怀疑,接下来只怕他会前来多番试探。

他猜想试探的结果,无非是让他们早死还是晚死的区别。

景曦对此倒是无所谓,他微笑着用只有彼此听得见的声音问道:“叶从安,有人要惦记你的小命了,你怕不怕?”

叶从安也不知听没听懂,把玩着景曦的一缕头发一本正经地回答:“不怕。”

“好,不怕。”景曦语气愉悦,“我们回房。”

叶从安瞬间高兴,二话不说抱起景曦便走,搞得景曦哭笑不得,老这么被他抱上抱下,他的面子往哪搁?景曦扯了扯傻子的耳朵,没好气地哼道:“力气没处使了是吧,信不信我让你去厨房劈柴?”

叶从安认真地摇头:“不劈,陪西西。”

……到底是谁陪谁啊?景曦无语。

其实这些日子他的双腿经过异能的调养,已经好了很多,虽然距离彻底痊愈还有段距离,但是比起最初的粉碎性骨折,情况已经乐观许多。

只是这件事情,景曦不打算让第二个人知道,他这个别人眼中的残疾,还真得一直做下去,哪怕是要他装一辈子,也无不可。

围上厚实保暖的披风,三人顶着寒风出了景曦的院子。

到了舅舅大人的书房前,景曦让叶从安去偏厅等着,和元景迎一起进到书房里面。

“你们来了。”

“舅舅。”

书房里,宋清辉和宋清曜都在。

宋清辉拿起一封未拆封的书信递给景曦:“元宝,这是你母亲给你的。”

景曦接过来,当着在场三人的面将信封挑开,拿出里面的信纸展开。上面内容不多,景曦一目十行地扫过,很快看完。

不等其他人发问,景曦率先开口问道:“舅舅,我娘还说了什么吗?”

如果他没猜错,他母亲寄过来的书信应该不止单独给他的这一份。

宋清辉也不隐瞒,拿过另一封已经拆开的信纸递到他们兄弟面前。

“大姐希望你能在云阳彻底把伤养好,等天气暖和一点再回京。”

这意思明显与他们父亲相悖,估计是夫妻二人间有了争执。

“元宝,阿迎,你兄弟二人怎么看?”

宋清辉特意把他们兄弟叫来也是想问问他们的意思,要走要留全凭他们自己决定。

“依我看,父亲要弟弟回京,也只是担心他,毕竟在京城的话,御医多,大家集思广益说不定能想到更好的办法。只是眼下天寒地冻地的,明显不适合赶路,到时若不慎染上风寒,想必父亲也会不好受。”

言下之意,元景迎也赞同暂缓回京一事。

宋清辉看向景曦:“元宝,你意下如何。”

景曦漫不经心地拨弄了下手指:“听大哥的。”

两位舅舅都没意见,宋清曜当场写了两封回信,叫来下人吩咐让人快马加鞭送到京城,免得侯爷和大姐着急。

四人在书房说了一会儿话,后来宋清辉干脆叫人在书房摆了一桌饭,喊来两个儿子一起陪着,等到天色擦黑,这顿饭才散。

景曦没有喝酒,但沾了一身酒气,出来被冷风一吹,立马觉得自己也有点微醺。

叶从安过来找他时,鼻子蹬的老高,满脸的不乐意:“西西,坏。”

景曦哄道:“知道了,下次不把你扔在一边,行了吧?”

这傻子一听到扔立马警觉:“不准!”

“不要谁也不会不要你啊。”

叶宝宝这才满意。

俩人走到半路,景曦在心里盘算着,忽然叫停:“小安,我忘了一件事,送我回去。”

书房里,被塞了被热茶醒酒的宋清辉坐在桌边,烛火忽然噼啪一声炸开,宋清辉惊醒似得忽然对宋清曜说:“二弟啊,元宝的下半生只怕是毁了。”

宋清曜负手立在一副字画前,久久无言。

“元文庆那个老匹夫显然是在谋划着请封世子的事情,这么多年他一直不提这事,现在元宝出事了,他就迫不及待了!”

