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到西列斯手上的俱乐部申请,有厚厚一大叠。
西列斯粗略地数了一下,大概有一百张左右。他要从中挑选不超过二十名学生参加他的俱乐部。
他一份份地筛选,先看名字,觉得眼熟的就先拿出来。这让他找出了赫尔曼格罗夫、安吉拉克莱顿、安妮特梅尔文这是总在专选课上积极回答问题的一个学生以及凯洛格等人。
他的两名学徒也申请了他的俱乐部,西列斯自然将他们的表格也拿了出来。
在注意到安吉拉的申请表的时候,西列斯同时注意到,与其放在一起的,是一张字迹相同的表格,名字是米莉森特奥斯汀。
这个名字让西列斯回忆了一下。他想到,这就是在专选课上始终和安吉拉克莱顿坐在一起的,她的同伴。
于是西列斯便也将这份申请表拿了出来,与安吉拉的表格放在一起。
这样就已经有七个人了。
西列斯不想选太多,他最终的目标是十五个人左右。
他在剩下的一些申请表格中挑挑拣拣。
他注意到几个名字,是原身的学弟学妹们。几个月过去,原先还是学长的西列斯诺埃尔摇身一变,成了院里的教授。
而他们还是苦兮兮的研究学者。
西列斯便将这几张申请表拿了出来一共五张。
这样一来,就还剩下三个名额。
西列斯思索了一下,打算挑选一些不同专业的学生,最终选定了分别来自医学院、神学院的两名学生。
最后一个名额,西列斯想了想,就从那一叠纸张中随便抽出了一张。
他瞧了一眼,文史院,雾中纪文学专业,一个名叫多琳卢卡斯的学生。
西列斯将这张申请表与其他的放在一块,理了理。他将这十五个名字抄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免得忘记,然后将申请表放进文件夹里,打算明天下午送到艾特利教授那边。
随后,他拿出了多萝西娅和朱尔斯这两名学徒的读书笔记。
一如他所想的那样,两名性格截然不同的学徒,最终完成的作业也是天差地别的。
多萝西娅的阅读进程更为主动进取一些。她主动挑选了自己认为更加有用的一些书籍,率先进行并且读书笔记的内容也非常有个人特色。
而朱尔斯按部就班,按照西列斯列出的书单顺序依次并且读书笔记写得有些死板书籍名称、作者、阅读段落、摘抄、感想等等。
西列斯说不上喜欢哪个或者讨厌哪个。作为教授,他的职责是培养这些年轻的学生。
他仔细阅读了这两名学徒的读书笔记,做了批改、注解,也写明了自己的一些想法。这些内容会在下周四会面时进行讨论,那还早,但是西列斯打算早一些做完。
毕竟,他可不知道未来一周的自己会不会十分忙碌。
下周一的时候,两名学徒应该还会送来一些读书笔记。他希望自己能尽量全部解决完。
大概在晚上将近八点的时候,西列斯将两名学徒的读书笔记看完了。
他站起来,走到窗边远眺,放松一下。他垂眸瞧见窗台上摆放着的木偶,莫名感到一种他在这个世界逐渐留下了属于自己的痕迹的感觉。
这是他购买的,看起来没什么用,但是的确是他喜欢的物品。这样的物品与摆件装饰了他的窗户与房间,似乎在某种程度上,也装饰了他的心灵。
西列斯微微笑了笑,伸手在木盒上抚摸了一下。他想,六个丑萌丑萌的木偶。
他休息了二十分钟的时间,没做什么事情,就只是无所事事地在窗前发呆。偶尔,他感叹着如果能有一杯冰凉的奶茶宽慰这炎热的天气就好了。
过了一会儿,他回到书桌前,收拾好桌上乱七八糟的纸张,然后将班扬与凯洛格送过来的资料展开,仔细阅读起来。
他首先看的是凯洛格帮忙收集的,过去的流浪诗人以及现在的异乡颂者的作品。
