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更稀,夜还未尽。
院落里已静了多时。
“所以,你虽没有看过这部经书,当然也已猜出这部经书定是记录了你师傅多年行医的心得见解以及各种药石的功用疗效,除此定然还会有各种毒物的培育之法及克制之方。这样一部书想必已足够诱人,有人争夺当也不足为奇。”卢思存道。
“可是,师傅著这部书并非为了扬名,知道它存在的人应该极少,外人又是如何得知?”薛寒衣想了一下,开口道。
“有个成语叫做‘隔墙有耳’你总是听过的吧!”卢思存冷笑了几声,道。
她眼神忽然望向屋顶,手里一把寒星般的东西急射了出去,大喝道:“无胆鼠辈,还不下来!”
只听屋顶上“哎吆”一声,滚下来两个人来。正是张冲和刘进。刘进身上中了好几记梨花针,张冲却只左臂中了一记。
“你瞧,这岂非就是‘隔墙有耳’?”曲非烟吃吃笑道。
“在下张冲,此为敝友刘进。我们并非歹人,还望诸葛夫人手下留情。”张冲站起身子,拱手道。
“鬼鬼祟祟地偷听人家说话,还说自己不是歹人,师傅,让弟子一剑杀了算了。”曲非烟拔出剑来,登时就要出手。
刘进吓得变了脸色,急忙看向张冲。叫了声:“大人……”
张冲无法,只得实言相告:“曲姑娘且慢动手,在下有话要说……”
曲非烟看了一眼卢思存,道:“有话快说!”
张冲舒了一口气,道:“曲姑娘,诸葛夫人,薛公子,在下真的不是有意偷听诸位谈话。实在是有王命在身,不得不小心行事……”
众人闻言俱是一惊。
只见他接着道:“其实在下二人是官门中人,此番出京,正是为了调查诸葛方前辈的死因……”
张冲缓缓而言,从接差事那日说起,直讲到今夜,众人听他说完,夜已将明。
卢思存只是冷冷的看着,似乎并不惊奇,也没有说话,薛寒衣虽吃了一惊,也没有说话。第一个开口的反而还是曲非烟。
“如此,阁下竟是统领老爷了。我们倒是失礼了!”曲非烟眨眨眼,微微一笑,道。
“不敢,曲姑娘且莫折煞小人了。在下也身出江湖,若非武艺低微在江湖实在难以生存,又怎会沦落为朝庭鹰犬?倒让各位见笑了!”张冲讪讪道。
在这时,刘进“啊”的一声叫道。
细小的伤口上,鲜血仍在滴落。
张冲心想:“我竟忘了,此刻性命尚在人手,还须小心陪不是为好!”
他脸现忧郁之色,用哀求的目光看向卢思存,低声道:“前辈,还望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
卢思存冷冷道:“今日你们听了这么多秘密,杀了你们岂不方便?为什么要放你们?”
张冲闻言大喜,她既说这话就代表尚有一线生机,因为她若想杀人,岂非早就动了手?现在哪儿还有命在?
她既松了口,想必是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足以劝服她的理由。
如果把王妃搬出来,她看在亲戚份儿上也许会不加追究,可是她既然已与诸葛方分离,与王妃的这种关系可能也不会太深。再者她为江湖人,脾性刚烈,又怎会攀附权贵?
那该怎么劝服她饶了我们呢?
他偷偷瞧向卢思存,只觉得她满脸麻子实在太丑太老,实在与她名字不甚匹配。
这难道真是昔年出身名门的闺秀么?
不经意间,他又瞧见了曲非烟,她那秀美的乌丝正疏疏落落披在肩上,胸脯坚挺,无论哪个角度看来曲线感都十足,她的手指纤纤如若柔荑,紧绷的双脸嫩肤吹弹可破,怒时自带有一股英气。不管怎么看,她都实在是一个美人。
这一老一少两个女人站在一处实在太过别扭。他不禁想笑。
若在平时,他早已笑出了声。
可是现在他却不能笑,也不敢笑。
他终于还是笑了。
因为他忽然发现一件事。
他隐隐有了一种大胆的猜测。他觉得这猜测十九是正确的。
这也许就是救命的稻草,所以他忍不住笑了。
笑得很轻,笑在心里。
他整整衣襟,强自镇定道:“那也许因为一个人,因为一件事。”
曲非烟瞪了他一眼,凶道:“打什么哑迷?再饶舌,小心姑奶奶一剑杀了你。”
说完,她竟然转怒为笑了。
因为她觉得自己刚才那番话说得真是好,“姑奶奶”一词用得更是再好不过。
她不禁佩服自己怎么能想起用那么好的词汇。她暗赞自己聪明,她又笑了,她觉得这词汇实在用得够巧妙。
其实她还很小,做不得人家的“姑奶奶”。她也并不是真要做人家“姑奶奶”,她只是觉得这样说话实在很好玩儿很有趣儿。
她平常对人总是板着脸,无故发怒,也并非是她刁蛮跋扈,也只是因为她觉得这样很好玩儿。她觉得这样能显得她够成熟,有性格。
她实在还是个少女。
少女的情怀岂非总是令人琢磨不透?
