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这是加更
黑暗的矿洞中,幽蓝色的光芒照亮了他们的视野。
那是星星点点的、如同萤火虫一样的光芒。然而,那的确更为梦幻、更为幽静,如同夜晚沉静闪耀的星辰。从某种意义上说,那不负星之尘的名声。
但是西列斯却无法欣赏这种美景。
他仿佛望见星星。他仿佛望见腐烂的星星。他仿佛望见腐烂的星星眼睛里爬出的蜘蛛。
此时的感觉与彼时相仿。那是一种望见真相的感觉。
枯白色如同骨头一样的石壁上,时而便出现些许如同微尘一般的奇怪结晶体。西列斯每望向其中一颗结晶体,就仿佛能听见那里面传来的一声声惨叫、哀嚎、痛哭与咒骂。
那是某个东西那是某个东西临死前的怨毒。
这种情绪绵延多年,就隐藏在这漂亮的蓝色结晶体之中。被人们使用、被人们燃烧、被人们吞服。
西列斯感到一阵从胃部升起的、极为不舒服的感觉。他觉得恶心。
那是旧神的意志吗始终残留在星之尘之中
不不是。他听见那些声音。但不如说,他是透过阿卡玛拉的眼镜架望见了那一幕。但那并非真正意义上的看见,而是一种奇怪的感知力。
就仿佛他的耳朵联通了某些概念,于是那些概念借由他的大脑明确地展现给他的意识。
体质。西列斯突然低声喃喃,神位。
三要素。跑团游戏的三个基础属性,以及,神明三要素。
体质、灵性、意志。神格、神位、神名。
体质对应神位、灵性对应神格、意志对应神名。
这是西列斯的猜想。
他之所以会产生这些猜想,本质上是因为,每一次他受到旧神污染的时候,他都是借由自己贺嘉音的地球小说家身份,摆脱旧神污染的。
换言之,他在地球的名字。
名字就是一个人在一个世界的印记,是人类自我认知的工具。这个世界没有贺嘉音,但是另外一个世界的确拥有贺嘉音,而贺嘉音就是他对自己的了解。
基于此,西列斯认为,人类的意志可以对抗神明的意志。
所以,意志对应认知对应神名。
这有点像是连线题,总共也就这么几个选项。在得出意志对应神名之后,体质和灵性、神位与神格,其对应关系也就很容易得出了。
为什么灵性对应神格
在他玩的那个跑团游戏的设定中,,人类的灵性决定其是否能够接触到、感知到、意识到特殊事件的发生。如果灵性不够高,那么甚至连发生了什么都不会知道就如同启示者的资质。
如果灵性不够高,如果无法拥有启示者的资质,那么,人类甚至无法自己掌控力量,无法了解到一切的真相。
但是,同样地,力量是祝福也是诅咒。过高的灵性会带来厄运。
神格是什么神格是神明的力量。按照格伦菲尔的说法,那是神明力量的与终点。任何一位神明的力量都不可能越过神格所描述的范畴。
所以,灵性对应力量对应神格。
那么就只剩下了最后一个对应关系,即体质对应神位。
人类的身体是他们在这个世界上的客观存在。格伦菲尔曾经对西列斯说,一个实际的物品才可以帮助他们定位到实际的世界。而人类的身体正是如此客观存在。
神明同样如此。神明的力量如此虚无缥缈,令人难以想象其本质究竟是什么,为什么能够拥有这种庞大的、近乎无尽的、概念意义上的可怕力量。
神位。神明在这个世界上的定位。袖们存在于这个世界,并且以这种方式存在着。
所以,体质对应存在对应神位。
基于这样的推理过程,西列斯得出了这样三条等价关系∶意志认知神名、灵性力量神格体质存在神位。
而现在,西列斯就仿佛看到了神明的神位燃烧后的灰烬。
他以西列斯诺埃尔这个存在的身份,望见了过往某位神明陨落之后的灰烬。这非常等价,他几乎心不在焉地想。
他突然想到,在某些旧神追随者中,他们会将一部分特殊的失控的时轨,当做是神之遗蜕。但是他们仿佛不知道,星之尘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旧神的遗蜕。
这是旧神的存在在这个世界上消融之后遗落的东西。
所以,神位在这里。神位是星之尘。
西列斯近乎冰冷地想,其他的东西呢神格呢神名呢
你怎么了琴多突然迟疑地问。
西列斯回过神,下意识望向他。
琴多说∶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西列斯默然片刻,然后突然说琴多,我雪要你认直,坦诚地回答一个问题。
琴多有些困惑,他翠绿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漂亮的光芒。西列斯想,星之尘的光芒反射在琴多的眼睛里听起来很美,实际想想却未必如此。
琴多大概看出了西列斯的困扰,于是说∶我会的。您说。
他几乎不假思索地用上了敬称。
西列斯望着他的眼睛,说∶你曾经跟我说,那些工人变成雕像的原因,有可能是胡德多卡加上星之尘矿脉的双重影响。
琴多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目光逐渐变得幽深而沉重。
西列斯说∶所以,你知道星之尘是什么。
琴多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是他只是上前一步,近距离地凝视着西列斯,最后,他苦笑着说∶您未免也太敏锐了。不过,我十分好奇,您是怎么发现的。