他对其中的一首尤为印象深刻。
“这世界空旷,寂静如同我的心灵。
“遥远的坟墓覆盖着冰凉的灰烬与我的爱。
“她一定死在异乡。死在我的心灵中。
“这世界孤独而沉默。如同我。如同她。”
西列斯之所以对这一首印象深刻,是因为他曾经在图书馆翻阅那本堪萨斯城人口阶层调查报告,在其中看到了类似的作品它们是否来自于同一位诗人
死去的挚爱、寂静的异乡、孤独的坟墓。
西列斯能够确定这些作品,或者说,这些流浪诗人、异乡颂者,的确是离家与旅途之神,李加迪亚的信徒。但是,他们的作品中,为什么总是会出现远方、异乡之外的意象
坟墓墓场死去的爱人
他可不知道李加迪亚与死亡有关。
西列斯感到了浓厚的困扰。但是,在那些流浪诗人的作品中,这样的意象与相关的描述却屡见不鲜。
而在那些现在自称为异乡颂者的作品之中,这些意象却消失了。他们开始怀念故土、思念家人,描述身在异乡的孤独与疲惫,但是,却唯独少了流浪诗人笔下死于异乡的挚爱,以及异乡的坟墓。
西列斯若有所思地想,哪一方才是更为贴近李加迪亚的
异乡颂者的作品中的元素看起来更为纯粹与单一,但是西列斯却感到古老的流浪诗人们,更加传神地传达了李加迪亚的部分力量。
也就是说,随着时间的流逝,神明们的信徒反而在逐渐远离自己信奉的神明。
不仅仅是李加迪亚的信徒,还有其他的。比如,布朗卡尼的信徒正在研究酷刑,祂会因此而感到欣慰吗
恐怕不会。
在失去了真正的神明之后,所谓的信徒也只是在信奉他们自己,又或者其他的人类罢了。
而他们如此疯狂,在很大程度上,与这个世界的力量体系有关。无形的力量与来自神明的污染,无孔不入,通过不同的形式传递到人们的身边。
普通人可能根本不了解这些事情比如,凯洛格就根本不了解异乡颂者的秘密。
而启示者,他们或许了解一些,但是似乎也无济于事。毕竟,他们的确可以消灭受到污染的人类,但是,他们可以消灭这些污染的源头吗
在这一刻,西列斯的心中闪过一些若有若无的念头与灵感,但是最终,只是归于一片沉寂。
凯洛格帮忙收集的这些作品是非常不错的论证。沉默纪文学中从未有过李加迪亚的信徒们的作品,但是现在,这个缺口似乎可以补齐了。
这算是一次不错的考证与发现,全然可以用以应付今年文史院对西列斯的学术要求。当然,就这么一些作品,恐怕是不太够的。
文学史的相关论文终究要以文学为基础,分析其起源、演变、发展、理念、形式等等。
在论文之外,西列斯对这群李加迪亚的信徒十分感兴趣,包括他们的力量与生活,但是论文之内,他只能公事公办地讨论他们的作品质量。
这让西列斯感到一种微妙的滑稽之意。他感到自己仿佛无形中消解了神明力量的高傲位格。因为,那说到底也不过是必须得在论文中拆解、论述与评价的东西。
西列斯这么想着,一边将凯洛格的笔记本好好地收起来。
在看完班扬送来的资料,以及与阿方索交谈过后,西列斯感觉自己就可以开始构思论文的标题与结构了。
现在虽然只是八月,但是,他想要登上的期刊都是月刊,而每年的十二月,这些期刊会停刊,整理一年的论文并且集结出论文集。
所以,他只有九月、十月、十一月这三个月的机会。仔细想想,也不是那么轻松。
年底的大家都在赶工啊西列斯感叹着。
这种潜规则,是曾经的布莱特教授某一次跟他抱怨的。当时西列斯诺埃尔还是学生,无意中听闻导师说到这种年底赶工的事情,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而矮壮的布莱特教授则怒气冲冲地说“不然你以为呢西列斯。大学教授也不过是一门稍微体面些的工作而已。”
