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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那你到底怎么想的啊?”
刘据挡在他面前,巴巴地问。
“大哥,你门下那个桑弘羊怎么样?”刘去不答反问。
刘文摸摸鼻子,眉宇间微露愁色,“他本能完胜,可奈何半路杀出个张曼倩。你不知,我曾暗中翻看过张曼倩的试卷,此人文采学识,俱是惊人,今晚见之,更确定此人绝非池中之物。相反,桑弘羊太过锋芒,只怕届时,过刚易折,难以与其制衡。”
“哦哦,我明白了!师伯,难怪你今晚上不怎么出气,原来一直在盯着人家张曼倩看呀。哈哈,师伯,你不会,你不会是……有那方面的爱好吧?”刘据闻之大笑。
“滚开!我本就是温文尔雅款的好不好?我的标配就是一字千金。”刘文眉峰一动,飞他一个秋波。
刘据差点没被他的冷幽默和表情雷死,好一会,方才哈哈哈停了笑意,道,“不笑不笑了,还有正事没办呢。对了,师父,你查了张曼倩底细没有?我看哪,他和汲黯绝非只是老师与门生那么简单。”
刘去闻言,眼皮一挑,瞥了瞥屋内悬梁。
一人随之飘然而落。
“大爷的!温泉你能不能不要每次一出场就这么无声无息好么?吓死人!”刘据呀了一声,弹跳起来。
地上那人单膝着地,脸覆黑布,一抬眼,眸光犀锐,缓缓答道,“不可以。正所谓,人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万一哪天太师又被刺杀,属下便是太师的最后一道防线。神出鬼没是必须的。正所谓,敌不动,我不动。”
刘据黑线,小声嘀咕道,“切,难道师父和师母们那个那个时,你也趴在房梁上看?”
温泉略一思索,认真回道,“太师可以当我是空气,何况,太师从……”
后被刘去杀气凛凛地一瞥,温泉立刻换上无比严肃的声音,“主子,据云海命人带回来的消息,张曼倩和汲黯实为师兄弟,都曾拜在居士东方朔门下学习。”
“东方朔可是一代大儒。”刘文微微皱眉,手指弯曲,在桌上轻敲起来,“可惜其人甚傲,清高自诩,皇上曾多次派人去请,都未能请动。若是他肯,如今早已是我大汉一名重臣了。二弟,你看明天……”
“我不管。大哥,若是明日你的三只羊输了,看我怎么整死你和他。好了,即刻去未央宫,再不过去,皇后怕是要请了皇上亲自来找我了。”
刘文一张泰山崩于前亦不变色的俊脸,终于一下子垮了。皇后娘娘,拜托,你先整死你这个干儿子吧。
此刻,卫皇后卫子夫确实气得不轻。
三人到未央宫见过礼,只见正中软榻上卫皇后冷冷笑着,不发一言。
卫皇后刚刚三十出头,加上平日里保养得宜,且又天生丽质,愈发显得容色艳绝,宛若妙龄少女。但眉宇间一股凛然肃杀之气,倒微微透露了些年纪,乍然一看,竟好像已历经半世沧桑。
当年她尚值豆蔻,偶得见先皇,先皇对其倾慕不已,一发不可收拾,但奈何朝臣反对,首当其冲就是刘去父亲。
而后,未几,就连并发生了衡山王谋反,先帝暴毙之事,后则由一直避世而居的东胶王刘彻继位,而力排众议首当其冲又再次是刘去之父。
武帝继位第一年,卫子夫入宫封后,从此风头无限。其后几年,相继生下太子刘据以及卫长公主、石邑公主、诸邑公主三人。
后,刘去随父入宫为太子公主之师,长居宫中,协助其父。后其父死,宫中诸事皆有刘去做主。
当年之事牵连甚大,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凡涉世人等皆被灭门,更在大汉国内挂起一场“彻查穿越不轨分子”行动,造成至今令人闻之丧胆的穿越者大屠杀,尸横遍野,万人成坑。
随之,卫皇后与武帝为嘉奖刘去,又怜其母故,认其为义子。封太师之位。
二人不是母子,却胜似母子。
卫子夫平日轻易不动怒,如今眉宇见厉,灯下,华裳丽服,金钗摇曳,一抹唇色猩红,不禁令人生怵。
刘据心中害怕,还是想替刘去说几句话,却被刘文狠狠一拉,低喝一句“别火上浇油”,方才悻悻住口。
刘去负手站于玉阶之上,亦没有说话,薄唇微抿,有几分聆听训示却不会妥协之意。
气氛僵持着,直至卫子夫座下女子微微蹙眉禀道:“皇后娘娘,太师,若嫣身子略感不适,想先行告退。”
卫子夫冷哼一声,“你这丫头,心里想些什么以为本宫不知?你是想本宫放太师陪你一起走。”
方才说话的正是刘去的爱妾石若嫣。
闻言,她眼梢一掠刘去,低头回道:“若嫣不敢。”
