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在塔乌墓场中寻找某个特定的亡者灵魂了。
幽灵先生刚刚来到琴多的梦境,后者就迫不及待地和他分享自己的发现。
幽灵先生不禁怔了一下,意外地说∶你已经实验过了吗
是的。琴多点了点头,跟您的办法差不多,只要知道名字就可以。我试着寻找了一下我知道的死去的异乡人,的确找到了他们的灵魂。
我们是不是可以寻找那些您需要的异乡人的灵魂了
比如卡拉卡克、比如奥尔德思格什文,甚至于更多人。他们似乎都可以找到了。
但是,幽灵先生更为在意的一个问题是,这种变化实在是太过于突兀了。是什么导致琴多突然掌握了更多的李加迪亚的力量
他突然若有所思地打量起琴多。
琴多困扰地问∶怎么了
上一次你来到塔乌墓场,是什么时候幽灵先生问。
琴多想了想,便说∶就是三天之前。我一直都是跟着您一同前往梦境的。
塔乌墓场这边对琴多的限制,其实没有农场那边对幽灵先生的先知来得大。琴多实际上是可以连续进入塔乌墓场的,但是他并不认为有这个必要。
所以,每次都是幽灵先生进入梦境的时候,琴多就跟着一起进来一趟。
但是,上一次你来到塔乌墓场的时候,并没有出现这样的变化。幽灵先生说,所以是这两三天里发生的事情,改变了情况。
琴多也思索起来∶这两三天他想了片刻,便说,但是这两三天,您知道的,我一直在忙着欧内斯廷交易会的事情。
是的,的确如此。幽灵先生想。他自己都听琴多提及无数关于这场交易会的相关内容,但是
欧内斯廷交易会。
幽灵先生想了想,便说∶我记得,在很久以前,李加迪亚的信徒会以各种方式帮助那些踏上旅途的人们
琴多怔了一下,回忆了一会儿,然后说∶是的是这样没错。驿站、酒馆、马车行等等,这些都是他们帮助异乡人的办法。
欧内斯廷酒馆或许的确是因为这个,但那是面向西城的。西城人在拉米法城难道算是异乡人吗
这真是一个好问题。幽灵先生心想。
拉米法西城的居民,会认为自己是更广义上的拉米法城的一份子吗
幽灵先生想了一阵,便说∶另外一种可能是,你让更多人参与进来了,不仅仅局限于拉米法城,也有来自其他地方、其他国家的商人、居民,可能会借此机会有所受益。
并且,那是一种更为实际意义上的利益,那深入到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
的确琴多说,但是,普拉亚家族一直都在做类似的事情。是需要我以一种更加亲力亲为的办法参与进去吗但是,这似乎也显得有些
他想了想,用一种词语来形容这种掌握力量的办法∶简单。
起码与阿卡玛拉的农场比起来,李加迪亚的塔乌墓场似乎并不需要继任者付出太多的努力。
幽灵先生说∶对你来说,掌握李加迪亚的力量的最难的部分,或许应该是能够遇到阿卡玛拉的力量的继任者。
他相当实事求是地这么说,但是等他这话说完,琴多却猝不及防地露出一种动容和专注的表情。
隔了片刻,琴多才低声说∶是的我当然十分庆幸,我能够遇到您。这就是我努力之后的成果。
幽灵先生顿了顿。他想,他明明只是就事论事,但是琴多却好像被这种情况打动了。有的时候,他感到琴多的爱是比他的爱更为简单直白的存在。
他这么想,但是也不可避免地因为琴多的表现而笑了一下。他说∶命运让我们相逢。
当他们提及命运,那命运就不仅仅只是一种力量,更在暗示幽灵先生自己。
琴多那双翠绿色的眼睛中闪过痴迷的光,他说∶我能认为,您这样的说法就意味着,您本身纵容了我对您的爱
纵容。幽灵先生体会着这个词。
或许琴多只是随口说了个词儿。但是对于小说家来说,这个词的选择却总能让他联想到一些相关的可能性。
他意识到,似乎在琴多的心中,就连爱本身,也是需要他允许之后,琴多才敢小心地释放自己的心意。