现在的西列斯深以为然。
他转而拿出了班扬骑士长寄过来的那些资料。
班扬找的抄写员字迹工整而秀气,看起来赏心悦目。西列斯稍微整理了一下,首先看了那些记载较为凌乱的内容。
其中提到了不少与堪萨斯城调查报告中相似的内容。
比如,曾经的流浪诗人十分排外,除却在酒馆里喝酒,不怎么和城内居民接触。当然,喝醉了大声唱歌、和居民们一起跳舞,这是另外一回事。
再比如,的确没有人见过流浪诗人与任何异性建立稳定的亲密关系,他们总是孤身一人,或者与其他的流浪诗人混在一块。
当然也有人怀疑他们是不是同性恋,或者有着其他古怪的审美癖好,但是在流浪诗人偶尔透露出来的口风以及他们的作品中来看,他们只是醉心于一种奇异的、孤独的状态。
再比如,流浪诗人的穷困潦倒众人周知,但是他们仍旧喜欢喝酒。喝完酒之后,他们要么安安静静地离开酒馆,要么大吵大嚷,念叨着自己的诗歌以及母国。
他们对于神明的态度有一种微妙的两极分化。一方面,对于那些已经陨落或者已经没什么消息的神明,他们表现出一种十分不屑的、与当时的萨丁帝国居民类似的态度。
但是另外一方面,对于一些当时仍旧存世的神明,以及神明的力量,他们却敬畏有加,生怕说了什么不敬的话,就会触犯祂们一般。
这种态度让流浪诗人被冠以“疯癫的诗人”的称号。但是他们对于这件事情似乎并不怎么在意。
在其中的一张摘抄上面,西列斯看到了一部分关于流浪诗人后续结局的记载。
在堪萨斯城的那份报告中,撰写报告的人只是轻蔑而简单地认为,这群三十人左右的流浪诗人终究会死在饥饿与贫困之中。
事实也正是如此。
这批流浪诗人大概是在萨丁帝国建立两百年的时候,来到萨丁帝国的不同地区。而一百年之后,他们就又一次在萨丁帝国中销声匿迹。
沉默纪总共持续了六百年。萨丁帝国建立于沉默纪的第一百年之际,在沉默纪的末尾轰然倒塌。这个帝国的生命持续了将近五百年。
换言之,在沉默纪的第三百年,流浪诗人陆续出现在萨丁帝国;第四百年,流浪诗人消失。
直到雾中纪到来,也就是在流浪诗人消失的两百年之后,不同的流浪者来到已经建立国家的堪萨斯。其中的一部分似乎沿袭了流浪诗人的传统,接替了他们的角色。
但是这个时候,他们就已经自称为异乡颂者,而非原本“流浪诗人”的称呼。
西列斯琢磨着这个过程。
他想到,在一些传闻中,李加迪亚曾经庇佑了一个聚集着异乡人、流浪者的部落。那群最初出现在萨丁帝国的流浪诗人们,是否就是这个部落的后代
但是,他并不知道李加迪亚究竟是什么时候陨落的。当时间来到沉默纪,李加迪亚就已经无声无息了。如果李加迪亚陨落于更早之前的阴影纪,那么,相关的资料估计非常之少。
西列斯摇了摇头,没有继续去思索李加迪亚相关的事情。他将这些资料纸张叠放好,然后拿起了另外一叠资料。
这摘抄自卡拉卡克的日记。
“
“3月20日。
“今天去乔恩酒馆喝酒。老板娘想把我赶出去。臭娘们,我不就是没几个臭钱吗。幸亏有个什么诗人帮了我。
“他说他自己是诗人,还问我现在是什么时候。我看他是喝酒喝多了,连日子都过忘了。我知道这群诗人都是这样的。我和他一起喝了酒。
“生活还是老样子。
“
“3月25日。
“这群诗人真没意思,喝完酒就在嘀嘀咕咕他们的诗。要我说,像我这种烂人是不会对他们的诗歌有兴趣的,他们该去找那些有钱的大小姐,或者夫人们。他们却老是和我这种人混在一起。
“
“3月27日。
“有个诗人死了。我帮他们抬了抬棺材。他们找不到别人了。据说他们中的好几个人都生了病,正在等死。我问他们为什么不去找医生,他们说,死在异乡是他们注定的命运。