卫子夫冷哼一声,方凝眉看向刘去,“别家姑娘你不喜,上元节却偏偏多看她一眼。她婚期在即,你不惜用‘下毒’一事留下她。本宫看你执意,心里愈加反对,终将她收为义女,让她留在宫里。外间认为你有意一挫汲黯锐气。太师,你当真是如此?给汲黯一个警告不错,但你对这女子有意只怕也不假吧?本宫劝你一句,这几年,你不可碰她,直到你将汲黯扳倒了。否则,她必成祸水。若嫣的委屈,你亦该看在眼里。”
“义母教诲,去疾心里记着。”
“记着?你记在哪里?我今日故意将陶望卿放出宫,便想让她回家活动活动,和汲黯会上一面,你却将她带了回来?”卫子夫猛地站起身来,一掌拍在案几上,那哐当一声,真真将旁边奉茶的霞姑也慑了一慑。
这位当日到客栈找赵杏传达口讯的女官,已跟随卫子夫多年。
石若嫣胆色不小,此时亦然惊惧。
却听得刘去轻声笑道:“义母,这些年来去疾自己执意要定的东西有多少?”他声音淡若渐无,平静得看不出喜怒。
卫子夫盯着眼前这个日渐高大俊美的义子,这些年来的事,一桩桩在眼前掠过。
刘去,又称刘去疾。其母为刘文母亲夏侯婉的庶妹夏侯嬛,当年夏侯嬛来府中探望孕中的嫡长姐,却不料被繆王刘齐一朝看上,收纳为妾。
然则,一是夏侯嬛无论出身学识都及不上嫡长女夏侯婉,二是繆王对她本也只是贪新鲜罢了,心底真正敬重喜欢的仍旧是原配嫡妻夏侯婉。
届时,夏侯婉产下一名男婴,繆王刘齐的嫡长子,身份恩宠更胜从前。此时,刘齐早就忘了夏侯嬛的存在。只是,夏侯婉仍是咽不下心底这口气,又得知夏侯嬛也怀了身孕,愈发怒不可赦,便欲加私刑杖毙夏侯嬛。
府中之人大骇,也不是没有通风报信的,但繆王爱妻更甚,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不知。那时,卫子夫因被先皇看重留居宫中,为了曾经的金兰姐妹,闻之连夜出宫,手拿御牌救下刘去母亲。
夏侯婉自然不敢违抗皇命,且自知她身份特殊,将来之势更是为不可知。故之后,不敢再生弄死夏侯嬛母子的想法,却是使全了那些细碎功夫消遣慢意变着法子折磨这母子二人。
再后来,不知为何,一夜之间夏侯嬛突生顽疾,暴毙而亡。
接着,刘去便以“命格凶煞,撞父克母”而被送入宫中做杂役,后虽平阳公主看在素日姐妹份上,以其才华托帝令为众皇子师父,亦是有心庇护之意。
然则,宫中谁人不知他底细,故而在宫中皇子之间更是受尽欺辱,当日凌没他之人中就有此时站在这的繆王嫡长子刘文和太子刘据。
而她一生只遇到一个男人,一个睥睨天下的男人。这男人有后宫三千,天下女子任其所取,而他一生,却只肯对她一个人好。
她曾经也奢求过很多,荣华、富贵、甚至是倾倒天下的虚荣……
不过,她现在所算计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力挽狂澜,让她和他可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曾经的曾经,他拼尽一切只为保护她,那么现在她自然也要拼尽全力保护他,还有他们的孩子。
武帝爱她甚深,又担心好梦易碎,水尽鹅飞。故而自登基之日起,除了重大事情以及发放赦令,朝中诸事皆已分散给朝中各位大臣打理,对外只称身体不适。
好在朝中大臣若非先皇之老臣,亦是那些老臣之子,外加卫皇后手腕铁硬,又有卫青把持兵权,故多年来未生是非。
只是,刘去和汲黯等部分老臣却知,武帝登基之前,遭政敌追杀囚·禁,乃至容颜尽毁,故不愿示人。
其相之狰狞恐怖,令人见之心惊,且性格狂躁,偶有发作,胡天黑地,状如野人,身边宫女内侍皆不能忍,便是少数见过他的朝臣亦是颇有嫌弃。只惟卫皇后一人,终如既往爱怜他非常,每每相顾,眼中爱慕之意令在场人无不脸红,绝不像作假。
所以,且不说旁人,就刘去自己心底,也是真心实意敬佩这样的女子。
当年他初见卫子夫的时候,才才七八岁光景,卫子夫那时也不过十来岁。
那日,圆月如霜,他蹲在长长的宫墙边上,手里死死地抱着一个脏破不堪的绸布,绸布里包着他偷偷捡来的杂役奴仆们吃剩的残羹冷饭。
月色栖地,他瘦小的身影瑟缩在月光下,双手拼命扒拉着,舔食那些吃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要活着,他不能永远这样活着,他不能死。
彼时,卫子夫亦是因为朝臣反对,未被先皇纳入后宫。
百官一日每人上书十几道奏折,皆言卫子夫红颜祸水,汉之妲己。
她当时并不知道他是谁,当日相救之后,她便再没过问过那对母子的事。
同是可怜人,她当时鬼推神差地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他抬起头,说:“姐姐,我已经多日没有吃什么东西了,这样下去,我会饿死,你救救我,好吗?”
