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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月挂枝,漏断人静。殿中,赵杏声音轻轻而起:
“太师,你所有的不易,安世知,安世皆知。亦是明了此案所牵涉的各种权衡,政者,为民、为国,舍小而求大,也是对的。安世更感念太师仁义,虽已有抉择,却未曾当面驳斥安世,拒绝安世。可太师,安世今夜前来,还是想告诉太师一声,此案,安世定要秉公而办。”
“说了一长串冠冕堂皇之语,张大人终于还是怕了这天下万民的诟骂,而决定为白吟霜翻案?”刘去眸色一深,倏地一下直直盯住她,眼底一抹笑意意味不明。
赵杏怎会听不出他话中的嘲讽,只微微苦笑,道,“安世素来皮糙肉厚惯了,倒也不怕这天下万民的责骂,只希望这样做,能令逝者安息,生者宽怀,不至无辜者枉死。也惟此,方不负当日未央前殿,太师亲授安世甲字天冠时的期许。”
“在其位谋其政,这是安世的道义。当然,太师作为大汉代政之师,亦肩负道义。所以,届时太师不必顾念与我,无论开审之前还是开审之后,太师对安世做什么,安世都毫无怨言。同样,安世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我想了很久很久,这法子虽然很蠢,但至少这样,太师和微臣才能都不负初心。因为,我们彼此都有不可相弃的本职所在,这件案子,可以输,可以被误解,被辱骂,但不可以退。”
刘去仿佛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便那样盯着她,如鹰兽狩猎时瞰览审度锋芒尽锐。
隔着桌椅,她跪在地,眉眼坚决。
赵杏一番陈述,自我感觉良好,自己都快被自己给感动了,被他一看,却怎么感觉这么毛骨悚然。遂当机立断,爬起来,谄媚地说了一声“微臣告退”,就去开门。
冷不妨背后青年突然道:“张廷尉,按你所想的去做。本王不会拦你,更不会暗中打击。”
赵杏浑身一震,直怀疑自己听错了,猛地转身,却见刘去嘴角微扬,目光似电。
她分明看到他眸中毫无遮掩的傲气和自负。
和初见那晚刀剑相逼的狡猾自利不同,和正阳大街漫天烟火下的风雅高贵不同,和未央前殿上以退为进不同,和宣德殿中沉默寡言不同,和停尸房被杨守敬暗中轻视、仿似不甘回击血气方刚不同。
仿佛……那些都是随手拈来的面具。
她怔怔看着,只听得他一字一字道:“你既为我尽忠,那这次,便换我为你遮风挡雨,去做吧。”
“可你若放任我,大汉和楼兰国之间岂不……”这回反是赵杏不淡定了,一骨碌飞跑至刘去身边。
“本王一直未给你答复,是因为本王正在办一件事,此事若成,则无论白吟霜一案如何判,都不会动摇我大汉与楼兰国原先拟定过的米粮价格。”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赵杏狂喜,他究竟想到什么办法绝处逢生,既可让她顺利办案,又不影响大汉与楼兰国贸易关系?
“事不一定能成,没把握的事,说来何用,还有,这事你断不能先说出去,懂了吗?”
“嗯嗯嗯。”赵杏使劲点头,他既不肯多说,她也不问。他说不一定能成,也就是说他也许会失败,失败了也许还一样要阻止她,不过今宵有酒今宵醉,且不论明日之后世事如何,至少此刻,他有心待她。
赵杏回到别院的时候,众人正在院里……烧烤,见她回来,顿时松了口气。
皇影兴致勃勃解释,“有些小鸟从咱们屋檐上飞过,惊云猎了只画眉,清风打了只麻雀,秦霜捉了只乌鸦,我射了只鹧鸪。”
“快来,我们留着等你一起吃。”清风拍拍她的头。
赵杏那个感动,兴冲冲跑去一看,碟子里躺着四只鸟,她泪流满面:“这四只是信鸽、信鸽、信鸽和信鸽。如果有紧急军情怎么办?”