“哈,我可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叽叽歪歪的话。反正棺材我也抬了,这钱我正好拿去喝酒
“死在异乡啊。这里也是我的异乡。
“我家在堪萨斯城东面老远的地方。反正到死也回不去了。我是被生活落下的废物与垃圾。这话该有几分那群诗人的意思在里头。
“我见过不少世面,遇见过不少蠢货和烂人,和多少男人女人吵过架打过架,也看过不少男人女人吵架打架或者干点不那么体面的事儿。
“这些事情对我来说都没什么意思。我像只蚂蚁一样,以为自己的家园有多么的漂亮,其实残忍的小孩一脚就可以踩烂。
“我就是那只唯一活下来的蚂蚁。
“
“4月9日。
“最近和一个诗人混得熟了点。熟的意思是,我可以理直气壮让他请我喝酒了。他是个挺有钱的人,也不知道他怎么有钱的。
“4月20日注妈的,我终于知道了这家伙居然给小姑娘讲他的爱情故事还有这种骗钱的办法他妈的真不愧是个诗人
“
“4月14日。
“那个诗人,就是前几天我说我混熟了的那个家伙。他喝醉了酒之后和其他诗人不太一样,老是唠唠叨叨说着他的爱情故事。
“听多了我都觉得烦。
“他说他的好吧,用他的词儿,挚爱。他和他的挚爱一见钟情,但是女的父母不同意。于是他们就打算私奔。结果他的挚爱这词儿真恶心在流浪的途中生了病,就这么死了。
“诗人说他也想跟着他的挚爱一起死掉,但是他还得给他的挚爱下葬,让他的挚爱的灵魂安息。
“我问他,流浪者还这么矫情的吗死都死了,还要下什么葬就地烧成灰然后一把撒了不就行了
“我这话说的挺粗鲁的,我当然知道。不过那时候我喝酒了,不太清醒。唉,日记里写点自己的想法可真不容易。我觉得我被他们同化了。
“而诗人就回复我说,那是他们的习惯。
“习惯我真搞不明白。总之,诗人说他已经把他的挚爱埋好了。可我也没见他赚什么钱,怎么就有钱买墓地了这年头一块坟墓都贵得要死。
“我要是死了,我肯定让人把我一把扬了。这事儿就是这样的。
“
“4月28日。
“这地方最近不太平。
“不过和我们这种烂人没什么关系。反正去哪儿都是烂着。指不定对面还不希望我们去那儿腐烂。
“诗人说,我这种态度太粗暴了。
“有什么粗暴的这世界就是这样。不是烂在这儿,就是烂在那儿。人嘛,死了之后总会腐烂的,我只不过提前了一会儿开始变烂而已
“
“5月29日。
“诗人们的情况看起来不怎么样。他们本来就没几个人,也不怎么和其他人交流。我只是和其中一个诗人比较熟而已。
“对了,他的名字叫奥尔德思格什文。
“我说这名字听起来挺体面的,他这人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然后他又开始唠唠叨叨他的挚爱。呸,晦气。和这人一起聊天就只能闷头喝酒,任何一个字眼儿都能让他想到他的挚爱。
“不过反正是他请我喝。
“
“11月3日。
“天气越来越冷了。
“诗人说要去给他的挚爱扫墓,一走就是好几个月,最近喝酒都不痛快了。慈善机构开始分发过冬的东西了。
“要我说,慈善机构那些老爷们就该看看我们住的桥洞。一床薄薄的棉被用什么用,得厚实一些的才能不漏风。不过,他们睡觉的地方和我们可不一样。他们还能有女人躺在床上呢。
“还是得把去年的被子也翻出来,不过,谁知道被老鼠咬了多少口,被虫子产了多少卵。这事儿我都懂,但是没办法。老爷们抱软绵绵的女人,我就只能抱虫子。那虫子还会咬我呢。