“放心吧,大哥。”宋清曜语焉不详地点道:“那位不会轻易答应。”

“你是说……那位?”宋清辉往天上指了指。

“元宝毕竟是小妹的儿子,哪怕这些年被养在侯府,但到底身份不一般。”

“可是……”宋清辉欲言又止,今时不同往日,元宝如今身有残疾,姿仪有损,谁能保证那位不会嫌弃于他?要知道天家最不缺的,就是子嗣。

宋清曜明白他的意思,他从容一笑:“元宝再不济,他也还有我们,还有大姐。”

书房外,两道身影顿了顿,一前一后,悄无声息地离开。

叶从安的病来的快,去的也快。

至于他做的那个梦,景曦以“都是假的”为由糊弄过去了。好不容易穿到和平年代,他一点也不想回忆自己在末世里四处窜逃的狼狈样子。

他如今已有了府邸,是由当今圣上赏赐的,日前正在翻新建设当中,等到完工之日便会迁出侯府,搬至安王府去住。

在等待安王府竣工的日子里,景曦在侯府的地位-也有些微妙。

当然,这微妙指的是在面对侯爷元文庆和世子元景迎的时候,前者是他名义上的父亲,即使他现在地位高过对方,但每次见面时真心尴尬,导致的结果就是安乐侯召见景曦的次数直线下降。

而元景迎嘛,景曦总觉得他现在的状态有点危险,似乎已经处在极度危险的边缘,这样下去恐怕不用景曦出手,他自己就能把自己玩完。

而这个日子也来的很快。

开春之后,天气回温很明显。侯府花园里的桃树从冒出新芽到长满花苞,好像也就一瞬间的功夫。

不那么冷以后,景曦带着叶从安恋恋不舍地完成了猫冬,开始勤奋地往花园跑,跟花园里的花草树木一起进行光合作用。

这日,曦被温暖的阳光晒的昏昏欲睡之际,突地听到后方传来一阵喧哗。

而这个日子也来的很快。

开春之后,天气回温很明显。侯府花园里的桃树从冒出新芽到长满花苞,好像也就一瞬间的功夫。

不那么冷以后,景曦带着叶从安恋恋不舍地完成了猫冬,开始勤奋地往花园跑,跟花园里的花草树木一起进行光合作用。

这日,曦被温暖的阳光晒的昏昏欲睡之际,突地听到后方传来一阵喧哗。

“怎么回事?”被吵醒的景曦有点不耐。

不一会儿后,有人过来回:“回禀王爷,是阿碧她晕倒了。”

听到这个名字,景曦唰地掀开眼皮,露出睡意消散的点墨双瞳:“哦?你是说……阿碧?”

“是。”

景曦沉凝地片刻,手指在扶手上敲了敲:“去,请个大夫。”

即便没有他,该来的果然还是会来。

“是。”

景曦沉凝地片刻,手指在扶手上敲了敲:“去,请个大夫。”

即便没有他。

大夫过来之后,确认出阿碧手上是喜脉。景曦没有声张,他想看看这个跟了元景曦十年的丫头会怎么选。

然而又一次的事实证明,背叛这种东西,有了第一次,只要没被拆穿,就还会有第二次。

得知自己成功怀上孩子后,阿碧在一次出府办事时,再也没有回来。

景曦偷偷派去跟踪的人回来禀告,说是看见她进了一座比较偏僻的宅子,然后就没出来了。

“查过那栋宅子吗?”景曦问。

“回禀王爷,已经查过了,宅子的主人名字叫王白石。”

“王白石?”景曦玩味地嚼着这个名字,似笑非笑道,“这名字合起来不就是一个碧字么。”

虽然侯府支付给下人的月俸不差,尤其是少主子的贴身丫鬟,平时赏赐也不少,但要想在寸土寸金的京城里买一栋两进的宅院,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果然啊,那丫头也是够狠。

就是不清楚当她知道他的好大哥打着的卸磨杀驴的主意后,会不会后悔今日的所作所为?

“王爷,要小的带入去把这臭丫头抓回来吗?”