那是纵容,而非常态。
尽管琴多讨厌普拉亚家族,但是那个古老的、来自旧日的家族,显然给琴多的性格带去了不可磨灭的影响。
幽灵先生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他将琴多拉进怀里,然后说∶你已经是我的伴侣了,琴多。
只是我有时候,恨不能与您更亲密一点。琴多低声嘀咕着说。
幽灵先生说∶你可以多努力努力。
琴多含糊地呢喃了一句什么,他想了想,便说∶我会去学习一下。说起来您觉得在梦境中,我们可以做点什么吗
在塔乌墓场的注视之下
琴多∶
他露出了一个难以形容的表情,然后小声说∶那有点怪怪的。
幽灵先生失笑,然后轻柔地摸了摸琴多的辫子。他说∶总有机会。
他们静静地拥抱了一会儿。
片刻之后,琴多放松地叹了一口气,他说∶现在我就放心多了。至少证明我仍旧可以继续掌握李加迪亚的力量。
在此之前,即便已经进入塔乌墓场,但是他却难以利用塔乌墓场帮上西列斯的忙。但是现在,情况就已经截然不同了。
而且,你也知道之后应该从哪个方向去努力。幽灵先生说。
如果说阿卡玛拉的力量就必须得从虚幻的那方面下手,那么李加迪亚的力量就必须触及更为真实、现实的那些事情。
在一定程度上,欧内斯廷交易会可以说是直接影响了拉米法西城居民的生活,而琴多将其影响还拓展到了更多人,比如那些来自异国的商人。
在这个问题上,琴多稍微有些困扰地说∶如果这不是我的错觉的话为什么我觉得,掌握李加迪亚的力量,似乎比掌握阿卡玛拉的力量,要更简单一点
幽灵先生几乎是靠着命运的力量的帮助,才误打误撞最终成为了阿卡玛拉的力量的继任者。在这件事情上,他自身的敏锐与理智也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但是,琴多对于李加迪亚的力量的掌握,似乎没那么折。
你是李加迪亚的血裔。应该说,你本来就是李加迪亚看好的继任者候选。幽灵先生说,他认为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此外,你很有可能已经在之前的日子里无形中契合了李加迪亚的力量。
可以说,琴多也始终是踏上旅途的异乡人,至少在心理状态上是这样的。他对自己旧神血裔的身份并没有什么认可,他仿佛也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况且,他还有普拉亚家族的帮助。那是一个切实存在的、十分庞大的势力。
琴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说∶我也大概知道以后要怎么发展了。我已经开始期待我们之后前往福利瓯海的计划了。
幽灵先生一怔,随后笑了一笑。
他想到,刚刚在孤岛上的时候,他似乎就注意到,加勒特的梦境泡泡同样出现了。或许加勒特那边也有一些进展也说不定。
不过现在仍旧需要解决琴多这边的问题。
他斟酌了一下,便说∶如果寻找到异乡人的亡魂,那么能够直接与他们交谈吗
琴多摇了摇头,他说∶我可以为你随便寻找一个,您就知道了。他想了想,就随口念出了个名字。那是个幽灵先生从未听说过的名字。
几乎立刻,一个半透明的、泛着雾白色光芒的灵魂就出现在他们的面前。那是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身上飘飘荡荡的白色雾气,如同一件斗篷一样披在他的身上。
除了面部还算清晰,他的身体实际上就只像是一团光与雾的结合体。
他表情呆滞、口中喃喃自语,但是他们都听不清这人在讲什么。他时不时就左右摆动一下,然后原地转个圈儿,好像在活动身体,但是那动作中也带着一种刻板的意味。