“
“3月21日。
“冬天都过去了,诗人才回来。真不知道他究竟去了哪儿。回来的时候看起来挺精神的,好像他的挚爱又复活了一样。
“诗人说,他也要迎接他的命运了。
“我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说的命运是什么意思。他们这群诗人注定要死在异乡。
“我真我真吃惊得说不出话来。诗人把他一部分的钱给了我,说让我去治治手上腿上的冻疮。这真是个好心的诗人。然而却要死了。
“我希望这不是我最后一次见他。想一想,我们居然都已经认识了两年了。
“他也是我唯一的朋友。奥尔德思。奥尔德思格什文。
“他死在春暖花开的日子里。”
这是卡拉卡克的日记中最后一次提及流浪诗人。
西列斯屏住呼吸,在看到最后一行字的时候,才轻轻呼出一口气,感到一阵复杂的心情在心中蔓延着。
奥尔德思格什文。看起来,这很有可能就是那两首提及死去挚爱的诗歌的作者。
一个好心但注定死在异乡的诗人。
西列斯稍微放任自己的思绪沉浸在那位诗人和他的朋友、挚爱的身上片刻,然后收敛思绪,开始思索这本日记中透露出来的事情。
在班扬送过来的这些资料中,有一些纸张上专门对摘抄的书籍做了一些介绍,其中就包括卡拉卡克日记。
这本日记的内容是卡拉卡克在萨丁帝国度过的生命最后十年。他在堪萨斯城停留了大概三年,这三年间认识了一些流浪诗人,不过绝大多数都停留在酒肉朋友的层面。
除却奥尔德思格什文。
奥尔德思格什文在卡拉卡克日记中的形象以及描述,也为西列斯了许许多多的信息,以及,疑点。
首先是,流浪诗人为什么注定死在异乡为什么这是他们的“命运”
西列斯对这一点耿耿于怀。
他意识到,这可能是他们信仰李加迪亚的结果。
但是,在奥尔德思与卡拉卡克的交谈之中,他们丝毫没有泄露出自己的信仰。
相反,卡拉卡克在日记中的一些描述,给人一种感觉,即这种行为是奥尔德思家乡的习俗,包括他为挚爱下葬、扫墓的行动。
所以他们真的来自那个传闻中的,受到李加迪亚庇护的部落吗
这事儿也很难考证。
其次,就是奥尔德思的挚爱。西列斯并不怀疑奥尔德思的爱情。在他的情人死去之后,奥尔德思将其下葬,这同样也很正常。
但是,如果西列斯已知的那两首诗歌真的就是奥尔德思所做的话,这就显得有些奇怪。
为什么诗歌中如此频繁地提及坟墓、墓地、墓场
或许是因为奥尔德思始终思念自己已经逝去的爱人,或许那冰冷的坟墓就是生死相隔的绝望,或许
但是奥尔德思对于坟墓的描述是空旷、遥远。这好像有点不太符合他的感情色彩。
西列斯琢磨了一会儿,很难准确地形容出这种奇怪的感觉。
在生命的尽头,他们甚至庄重地请人来抬棺材。正如卡拉卡克所说的那样,他们都已经如此穷困潦倒了,为什么还要维持着这种风俗与习惯
死在异乡、死在异乡西列斯想,就好像,死亡才是他们最终的归宿一样。
可是,他们信仰的难道不是离家与旅途之神,李加迪亚难道他们真正信仰的是死亡与灾厄之神,撒迪厄斯
西列斯摇了摇头,将念头转向最后一个疑点。
卡拉卡克说,他是活下来的最后一只蚂蚁。
卡拉卡克的家乡发生了什么他遭逢变故,所以才离乡远行
从卡拉卡克的日记中可以看出,这是一个经受过良好教育,甚至有几分文化底蕴的人,他的一些感慨,带着一种愤世嫉俗的、心灰意冷的意味。
他经历过什么
他似乎就是萨丁帝国的人,他的家在堪萨斯城的东面
西列斯之所以在意这一点,就是因为,凯洛格曾经跟他说过,堪萨斯公国在康斯特公国遥远的西面。