众:“……”
赵杏严肃道:“不许吃了,都给我办事去。”
众人看她精神抖擞,都是一喜,有人问太师那里怎么办,赵杏一笑,只说无妨,道:“这案,尸体死亡情况是重点,我虽检过,但那不具信服力。”
秦霜道:“那怎么办?那杨守敬和蔡仵作不可能按实重改验尸报告,毕竟,你若按实来办,他们是要获罪的!”
“所以咯,”赵杏拉过众人,悄声吩咐了几句。
眼看着几个少年身手矫健,噌地一下消失在院中,赵杏转身朝她屋中走去,准备将之前杨守敬送来的验尸和审讯记录再细细研看。
别院分东西两厢,她经过两厢间的庭院,却见一人慢慢走过来,却是白吟霜。她身上背着一只竹篓,还带着一把花锄,看起来颇为吃力。
“姑娘这是?”赵杏不觉惊问。这么晚了,她怎会在这?
“无事闲在院中也是伤怀,又见冬天天冷,花儿叶儿落了一地也无人去收,甚是可怜,便收起来葬在了前面山头。”白吟霜低眉缓缓而答,眉宇之间,甚是凄楚。
赵杏不觉一怔,哭笑不得,还真有人和林妹妹一般葬花?又闻她语气幽咽,想她大约是思及至今尸首无人敛葬的芳姨等人,便微微一颔首,“更深露重,姑娘切莫太过伤感,早些休息吧。”
言罢,与其擦肩而过。
彼时,长安右扶风府,灯火微熏。
卫尉韩安国、大理监刺史卜世仁、京兆尹杨守敬、卫青、张曼倩,这些长安城中举足轻重的人物齐聚在汲府大厅,济济一堂。
便连那京师衙门里的蔡仵作也被邀了过来,此刻一脸受宠若惊的坐在太师椅上。
众人左右而列,汲黯居中,其面前茶几放着一份白吟霜案的呈堂记录。
这份卷宗,所有人均已熟看。
汲黯搁下茶盏,凤眼一扫众人,“交于诸公之事,可已办妥?”
韩安国和卜世仁站起,欠身道:“回禀右扶风,幸不辱命。”
汲黯又看向那蔡仵作,蔡仵作立下抖擞跪下,讨好笑道:“大人,小人已办理妥当,那话儿已运回衙门,大人只管放心。”
汲黯颔首,道:“蔡仵作辛苦了,且到本府账房处支些银子买酒喝。”
这汲黯并没直接给出具体银两作酬,而是让他自己报数过去,蔡仵作大喜过望,喜滋滋的叩谢了。
汲黯隐去眼底一抹轻嘲,目光最后落到卫青身上。
卫青却是微微皱眉,“大哥,此次诸位大人得力,小弟却是惭愧,已派不少人明查密访,却均无讯息。”
“抓紧。”汲黯笑意不减,眉间却难得堆上一抹凝意,“仲卿,这一次,最关键的环节,在你那里。”
卫青点头,张曼倩知汲黯所谋,端起茶碗略一思忖,道:“师兄,也许曼倩可以找人问到相关。”
“哦?谁?”
“一位故人。”
众人相视喜顾。
“好!”汲黯微微一挑眉,指往呈堂记录上一敲,一笑泻暗灯火。
汲府高墙外,
一辆青蓬马车,在夜色下缓缓行驰。
赶车的是一青一中两名男子,戴着毡帽,帽檐下压,看不清面貌。一览右扶风府灯火,那青年男子道:“大人近日有否收到公子消息?”
那中年男子笑道:“不曾。公子正忙,诸有不便,无他,你我正好得此空隙,观赏两虎相斗,好戏连台。”
最终……渔人得利。
青年点头,又见男子眼中映着灯火,缓缓掩过那平素少见的阴鸷锐杀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