幽灵先生首先惊讶地说∶你可以直接将灵魂召唤到这里吗
是的。琴多有点志得意满地点了点头,之前是不行的,但是现在,似乎是因为我更进一步掌握了李加油亚的力是所以
他考虑了一下。
就成了这些灵魂来到我身边,而不是我去到他们那边。
幽灵先生因为这个比喻而莞尔。
他们便望向了那个被随机寻找出来的灵魂。
琴多念出来的那个名字实际上是堪萨斯语,如果翻译过来,面前这个男人的名字实际上是费迪南
琴多说∶和这些灵魂交流,只能得到非常基本的回应。比如他用堪萨斯语朝着费迪南德的灵魂说了一句话,然后解释说,我在问他,他的名字是不是费迪南德。
那苍白的灵魂缓慢地在原地转悠了一圈,然后又缓慢地点了点头。
琴多又说了一句什么,并且解释说∶我在问他是怎么死的。
但是这一次,费迪南德并没有给出什么回应。苍白色的灵魂只是原地转了一圈,然后就停在那儿不动了。
琴多耸了耸肩,说∶就是这种一问一答的形式,灵魂的反应也可能相当慢,并且也只能询问简单的问题。
幽灵先生饶有兴致地问∶为什么他会在原地转一圈
琴多怔了一下,看了看费迪南德,又看了看幽灵先生,最后迟疑地说∶可能是他的个人习惯
他们面面相觑,然后同时笑了起来。
苍白色的灵魂又在原地缓慢地转了一圈。这好像真的是这个灵魂的怪癖。
琴多说∶这些灵魂似乎都有自己的习惯。有些灵魂喜欢坐在墓碑上自言自语,有些灵魂喜欢在附近飘来飘去,甚至引得周围的灵魂怨声载道。
我之前就跟您说过,我不得不去解决这些灵魂之间的小矛盾。这有些令人笑不得。
幽灵先生也不由得莞尔。
琴多又转而说∶费迪南德就是普拉亚家族帮忙收殓尸体的异乡人之一,所以我刚刚才说出了他的名字。
按照普拉亚家族的记载,他曾经生活在沉默纪萨丁帝国的首都陶赫蒂亚,但是因为迷雾袭来,所以不得不离开家乡。
陶赫蒂亚发生的事情似乎让他噩梦连连,所以逃离陶赫蒂亚之后不久,他就陷入了疯狂和极度的恐惧之中,在这种状态下死去。
幽灵先生静默地听着,他若有所思地望着面前这个飘飘荡荡的苍白色灵魂,思索片刻,便说∶这样的话,从梦境下手,会不会是更好的办法
这些死去的异乡人的灵魂,似乎已经失去了自我意志,只是浑浑噩噩地停留在塔乌墓场之中。
按照曾经卡罗尔转述的说法,人类死后,灵性消散,脆弱的意志已经无法驱使沉重的躯体。这似乎就是这个世界对于死亡的看法。
不过话又说回来,面前的灵魂又为什么能够停留在塔乌墓场,并且保留一点基本的自我认知呢
幽灵先生的想法在这个问题上稍微停留了片刻,然后就转而思索起他们如今需要关注的问如何最大限度地利用塔乌墓场的力量。
如果可以观看这些死去的异乡人的梦境,那么或许就能从中窥探到他们人生中隐藏着的秘密。
我们可以来试验一下。琴多说。
幽灵先生也点了点头,他便说∶寻找费迪南德的梦境。
下一秒,像是梦境这个词语勾动了面前这苍白色灵魂的情绪一样。费迪南德的灵魂突然地又在原地转了个圈,但是这回的速度快很多。
他的灵魂骤然缩成一个灰扑扑的梦境泡泡,漂浮在空气中。
时不时地,这个梦境泡泡也如同费迪南德的灵魂一样,原地转着圈儿。
不过,与上一次幽灵先生在这儿寻找奥尔德思格什文的梦境不同,现在这梦境泡泡并不是灰扑扑的,其中能够望见变幻不定的画面。
幽灵先生与琴多对视了一眼。他下意识伸手想要碰触这个梦境泡泡,而琴多则皱了皱眉。琴多看起来不是很希望幽灵先生就这么冒险进入亡者的梦境,但是现在似乎也必须得这么做。
不过,当幽灵先生的手指碰触到那梦境泡泡的时候,他却并没能进入这个梦境。梦境泡泡只是被他握在手里。这色彩斑斓的梦境泡泡,仍旧在幽灵先生的手掌上转着圈。
琴多惊讶地说∶无法进入亡者的梦境吗