换言之,沉默纪时候,堪萨斯城的东面、卡拉卡克的家乡,不就是康斯特公国如今土地的过去面貌吗
卡拉卡克的日记怎么会最终传播到康斯特公国的首都这本书又是在什么时候出版的
初代康斯特大公因功受封此地,那是在沉默纪的末尾。没几年,萨丁帝国就轰然倒塌,雾中纪就在每个人都猝不及防的时刻到来了。
不,不对。西列斯突然想到,自己好像忽略了一条曾经知道,但是又被漫不经心忽略过去的信息。
布鲁尔达罗在向他描述家族档案的时候,提及了家族迁移至康斯特的始末。那正是雾中纪刚刚到来的时刻。
他说,当时雾气消散,康斯特公国的土地猝不及防地暴露在了其他国家的眼中,受到了围攻。
沉默纪的时候,迷雾就已经出现在了费希尔世界中,并且逐渐蔓延、覆盖至不同的土地。即便如同萨丁帝国这样大一统的国家,境内的领土也偶尔会被迷雾覆盖,不得不放弃这样的领土。
现在,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迷雾会出现。
总之,倒推来说,按照布鲁尔的说法,曾经的康斯特公国的土地,起码有很大一部分,是被迷雾覆盖的。正因为这样,当迷雾消散的时候,康斯特公国才会猝不及防受到他国的攻击。
两个挨在一起的国家,因为迷雾分隔了它们的版图,所以甚至都不知道彼此的存在
既然这样
西列斯想,卡拉卡克的家乡,会不会就是遭遇了突如其来的迷雾
这是一个带着点臆测成分的推断。
因为卡拉卡克的家乡在堪萨斯的东面,而同样位于堪萨斯东面的康斯特,曾经被迷雾覆盖,所以西列斯就推测,卡拉卡克家乡的遭遇,正是被迷雾覆盖。
除却带有一丝探究和好奇的念头,西列斯也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同情。人们面对迷雾,似乎毫无反抗之力。
迷雾一旦降临,就会像是一脚踩到蚂蚁窝上的小孩子,瞬间摧毁人类的家园与平静的生活。
传闻,人类在迷雾中伸手不见五指,什么都看不见。而且,迷雾似乎也蕴藏着一种令人“迷幻”的成分。
进入迷雾的人,要么发疯、要么痴呆,并且这样的症状没有治疗的办法。
如果卡拉卡克真的是从迷雾中逃出来的,那么他确实十分幸运。不过,如果他的家人与朋友都丧生其中,那么也说不好这算不算是一种幸运。
西列斯叹息了一声。
随后,他闭上眼睛,往后靠了靠。在一片黑暗中,他思索着这些信息所带来的帮助。对于论文来说,他目前收集的信息还非常不够。
当然,也并非只是说他的论文选题,而是指他还没有去了解其他学者对于这方面的研究。这个后续可以慢慢跟进。
而对于他本人来说,对于流浪诗人本身的研究,就已经让他产生了无穷的遐思。
知识2。
一道提示响起在他的大脑之中。
西列斯猛地睁开眼睛。
加了两点他不禁想。怎么会是两点他以为一点才是正常的。
他了解了流浪诗人相关的事情,也间接了解到当初萨丁帝国、堪萨斯城的一些情况,这算是增加了他的历史知识,算得上一点。
另外一点呢
西列斯有些惊讶地想,难道他意外猜对了什么东西
他思索了片刻,感到一个毫无疑问的事实他需要从往日教会那儿,将卡拉卡克日记借阅出来,里面或许隐藏着不少的秘密。
可惜他没能借助骰子的力量。
不过,西列斯现在也有了一些领悟。他意识到,当他触发骰子的判定,也就是以西列斯诺埃尔这个大学教授的身份,想要触发判定的话,必须得是与启示者相关的内容。
比如第一次触发判定,是发现了格伦菲尔的书店;上一次触发判定,是因为他在交易会上发现了人偶但是他没能发现人偶背后的秘密,那需要的属性值似乎很高。