景曦摇头:“不用,就让我的好大哥养着吧。”

他很想知道元景迎发现自己所打的主意全都幻灭以后,脸上会有什么样的表情——不可置信?悔不当初?死不承认?狗急跳墙?

想必一定会很精彩。

-

当落尽的桃花全部变成青涩的果子时,安王府终于落成。似乎一直在关注这边动静的皇上第一时间送来一块御笔亲赐书写题字的镶金牌匾。

离开侯府之前,景曦抽空去找了一趟元景迎,身后跟着一个健壮沉默的二十来岁的男子。

“元宝……不,王爷今日到来,不知有何要事?”元景迎脸带微笑地迎上前,但眼底并没有多少诚心。

景曦也不介意最后再和他逢场作戏一回,假兮兮地纠正了一下他的称呼:“大哥还是叫我元宝罢,实不相瞒,我这次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哦?是何事?可否说来听听。”元景迎没答应行不行,只做洗耳恭听状。

“是这样,我房里之前一个丫鬟失踪了,大哥也认识,就是你之前带去云阳的阿碧……”景曦眉峰微拧,像是真的在焦急担心,“我如今迁府在即,实在没有人手来寻找她,所以想拜托大哥帮忙……”

元景迎观察了这个弟弟片刻,发现他的担心并不是在作伪,也就是说他是真的担心那丫鬟。想到这里,元世子不禁暗自松了一口气,心道这个弟弟果然是个心软之辈,也证明自己这一步没有走错。

心里这么认为,元景迎嘴上也答应的义不容辞:“小事而已,元宝放心,大哥会帮你办好的。”

景曦脸上一喜,但很快又被收住表情变得紧绷:“那我就谢谢大哥了。”

元景迎摆手:“区区小事,无需介怀。”

景曦抿嘴有点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商量完正事,他没打算久留,于是提出告辞。

元景迎送他走到院门,在即将转身的时刻,景曦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他回过头小声地凑到元景迎身前,用只有他们俩听见的音量提醒道:“对了,大哥,阿碧失踪之前,刚被大夫确诊出喜脉,我身后跟着的陈大,就是阿碧那腹中孩儿的亲生父亲。大哥如果成功找到人,不用带回我身边,直接把人交给陈大就行。”

元景迎表情猛地一变:“……你说什么?!”

他脸上伪装出来的和善终于被撕裂,露出意料之外的难以置信,仿佛惊天霹雳一样,让这位世子大人整个人都不好了!

景曦却不肯再说,只叹息着拍了拍他的手臂,面无表情地被他的小尾巴推走了。

等到远离元景迎的院子后,景曦终于忍不住闷头笑了起来,肩膀抖动的样子让不明事理的人看到了恐怕会以为他得了羊癫疯!

还好现场除了叶从安,就只有几个不明所以跟在身后的下人,即使觉得安王行为怪异,也不敢说一丁点不好听的话。

景曦乐得不行,他大哥的表情太搞笑了,套用一句末世前就开始流行的网络用语,估计可以用“日了狗了”来形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让你算计小爷!

活该!

因为这件事,景曦一连几日都保持着好心情,并且这份好心情一直维持到他搬到安王府之后。

而后,他在这座刚刚翻新完毕的王府里,见到了一个人。

对方负手立在通往后院的花园一角,身上穿着一套鸦青色缎面长袍,腰间绑着一根赭色蟠离纹金缕带,鬓发如云地高高挽起,斜插一只白玉簪子,挺拔的背影散发着高高在上的贵气。一看就身份不凡。

景曦刚想问这人是谁,就见府里被赏赐下来的侍卫抬手一拦,腰侧挂着的佩刀散发着凌厉寒气,不发一语却轻而易举地将随行的下人都留在数十米外,只容许景曦和叶从安二人进到里面。

而景曦对这人的身份此时也已经有了数。

他似乎专门在等景曦,听到脚步声时,从容不迫地转过身,双目含威,深远沉潜的目光的直直地落在景曦身上。

“你……可是皇上派来的人?”坐在轮椅上的少年表情镇定,既不显得慌乱,也不过于卑躬屈膝,直视男子的眼神清澈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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