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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卯时,长安青云山下。
深冬时节,光景肃杀,头顶一方蟹青的天色却俨然如画笔,深深浅浅与青云山下勾勒出桃李春风,墨染流香。
无数士子文人或乘辇或步行,这一日,是他们命里最生死攸关浓墨重彩的一笔。
青云山为大山环抱,群峰耸翠,屏障天然。极目望去,山峦叠嶂,袅袅云雾盘绕其间,如飞仙身着丝帛。
眼前的石阶更是平地突起,似一道天梯凌云而上,气势雄浑仿佛要直入云霄。石梯不知道有多少级,反正还没开始爬,就已经令人望而生畏,赵杏将脖子一直仰到底,才在云雾飘渺之际,隐约看见山头一抹黛色烟青。
那便是国子监了吧。
她仰着头长吸了一口气,一咬牙抬起了步子。
清风看她,她亦摇头,用眼神说道,这么多未来同事看着呢,我一个大男人若是被你背着岂不是遭人轻鄙?
等她终于肝肠寸断爬完了最后一级石阶,方扶着旁边的一棵千年巨松不住喘息,好一会才抬起头来。
潋滟的霞光穿透山顶的云雾,群山为巅,烘托着一座气势雄伟的石碑,石碑上书“国子监”三字。
那草书,力透苍穹,一笔封尽万千铅华锋芒。
石碑后,茂林修竹,参差错落着十数间青瓦白墙,温润缄默,素朴如水,写尽君子之德,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午时,试毕。
赵杏从考场缓缓走出,立在这深广宽阔的庭院之中,持刀侍卫森然耸立,杳杳官兵神色庄严,还有那白衣若雪脸色明媚的莘莘学子,他们的眼睛里风华灼灼,一如很久之后那些高考完的孩子……
外面等候的是他们的至亲好友,满含期待,无数殷切,他们奔扑而去,交手言谈,热烈起伏。
千古功名皆如是,千年前的西汉是,千年后的考场亦是。繁华一梦三千客,他朝去往何处寻。赵杏忽而想起上辈子的无数次考试来,那些日子,无论刮风下雨,晴朗还是阴霾,无论结果是喜是忧,忐忑还是坦然,自始至终,皆她一人而已。
凉风鼓袖,山气清岚,她不觉眼眶微湿。
考试,这在现代本是家常便饭,可这一次不同,她已身在古代,她身上藏着不可言说的秘密,她还是女儿身……
彼时,她跻身与千年前的祖先之中,与其并肩而比,不禁胸中豪气薄漾,起伏连绵。那种激荡,竟似醍醐灌顶……薄光轰然中,仿若前尘早定。
就像是宿命。
她向来不信神佛,但她却信奉宿命。宿命若河,我们在波光中随波逐流,身不由己,无法解释,亦不能回避。譬如她是阳成助的女儿,她爱上张曼倩,譬如,她如今身在国子监!
这里,仿佛她早就该来一般。
那些试题,亦是她能一挥而就,慷慨陈词的。
那些东西,原在多年之前,老狐狸爹爹便已经细细教导过她。莫非,冥冥之中注定了她阳成一家,注定了她命该如此,几经转圜,终究难逃孤命?
她手一握,尼玛,清醒清醒,你现在已经是实际年纪快三十的大妈了好么,赵杏大婶,四十五度半仰望天空实在不适合你!她长吁了一口气,旋即收起情绪,且分明感觉到有一道幽深的目光自人群中投来,注视着她。
她急忙转头巡视,只见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伫立于渺渺人海之中,玄端素裳曳地而起,赤绶花明,玉冠束发,竟是消失多日的无声!
她大吃一惊,心头不禁欢喜,居然是他,他怎么来了?是接朋友吗?还是来找她的?他,究竟是什么人呢?
这个,冬夜里唯一捧场了她独角戏的戏痴鬼,这个曾带着她豪遍长安各大美食戏院的冤大头,这个酒桌上为她点破迷津的城府男,这个请她吃饭却不留名的活雷锋……
无论怎样,他是曾给予过她温暖的人。
他此刻就站在不远处,身影微浮于人海,目光直射而来,那神色竟是极……郑重其事。
连唇角也不觉收敛,一改往日慵懒不羁,恣意闲散。
无声这是怎么了?
她方要抬脚过去,却眸中一震,纳尼,这家伙……这个站在无声身后的人,不就正是贾政经那厮?!
他怎么会和无声在一起?