但是显然,人偶十分精致、古朴。是时轨,只不过西列斯并不知道其对应的仪式是什么。
从这个角度来说,面前的这本卡拉卡克日记只是抄本,本身并非时轨,自然不可能引发判定。
西列斯略微有些遗憾地叹口气。
随后,他花费了一点时间,给班扬写了一封回信,感谢他收集的这些资料,并且询问教会是否能够外借卡拉卡克日记。他打算明天去将这封信寄出。
写完信,西列斯打开怀表看了一眼时间,发现已经十点多了。这些资料复杂而混乱,花费了他漫长的时间去整理和好在物有所值。
时间不早了,明天上午西列斯另有打算。他便将一切都收拾好,然后起身去盥洗室洗漱,早早入睡。
睡前他特地到窗边看了看,发现八月中旬的夜晚,天气已经变得凉爽,并且偶尔会刮起一阵大风。风吹拂过树梢,带来一阵沙沙声。
周五上午,西列斯没有很早起床。他在大概八点的时候醒过来,赖了会床,然后才起来。
他去食堂吃了顿早午饭,顺便将寄给班扬的信送到了马车行。在九点多的时候,他回到宿舍。路上,西列斯顺便收集了一把昨夜的大风吹拂下来的树叶。
这些树叶正是他今天上午想要做的事情练习流动的风。
明天是周六,周六下午他要去历史学会。按照卡罗尔的说法,这一次会是外出的实践。
这当然是一件好事,西列斯可以观摩一下启示者在外的一些习惯,了解一些注意事项。以往他从来不了解,这也是他在外不敢表现出自己启示者身份的原因。
但是,这个外出的时间点带来的一个问题是,现在的拉米法城并不平静。如果他们都外出的时候遇到了什么意外怎么办
西列斯的谨慎让他决定,提前做一些准备。
而在他已知的几个仪式之中,唯一能够轻易收集到时轨的,就是流动的风了。他倒是希望从班扬骑士长那儿得到一块盾牌的碎片,但是他没什么理由向班扬开口,也不太好意思。
所以,他就决定收集一些树叶,然后进行一次尝试。
流动的风这个仪式,是复现出曾经一阵无伤大雅的风。通常来说都是微风,但是这事儿也得看树叶当初究竟遇到了怎样强度的风。
西列斯服下了1纯净度的魔药,仪式时间持续2个小时。他花费了一番功夫,尝试了不同的树叶也就只有他这样可以看见蓝色光辉的人,才可能进行这样的尝试。
他想要从中寻找到一片能够制造大风的树叶。
其他的启示者在进行仪式的时候,本身的契合度就不够稳定,有高有低。比如流动的风这样的仪式,每一次进行的时候复现出来的风的强度都是不一样的。
但是西列斯与他们不同。他可以稳定输出同样强度的风,唯一的差别就看他手中的树叶究竟是什么样的。
所以西列斯凭借自己的作弊特性,尝试寻找一阵符合他心意的风。
最后,他选中了其中一片。那是片嫩绿的、生机勃勃的树叶,那颜色的新鲜程度,让人怎么也想不到,它居然会在这个时候掉下去。
而结果也差不多西列斯在树叶的前方轻轻扇了扇,下一秒,一阵剧烈的强风猛地在室内吹拂了起来,刮得西列斯的眼睛都不由自主地眯了起来。
这样强度的风,足可以在敌人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迷了他的眼。
西列斯没觉得偷袭有什么问题。成功的偷袭就是一次成功的攻击,这毫无问题。
他将这片树叶小心地揣进兜里,想了想,又从树叶堆里挑选了其他的两片稍微中等强度一点的树叶,可以当电风扇;以及比较强一点的,以防万一。
这三片树叶一号、二号、三号就是他的防身物品了。
其实他也想购买一些其他的防身物品,比如刀、比如枪。然而遗憾的是,刀这种东西他还知道在哪儿买,但是枪就实在是超出他的能力范畴了。
即便加入了历史学会,他的身份也并非可以使用枪支的官方暴力机构成员。