幽灵先生摩挲着这个梦境泡泡的表面。在这一刻,他感到自己仿佛握着一个水晶玻璃球。他只能隔着这层透明的玻璃望见其中的模样,但却无法进入其中,因为
这是亡者的梦境。幽灵先生低声说,这只是一个被保存下来的梦境片段,而非仍旧活跃的、变化的梦境。其中的画面不停地重复着。
琴多怔了一下,他便仔细望着梦境泡泡中的场景。
隔了片刻,他说∶这是陶赫蒂亚毁灭时候的模样吗
应该是的。幽灵先生说。
那是一副如同天倾一般的可怕画面。无穷无尽的灰黑色迷雾奔涌而来,那是血色的夕阳与毫无防备的城市共同迎接的场景。
彼时费迪南德已经在逃命的途中。可是他仍旧没忍住,他回头看了一眼。
他望见在那灰黑色迷雾的正中间,一架银白色半透明的天平正在颤抖,随后,如同崩散的烟花一样,散落为星星点点的光芒,拖着长长的光尾,落在了地上,一瞬间将城市夷为平地。
声嘶力竭的呼喊声惊醒了费迪南德。而他浑浑噩噩,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什么。这幅画面将成为他永恒梦魇他注视了神明的死亡。
梦境的画面定格在费迪南德惊恐、迷茫而诡异的表情之上。随后,这画面突然一黑,然后再一次开始循环。
无穷无尽的灰黑色迷雾、昏暗无光的血腥天色、崩散为星点的巨大天平、骤然覆灭坍记的陶赫蒂亚、周围无数人的哭喊和尖叫
那是萨丁帝国的末路。他想。
幽灵先生第一次知道,为什么在德布利斯夫人写给情人的信中,她明确提及,她亲眼目睹了商业与誓约之神梅纳瓦卡的陨落。
显然,在当时逃离陶赫蒂亚的人群当中,目睹天平崩散这一幕的人们并不在少数。而他们将终生困扰于这样可怕的、疯狂的场面。
逃离陶赫蒂亚的费迪南德没过多久就死于这样的疯狂。而更多人也同样如此。目睹旧神陨落,对于人类来说,是超出他们想象的事情。
只不过,在那个混乱而疯狂的年代,这或许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人们在逃命的时候,必须记
不要望见神明的陨落。
住,不要回头
望见。对于幽灵先生来说,他同样也遇到过类似的事情。他曾经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望向了深海梦境中腐烂的星星眼睛。
如果不是他凭借自己强大的意志属性撑了过去,那么他的结局恐怕也不怎么好。这世界的许多问题都来自于这种无知的好奇心。
可在另外一个层面上,他也可以理解费迪南德当时的心态。那毕竟是旧神的陨落。
幽灵先生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他轻轻敲了敲这个梦境泡泡,下一刻,梦境泡泡跟随他的心意破碎,重新变回了那苍白的灵魂。
他自己没意识到这顺手的动作中隐藏着的含义,不过琴多倒是说∶似乎您也在一定程度上能够利用李加迪亚的力量
幽灵先生一怔,不由得感到了些许的奇怪。他想了想,便说∶或许是因为,这涉及到了梦境的力量
有这种可能。琴多低声说,他转而问,要不要趁这个机会找找其他人的灵魂
幽灵先生思索了一下,便说∶先看看卡拉卡克和奥尔德思格什文的梦境吧,如果能找到他们的话。
之后,琴多再一次寻找到这两人的灵魂。和费迪南德差不多,卡拉卡克和奥尔德思的灵魂也同样是苍白的、浑浑噩噩的。
这两个人的苍白色灵魂默然站在那儿。奥尔德思时不时摇头晃脑,嘀咕着什么。他说的似乎是堪萨斯语,幽灵先生便问琴多,奥尔德思究竟在说什么。
琴多听了一会儿,迟疑了一下,便说∶他在怀念他的爱人。
幽灵先生默然片刻,心想,还真是不出所料。