她一愣,半开玩笑道:“我救你,有什么好处?”
“现在你保护我,等我长大了,我保护你。”他想了很久,最后,慎重地如是说。
那时他脸色蜡黄,一双琥色眸子却像星光般熠熠生辉。
虽然她知道那人爱她甚深,她相信他为了她什么都肯做。只是,她更害怕失去,更害怕到头来这只是黄粱一梦。
所以,当那些非议如潮,她甚至想过远走他乡,从此隐没江湖,与他各自安好。
可是遇上刘去,她却重燃起这把心火。也许,她还能再赌一把……
后来,哪怕她有了四个孩子,对刘去的疼爱却始终不曾减退半分,就像他本来就是自己的骨肉,自己的弟弟。
人便是那样奇怪的动物,仅为一份感动便可以倾尽一切。
无论,那份感动是否曾经感动过别人,还是其实只感动了自己。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些年来刘去的不容易。
当日,繆王刘齐、先帝、以至于朝中任何一个大臣,多年来都本视他为废柴。他因她,被武帝随后无奈之下派往到各郡国办事,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政绩出色。
在宫中,众皇子世子之争中,他彻底收服了刘文、刘据这两个繆王和武帝最宠爱的女人生下的儿子。他们甘愿随他左右,陪他击挡满朝荆棘。
他更做了她不敢再回想的事,实现了当日的承诺,让她与那一人可以避于深宫,不受外界干扰。
这些年来,他无视民间非议揣测,说他狼子野心。默默,为她和他挡掉了那些欲倒行逆施之人。
他不再惶恐与曾经的耻辱,不再对生母的身份掩如脓疮。他戏称自己为夏侯十二,朝廷上下皆知。
这多年来,除去石若嫣,是他亲口说过喜欢、要娶的,他似乎真没有过想要些什么。若嫣之前,他府中连一个开了怀的姑娘也没有;饮食上,他也随意。有几次,她到地方上去看他,他在督查河坝上的工程,和工人就着简单的白馍咸菜儿就是一顿……
乃至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她不是没有猜忌过他的用心,她和武帝也亦不避讳,只是暗地里曾经提点过他,天道昭昭,有些事不可逆命而为。
他笑,似懂非懂。
但她心底总是相信,他不会。
思绪忽而又定格在五年前的一件事上,她冷硬的心微不可见地轻轻一颤。
此时,刘去走到小榻前,拿起榻上披风,缓缓披到她身上,弯腰一礼,“义母,明日对策的事,去疾还须仔细想想。去疾先行告退,明日再来向义母请安,也请义母莫要再为难陶望卿。”
“嗯,暂且罢了。疾儿,明日对策,实在无法,我们不妨让汲黯一局!本宫亦百般考虑过了,此事,难啊。”
夜色的宫闱中,看着前面慢行思考着什么的刘去,石若嫣的心事也慢慢复杂起来,不觉叹了口气。
突然,刘去回头,看向她,眉峰邪气地一挑,“叹什么气?是不是觉得本王冷落了你,是不是?”
可怜了十一、十三二人,本跟在石若嫣后面,配合他们的速度慢吞吞而行,此时立即转身回避。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