所以,他还是用小树叶吹吹风吧。
做完了这一切之后,西列斯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明天的出行,有卡罗尔在,他不担心出什么大问题,但仍旧感到一种很难以形容的危险预感。他知道那与他在欧内斯廷交易会的经历有关。
西城的地下帮派,看起来快要疯魔了。西列斯对此产生了浓厚的忧虑。
他叹了一口气,静静地望着窗外的拉米法大学主城堡,然后摇了摇头,不再想那些事情。他站起来,收拾好那些乱七八糟的树叶,扔进垃圾桶,然后将垃圾袋扎好。
他带上其他出门需要的东西,离开了宿舍。
他将垃圾扔掉街角的垃圾桶,然后去了主城堡四楼,将俱乐部学生名单交给了艾特利教授。
艾特利教授清点了一下,然后确认说“15人”
“是的。”西列斯说。
艾特利教授没有多问,点了点头,便说“可以了。”他想了想,又说,“你的两名助教的名额已经批下来了,我这边会和他们联系的。”
“好的,谢谢您。”西列斯说,随后便与他告别。
他去了一趟办公室,将批改过的两名学徒的读书笔记先放在这儿,免得宿舍里的小书房堆的东西太多。
他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儿,思索未来一段时间的安排。
拉米法大学这边,课程、学徒、论文、俱乐部、社团。这些都已经走上正轨。后两者更是在九月份才会正式开始。
副业方面,小说这事儿他指望从兰米尔那儿下手,但是也得等到游记的翻译完成、他的小说完稿;启示者的事儿那就复杂多了。
未来的一段时间,他在历史学会那儿会有固定的三场会面格伦菲尔、学习小组、研究部。
启示者的力量他不愿意放弃,但是这种神秘、强大并且也危险的力量,需要长时间的努力和研究。格伦菲尔是很好的老师。
学习小组算得上是意外收获。西列斯原本以为他与这几位启示者只是点头之交,结果慢慢却发展出了友谊,并不仅仅是因为布鲁尔出事。
西列斯对于历史学会的研究部同样十分感兴趣,他好奇他们正在研究的东西,但是他希望那边的事务不是非常繁忙,毕竟他现在已经十分忙碌了。
此外还有卡贝尔教授的失踪、叛教者偷出的档案的下落、达罗家族的覆灭这三个谜团等待着他去探索。而他有一种预感,这些事儿都不是什么好解决的。
这种种事情搅和在一起,让西列斯不由得陷入了沉默。
异世界的愉快生活没有体验到,异世界的社畜人生倒是意外持续着。令人悲哀。
时间来到十二点的时候,西列斯去食堂稍微吃了些东西,然后就去往了图书馆。他不知道阿方索卡莱尔什么时候会来,便决定提前到图书馆来等他。
他与朗曼夫人打了声招呼“下午好,朗曼夫人。”
“下午好,诺埃尔教授。”朗曼夫人笑着说,“我听见不少孩子来图书馆的时候会说到你的名字。”
西列斯略微惊讶地说“为了什么”
“为了你布置的作业和书单。”朗曼夫人说,“孩子们听闻我认识你,还请求我为他们求情呢。你是位十分严厉的教授,是吗”
西列斯想了想,最后说“我只是认为,他们应当在学业上更为认真一些。”
“他们已经十分认真了。”朗曼夫人说,想了想,她又补充了一句,“只是可能对学业之外的事情更加认真。”
西列斯失笑,只是摇了摇头。
朗曼夫人说“今天需要找什么书吗”
“不,我来等一个人。”西列斯说,“阿方索卡莱尔教授,您知道吗”
朗曼夫人露出轻微讶异的表情,下意识问“你怎么会认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