卡拉卡克的灵魂则时不时会抱紧自己,瑟瑟发抖,好像被漫长的冬天冻到了,所以不得不用这种办法为自己取暖。活着时候的习惯影响了他死后的灵魂。
他们依次看了看这两个人的梦境。
奥尔德思格什文的梦境满是他的爱人。他们望着梦境泡泡中的那个温柔地微笑着的女人,以及更年轻时候、一脸意气风发的奥尔德思,都感到些许复杂的心情。
琴多几乎下意识侧过头,吻了吻幽灵先生的唇角。他什么都没说,但是幽灵先生知道他想表达什么。
他们静默地望着梦境泡泡中的循环。隔了一会儿,幽灵先生伸手将这个泡泡敲碎。他想,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更为遥远的沉默纪,仿佛与他们这位熟悉又陌生的朋友,共同窥见过往的时光。
那是他漫长人生的一小段。尽管那之后的人生如此漫长,但奥尔德思格什文无法忘记他的爱,
幽灵先生轻轻叹了一口气。随后,他们才望向了卡拉卡克的梦境。
卡拉卡克的梦境并非他人生中的一个小片段,而是不断重复闪现的、人生中的重要事件。
出生、成长,毁掉的故乡、漫长的流浪,不同城市的街头巷尾和阴暗角落,不同面孔、表情和性格的人们。他逐渐苍老、逐渐年迈,逐渐无法继续这无穷无尽的流浪人生。
最后,他死在一个距离春暖花开的日子无比临近的时候。最后,他还是死在了漫漫冬雪之中。
幽灵先生带着一种猝不及防的沉重的心情,静默地望着卡拉卡克的一生。有时候,一些片段就能立刻让他想到卡拉卡克的日记中的某些描述。
那能让他会心一笑,有一种虚幻的文字竟然变为真实的画面的感触。可更多时候,他感到一种漫长如寒冬的叹息。那让他想到冻结的冬天湖面。
他们同样静默地望着这不停重复的梦境画面。
但是突然地,幽灵先生皱了皱眉。
您注意到了什么琴多适时地问。
一个一个熟悉的面孔幽灵先生有些不确定地说。
琴多怔了怔,他困扰地说∶但是我记得您曾经说过,卡拉卡克是沉默纪的人
是的。幽灵先生低声说,他眉头紧锁,怀疑是自己看错了,但是他的确感到一种浓重的熟悉感。那微妙的感触令他颇为在意。
琴多便说∶不如我们多看几次
好的。幽灵先生说。他们继续凝视这画面,幽灵先生格外注意那一段令他在意的部分。
他几乎屏息以待,随后那画面闪现。
卡拉卡克去一家酒馆喝酒,他没钱,于是老板娘想将他赶出去。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年轻的男人帮助了他,为他付了钱。他们一起喝了酒。
那个年轻的男人。
幽灵先生怔怔地望着那副画面。那个男人的面容仿佛已经深深地印刻在他的心中,即便画面瞬息万变,已经改变为其他的,但是幽灵先生也无法遗忘。
他猛地闭了闭眼睛,随后又睁开。他说∶是他。
谁
那个将人偶卖给我的男人。幽灵先生缓慢地说,那个出现在欧内斯廷地下交易会的神秘摊纠
琴多惊讶地听见这个说法,然后又望了望卡拉卡克的梦境泡泡。他说∶那都已经过去了好几百年了吧
幽灵先生点了点头。在最初的震惊过后,他感到一阵难以形容的应该说,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
命运再一次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些许的巧合。他得到卡拉卡克的日记,从中得知曾经有个男人请卡拉卡克喝酒他也曾经因为深海梦境中的人偶,而在地下交易会注意并且最终购买了那套人偶。
最后,他也终究在塔乌墓场中,发现了这奇特的巧合。
这是缺一不可的巧合。而这样的巧合,或许也可以称之为,命运。
他目光深深地望着卡拉卡克的梦境泡泡。他想,如果这是命运,那么,命运想要借此告诉他什么
一个从沉默纪活到今日的,神秘男人