张冲当然不会明白曲非烟的心情,薛寒衣也不明白,也许根本就没有男人能体会到这种阴晴不定的情怀。
可惜的是明白这个道理的男人固然不少,自作多情的男人却往往更多。
可笑的是男人最是自作聪明,总以为自己能够掌控女人。
这也是男人最大的悲哀之一。
张冲扭头苦笑一声,道:“曲姑娘莫急,在下这就说下去。”
他擦了下头上的冷汗,接着道:“那只因在下来此办案,本就是在帮各位的忙,各位不领情也就罢了,妄自杀伤人命总不见得是好事。”
“杀人总归是麻烦事,各位虽不怕麻烦,但麻烦还是能避则避的好。”他顿了一下,继续道。
“何况在下也许能帮助各位破案也未可知。”他嘴角上扬,喃喃道。
“我们至今尚无头绪,你这芝麻大的官儿又济得什么事?”曲非烟瞥了他一眼,笑道。
“不错,你倒是说说看,你有什么本事能破得了这桩案子?”卢思存道。
张冲想了一想,道:“在下虽为朝庭鹰犬小吏,也食朝庭俸禄,自然不好尸位素餐。所以破案的本事多少还是有的。”
这倒并非他胡吹大气,他能做到六扇门统领一职,深受刑部尚书器重,并非靠溜须拍马得来。须知武人,尤其是江湖人为官,最不受上司和同僚待见,若没有真才实学是绝不可能出头的。
其实就算有真才实学的人也大多被埋没,张冲的统领之职也实属来之不易。他在京数年已办过无数大案,若非出身不好,此刻怎会还只是个小小的从六品?也多赖刑部对他尚需倚重,才给他升了官职。
这他已知足。不知足又当如何?养家糊口并不容易。
偶尔有不知足的时候他就会去流离肆找藐姑姑娘一吐为快。
奇怪的是藐姑仙子谁都不放在眼里,对他这个落魄汉子却青眼有加。
更奇怪的是每次他出来的时候,总是志得意满,再没有什么牢骚可发了。
流离肆,仙子戏凡尘。藐姑仙子当真有那么大的魔力?
卢思存听完,“哦”了一声,道:“是么?”
张冲看着刘进,心里有些着急,道:“还望夫人先赐解药,然后容禀。”
卢思存还未答话,曲非烟却咯咯地笑了。
然后薛寒衣笑道:“张大人难道真以为刚才所中银针有毒?”
“难道没有?”张冲疑惑道。
“你也不想想,如果有毒的话,此刻你二人哪儿还有命在?”曲非烟忍不住道。
张冲闻言一惊,偷偷觑了一眼卢思存。只见她冷哼一声,并无余话。张冲已明白银针果然没有淬毒,同时大骂自己笨蛋。
他伸出手来,想帮刘进取出银针,这才发现银针都已没尾,根本无迹可寻。无奈之下,他摇了摇头,转身道:“前辈神乎其技,银针已没尾,晚辈实在无法施为。还望前辈赐救。”
卢思存看向曲非烟,点了点头。曲非烟便从怀里取出一块黑黝黝的物事来,她走到张冲身边,笑着递给了他。
张冲端详良久,这才发现原来是块磁铁。于是用它慢慢将刘进身上的银针一个个吸了出来。然后取出随身所带金疮药,为他敷上了。最后也吸出了自己臂膀上的银针并上好药。
他将银针擦拭好并磁铁置于双手,道:“前辈,银针……”
曲非烟走近收了,笑道:“现在性命已暂时无碍,张大人可以说了。”
她这“暂时”两字用得也实在太妙,既阐述了事实,又顺带提醒了张冲此时性命仍然不属于自己。所以她又笑了。
张冲却是一惊,点点头,道:“曲姑娘,诸葛夫人,薛公子。在下刚才说到我能帮忙破案,各位显然是不大相信的。”
“可是,在下并非瞎说……”他逐一看了看眼前三人,接着道。
“那就证明给我们看看……”曲非烟听得已有些不耐烦了,插嘴道。
张冲怔了一怔,讪讪道:“刚才在下曾说,因为一件事,一个人,诸葛夫人就会放了我们,在下并非故作高深,也不是在打什么哑迷。在下只不过是在阐述一个事实而已。”
“哦?”薛寒衣皱了皱眉。
“什么事实?”曲非烟奇道。
“一个可以证明在下确有破案本事的事实。”张冲说完,嘴角不禁微微上扬,他已有些得意。
就在刚才,他还在犹豫要不要把这件事捅出来。但是现在他已不再犹豫。
无端揭露别人隐私,是犯忌讳的。是会死人的。可是如果不说,也未必能活。
他已有计较,因为两害相权取其轻。他知道接下来他的话很可能会招致杀身之祸,可是他不怕,他已别无选择。
说了反而能证明自己的价值,说不定还会有意外之喜。不说则根本无法证明自己的价值,无疑是死路一条。
所以,他决定放手一搏。
搏输了,无非是死。即便死,也要在死前出尽风头,让别人知道自己的能力!
想到这里,他对自己充满了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