贾政经也看到她了,目光往她身上一扫,竟是一种明明巴不得将她大卸八块却又只好忍着的古怪神色。
赵杏心头一紧,情况不对啊,这两人?不禁心头微微忐忑起来,下意识地使袖子又揉了揉眼睛,再看,我去,那贾政经还在!
正犹豫着不管了,直接过去问问算了,却听得面前一道声音响起,“张兄你看,那不正是杜陵的张公子么?不是说他不曾取得入考号么,怎生会出现在此……”
她一惊,循声望去,说话的却是江余,他身旁的一众考生也随他看过来,其中有……张曼倩。
她心里一咯噔,之前与他不在同一考场,并未遇见。
此刻,张曼倩目光拢在她身,虽目色清润,一双薄唇却已紧抿成一条直线,隐隐划下一抹锐色。
随即,他淡淡回了江余,“江兄,张公子背对考场,是刚从里面出来的。”
江余与众人闻之,相顾而视,半惊半疑。
张曼倩显然是猜出她参加考试了。
张曼倩他生气了吗?
赵杏站在那,浑身发麻,末了,才在心底小声安慰自己,也罢,要是他真的肯生气,也是好的。总强过她无论做什么,他都漠不关心,置若罔闻要好些,要好些……
此时,她觉得气氛似乎有些不对,转头回看,却见一众考官陆续从她身后考场缓步而出。她那天监斩台上虽然看不真切,石庆却还是隐约认得出的,这人其貌不扬,眸光深处却暗藏着一抹锐利,令人如芒刺背,见之难忘。
此刻他与公孙弘正走在前面。
二人先是颇为吃惊的朝无声方向看了一眼,继而目光回转,刺向赵杏,眼中讶异更甚。
这时,张曼倩和江余等人忙向二人躬身施礼,随之目光也注意到了无声,张曼倩神色一凛,旋即疾步朝无声方向走去。
赵杏心下顿沉,张曼倩和无声果然是认识的?
无声难道是……怎么连石庆公孙弘这两个朝中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也认识他,且神色举止丝毫不见轻慢。
无声朝二人颔首,随之淡淡道,“安世过来,我有事问你。”
瞬及,她看到了张曼倩眉目一拧,心神恍惚之下,呆了脚步,只怔怔地看着从另一个考场走出来的……微变了脸色的桑弘羊。
“张安世?”
踟蹰间,乍听得一道男声自她身后的人群中传来,声音有些熟悉,是谁?她一震便待转身,眼梢余光却瞥见张曼倩眉间不悦之色已去,只目光温柔地看向远处。
她不由得心生好奇,目光也顺他而去。
“张安世,原来你真的在这!你个大骗子,还不立刻给本公主滚过来!”
赵杏无语,竟然是刘乐这个刁蛮公主,此刻她手上拿着一方绿绸,正杀气腾腾盯着她,眼中那个阴冷怨毒,她也不禁寒毛耸立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刘乐手中绿绸,正是她昨夜才让清风挂上了梅树枝头的,刘乐当初想让她给她挂罗缨,她偏不,于是心血来潮,给她弄了条鲜艳的绿领巾。
绿苗苗,乖。
刘乐的人一直都埋伏在龙门客栈周围,虽然平素并不限制她活动,但想来她若是要成功出来赴考,怕是不可能的事。因此,她早上故意唤了俩小二端热水上楼,然后和清风敲晕二人,李代桃僵,这才趁着破晓,赶到了青云山。
赵杏吐吐舌,还想着刘乐这大庭广众之下大呼小叫多不淑女,要不老子上去给她顺顺毛算了,却在目光触及她身旁那一人时,刹那凝住。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这人,她记得。
是那晚雪夜里,张曼倩万分着紧的画上美人。
原来,世上真有此人,原来她就是他爱慕之人。
刘乐身旁的她,肤光胜雪,一双眼眸犹似一泓清泉,眉目间书卷清华,樱唇薄抿,唇色如烟,发上白玉杏花簪浅粉摇曳,潋滟生光,和着一袭春波碧织锦冬裳映成春风十里,杏花疏影。
她见赵杏盯着她看,也自矜持一笑,略略点头示意,举止得体,温雅识礼。
刘乐瞧着似乎很是不悦,嘟着嘴恶狠狠地看了碧衣女子一眼,像是不满,却又有些不敢发作,只气瘪瘪地将头扭至一边。
赵杏想起了方才张曼倩眼中突然的温柔,忽地一下,心便沉沉坠落下去。
他喜欢的女子竟是这般好看的白富美,还是个文艺范小清新的白富美,而她却是个……黑小胖……假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