说真的,这立刻就让他想到了夏先生,因为夏先生似乎也活了许多年。但夏先生不是与安缇纳姆有关的吗为什么又扯上了卡拉卡克
卡拉卡克的遭遇,似乎明显与阿卡玛拉有关。他的家乡正是因为阿卡玛拉的陨落而覆灭的。
不过,以如今的情况来说,安缇纳姆显然与李加迪亚、阿卡玛拉是同一阵营的,他说不定就继承了这两位神明的遗志
安缇纳姆暗中照拂着普拉亚家族,那么袖说不定也会与阿卡玛拉有些关系。
幽灵先生惊讶地意识到这个问题。
如果那就是夏先生,那么这就将夏先生出现的时代一下子拉早到了沉默纪中期。那个时候旧神还未曾全部员落,距离安缇纳姆的出现也还有好几百年的距离。
为什么夏先生反而在那个时候就出现了
幽灵先生注意着这个问题,意识到这个问题很有可能会颠覆他对于安缇纳姆的认知。
不管夏先生是安缇纳姆的代行者,还是安缇纳姆的化身,或者其他有可能的关联,但夏先生与安缇纳姆有关是毋庸置疑的。
而这就带来了一个时间的问题。
人们公认安缇纳姆出现在沉默纪与雾中纪之交。往日教会似乎也是这么认定的,但是如果安缇纳姆诞生在更早之前呢
实际上,人们也不可能真的知道一位神明的诞生,不是吗只是他们如此宣称、如此公认,但这也未必就是事实。
一直以来,一个相当令人困扰的问题就是,作为过去与历史之神,安缇纳姆却拥有十分薄弱的存在感。袖本身就如同一抹影子,藏匿在这个世界历史迷雾的背后,若隐若现。
这个问题令幽灵先生陷入了沉思之中。
琴多保持着安静,没有打扰他的思考。随后,幽灵先生回过神,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琴多。
琴多恍然,他说∶您认为安缇纳姆在更早之前,就已经参与到了旧神相关的事情吗
幽灵先生点了点头,他说∶我认为有这种可能。
那我们又得从另外一个角度分析沉默纪时候发生的事情了。琴多说。
幽灵先生同意这个想法。他又说∶况且,阴影纪发生的事情,我们还全然未知。是阴影纪导致了沉默纪的种种事情。
谜团重重。他不禁想。
在意外发现这个问题之后,幽灵先生也没有心思去寻找其他的亡者梦境了。他在琴多的梦境中多停留了一会儿,与琴多一起探讨安缇纳姆的相关信息,但他们没能得出一个非常合理的结论。
您去吧。琴多说,不过他还是恋恋不舍地为自己讨了个吻。
随后,幽灵先生离开了琴多的梦境。他返回孤岛,果然望见加勒特吉尔古德的梦境。他就先去了趟农场,带上一号人偶,一同去了加勒特的梦境。
他从加勒特那儿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过去一段时间中,加勒特从不同的水手那儿得到了各种信息。他将其中一部分的信息整合起来,发现已经将福利瓯海的很大一部分囊括在内,便决定先出海一趟,确认部分信息的准确性。
我们大概会在四月底的时候出海,花费半个月左右的时间。我习惯了金斯莱的港口,所以会在金斯莱的港口往返。回来之后会重新整理一下信息。第二次出海可能会是在五月底。
加勒特介绍着自己的想法。
五月底
幽灵先生不由得皱了皱眉。他现在对于这个日期相当敏感。
于是,人偶说∶五月中下旬不是一个出海的好日子。
加勒特愣了一下,他莫名其妙地瞧着幽灵先生与他的人偶,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说法。他便问∶那个时候会发生什么
你可以这么认为。人偶慢条斯理地说,至少有这种可能性。
我是问你会发生什么,而非是不是会发生。加勒特声音有点阴沉地说,与福利瓯海有关的事情
很有可能。人偶说。
加勒特翻了个白眼∶真爱卖关子。行,我将计划推迟一段时间,五月后半月就不出海了。这很有可能会推迟海图的绘制,我得先说清楚。
人偶认真地点了点头,说∶安全第一
加勒特因为这话而露出了一个微妙的表情。最后他还是没忍住,不由得说∶你这种神秘兮兮的家伙,还说什么安全第一
当然。人偶刻板地说,你得重视你的安全,不然就没法完成海图了。
加勒特∶
他呵呵一笑,说∶谢谢您的提醒。再见。
再见。人偶礼貌地说。
幽灵先生便离开了加勒特的梦境。
加勒特这边的进展令人感到欣慰,不过,五月中下旬这个日期也实在令人感到不安。他目前仍旧不确定那时候会发生什么,而他们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他不自觉叹了一口气。
回到孤岛之后,他望了望孤岛上的植物。他意外地发现,属于赫德德莱森的海藻上,一个梦境泡泡就挂在那儿。
在过去的半个月的时间里,他时不时就会进入深海梦境。但是,这是过去这段时间里,赫德的梦境泡泡头一回出现。
上一次进入赫德的梦境之后,他就一直感到些许的忧虑。在幽灵先生进入梦境之后,赫德就将在梦境中恢复自我意志。
但是,赫德的梦境却是个噩梦,并且他还未能与幽灵先生见面。
所以,赫德可能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便彻底困在了这个噩梦中。
他一直想要解决这个问题,至少与赫德见一面。但是赫德却一直没有再做梦。而现在,他终于可以和赫德谈谈了。
于是,他先将一号人偶送回了农场,和人偶们说了会儿话,然后就回到了孤岛顺带一提,他也问了人偶们关于自小女孩辛西娅踏上旅途这部人偶剧的事情。
人偶们的确知道这部剧目的存在,不过并不了解更多。它们似乎是在阿卡玛拉快要陨落的时候,才被阿卡玛拉制作出来,放到农场中。
不过,它们的确提及,它们如今待着的这座微缩舞台模型,正是多尔梅因曾经的大剧院的舞台。或者说,正是因为无数人偶剧曾经在那儿上演,所以,这舞台模型才能出现在农场的小屋中。
这话令他感到自己的后知后觉。他提醒自己,出现在他身边的东西,很有可能都存在着某种背后的含义,而非天生就是如此。
显然,阿卡玛拉的农场实际上也曾经经过漫长的时间演变,才会最终呈现出如今的模样。
回到孤岛之后,他马不停蹄,就前往了赫德的梦境。
你是谁
赫德猛地转过身,惊恐地望着出现在他的梦境中的这个陌生男人。
幽灵先生望了他一眼,然后就望向了前方。仍旧是上一次见过的场面,沙滩、人群、船只、一胖一瘦的两个赫德。
而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形容憔悴、但表情和身材更加正常的赫德。这让幽灵先生稍微松了一口气。看来,这就是真正意义上的赫德了。
晚上好,德莱森先生。幽灵先生相当冷静地说,不用害怕,我只是进入了你的梦境而已。我是个梦境的幽灵。
赫德∶
他露出了一个目瞪口呆的表情。
他硫磕巴巴地说∶幽、幽灵
是的。幽灵先生说,我会进入不同的人的梦境,与他们交谈,同时也会尽己所能帮助他们做些事情。
这能给你带来什么好处赫德颇为警惕地问。
幽灵先生心想,比起那个在旅舍中瑟瑟发抖不愿认清现实的赫德,如今这个赫德显得成熟了不少。这可以说是好事,但也可以说是一件坏事。
幽灵先生说∶梦境本身对我来说就是好处。
赫德愣了一会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他苦笑着说∶我知道了就是一些神神秘秘的力量。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又说∶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我不需要什么帮助,也没法给你带来好处。我我做不到任何事情。
但是,为什么不试试呢,德莱森先生幽灵先生微笑着说,至少,在梦境中,你可以改变切。
赫德惊讶地望着他,又望了望远处的那艘船只。他咽了咽口水,然后说∶我可以改变这一切
至少在梦境中。幽灵先生说,而如果你在梦境中都不乐意改变这一切,那么何谈现实
梦境中的一切都可以说是虚幻的、凭空而来的。这是让梦境的主人随心所欲的地方。赫德需要知道这一点。
实际上,幽灵先生也正是为了这一点,才决定来到赫德的梦境。
赫德想了一会儿,就望向了海面。隔了片刻,他喃喃说∶我想让这艘船消失
他的话音未落,那艘锈迹斑斑的船像是被什么东西凭空擦除了一样,一瞬间就消失了。而周围那些聚拢的人群,也因为这事儿而发出惊讶的叫声。
很快,他们都意兴阑珊地离开了。
空旷的血沙滩上,只剩下赫德和幽灵先生两个人。那些人离开的时候,甚至没有看他们一眼,仿佛他们是透明人一样。
赫德怔怔地望着那平静的海面,表情逐渐发生了改变。突然地,他哽咽了一声,随后就是放声大哭。他看起来整个人都快被某种东西逼疯了,但是却又不敢反抗。
只有在梦境中,他才找到了最后的乐土。
他坐了下来,用力地砸着地面,使劲地哀嚎尖叫着。带着血的沙子飞溅起来,在他的脸上身上手上都留下了密密麻麻的伤口,但是他却毫无所觉,仿佛痛苦本身对他而言也不算是什么了。
幽灵先生礼貌地后退了一步,静静地望着赫德,并没有在这个时候说什么。
隔了许久,赫德终于平静了下来。他身上的伤口和沙子一下子消失不见,好像他终于掌握了这个梦境的世界的规律。他目光平淡又或者说,死寂地,望着幽灵先生。
他说∶我不知道您来到我的梦是打算干什么他苦笑了一声,但是,您总归是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就如同
他想说什么,但是最终摇了摇头,没有说下去。他颓丧得像是败家之犬,也或许,的确如此。
幽灵先生若有所思地望着这个年轻人。隔了片刻,他说∶我对出现在你梦境中的这艘船很感兴趣。
赫德猛地抬头,惊讶地望着他。
幽灵先生说∶如果不介意的话,不如跟我说说,为什么你的梦境中会出现这样的场景
赫德安静了一会儿。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东西,于是面孔上浮现出一种阴郁的、冰冷的情绪。那情绪在他的脸上一闪而逝,很快,就被更为怯懦的、平静的表情所取代。
他说∶您对我的过去感兴趣吗他声音很低,然后笑了起来,当然,我不介意和您分享我的过去。如果您感兴趣的话。或许,我也该和一个人说说那些事情。”
他呢喃着说,带着一种神经质的颤抖。
隔了片刻,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周围的环境一瞬间变换,他们来到了一间安静的、燃烧着熏香和壁炉的内室。
昏暗的空间里,赫德站在那儿,然后才慢慢地走过去,颤抖着坐在了那张柔软的沙发椅上,一瞬间露出十分放松的、享受的表情。
幽灵先生相当怀疑,赫德很乐意在这个梦境中度过一辈子。他突然明白,为什么多尔梅因的居民都会沉浸在梦境中了。
这虚幻却仿若真实的美梦,的确有着令人沉迷其中的魅力,特别是当现实如此残酷的时候。
他坐到了赫德对面的那张沙发椅上。小茶几上,热茶与点心都准备好了。赫德惬意地享受了一会儿,像是彻底平静了,然后才说∶我该从哪儿跟您说呢
他思索了一阵。
就从我抵达那北面的海的时候开始说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