西列斯轻轻碰了碰自己的眼镜架,然后说∶这是我得自往日教会的馈赠,名为阿卡玛拉的眼镜架。
琴多恍然。
西列斯观察着他的表情,确认琴多并没有因为往日教会而感到任何情绪上的波动。倒不如说,他反而松了一口气。
琴多低声嘀咕着什么,像是在说怪不得
在西列斯询问他之前,琴多便说∶您希望我认真、坦诚,所以,我会听话地回答您的问题星之尘,是的,我明白那是什么。旧神遗蜕,或许可以这么形容。
西列斯问∶其他人知道这件事情吗
普通人不知道。启示者不知道。往日教会部分高层或许知道。琴多说,至于旧神追随者,他们是一群狂乱的疯子,所以他们也有可能知道。
但是,必须得是足够疯狂、足够虔诚,或者与某些旧神代行者有所渊源,他们才有可能知道。
他又说∶当然,像您这样,得到一件能够看透真相的时轨,也是有可能的。
西列斯继续问∶启示者的力量就来自于此
呃关于这方面其实我也不是非常了解。琴多低沉地说,他像是犹豫了一下,随后说,我实际上并没有怎么使用启示者的力量。
西列斯望着他。在阿卡玛拉的眼镜架的帮助下,他可以看到琴多身上那浓郁的蓝色光芒是的,浓郁到不像是服用了魔药。
血脉力量。西列斯说。
琴多这下是真的吃了一惊,他惊叹着说∶还有什么是您不知道的
他这种直白的夸赞让西列斯觉得有点微妙的尴尬。
琴多在惊叹过后,略微陷入了一段时间的沉默。随后,他说∶是的。那是我血脉中带有的力量。隔了片刻,他犹豫着问,您会因为我的血脉而感到排斥吗
西列斯思索着这个问题。他曾经也问过自己,与琴多的疏远是否与旧神血裔这种说法有关。
最后,他回答∶不。但是我排斥未知。
他不是排斥身为旧神血商的琴多,他只是排斥自己对于这个概念的一无所知。这种对一无所知的排斥,在某种程度上,也的确牵连到了琴多的身上。
琴多看起来松了一口气。
西列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应该利用这个机会让琴多彻底死心。但是说到底,西列斯并不喜欢说谎,他也并不喜欢自欺欺人。
他的性格如此,并且他也乐意让自己活在真诚的世界中。
所以他说∶我们继续往深处走吧。或许你会乐意在这个时候和我聊聊你的过去
琴多侧过头,在西列斯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又一次用额头轻轻撞了撞西列斯的肩膀。他说∶您总是对自己的温柔一无所知。
西列斯∶
他什么时候温柔了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肩膀,感觉琴多有些莫名其妙。
琴多倒是若有所思地望着西列斯,然后突然笑了起来∶您果真没有警惕心
不过,对我来
说,这也不算是一个坏消息。
西列斯冷冰冰地瞧着他。
琴多没有再得寸进尺。他们的关系还处在一个非常尴尬、微妙的情况之中,不久前西列斯才刚拒绝了他。琴多不想继续试探西列斯了。起码他试探的结果还算可以接受。
于是他老老实实地跟上了西列斯的脚步。他们走在黑暗的矿道之中,仿佛正一步步接近地下核心。
琴多说∶我非常乐意和您分享我的过去。您会替我保守秘密的,不是吗我还记得当初和医生的对话,您是特地问了医生之后,才让他自己坦诚过去的秘密这就是您的性格。
西列斯因为琴多的话而感到情绪上的微妙波动。当然,很大一部分,是因为琴多提及了保守秘密这件事情。
他这才猝然意识到,他将成为琴多的守密人。
他还来得及多想,琴多便说∶我的确拥有旧神的血脉。按照更专业的说法,应该叫旧神血裔。安缇纳姆说,我是世界上唯一的旧神血裔。
琴多承认自己是旧神血裔,这事儿倒并不显得奇怪。但是安缇纳姆说
这种熟稔的口吻是怎么回事
西列斯忍不住侧头看了看琴多。琴多的五官在星之尘的光芒下若隐若现。他用十分沉静的、一种西列斯从未在他身上瞧见过的态度诉说着自己的过去。
西列斯没有因为自己的困惑就打断琴多,于是琴多继续说∶正如您所知道的那样,我年轻的时候生活在堪萨斯,一栋非常封闭、古老的宅子。
从小到大,我几乎没怎么和其他人接触过。一位老人负责教我读书写字、也会向我传授知识,以及如何掌握血脉的力量,一些仆人负责照顾我的衣食起居。
在我成年的时候,那名老人去世了。我不确定他的身份,不过,我猜测那可能是我的父亲,尽管他未曾以这样的身份自居。我从未见过我的母亲。
按照他的说法,普拉亚家族中传承着李加迪亚的血脉。
尽管我不太明白这种血脉究竟是什么,但是,这样的血脉力量也并非会在每一名后代身上觉醒。一旦觉醒,安缇纳姆就会给出启示,让他们采用另外一种办法培养这名后代。
不过也就仅此而已了。培养,但并不会指引未来的方向与命运。在他死后,我继承了普拉亚家族的财产与基业。现在整个普拉亚家族也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既然您出现了,那么此后估计也不会再有第二个普拉亚了。
总之,成年之后,我就离开了家族,来到了无烬之地。尽管我学习了许多与神明有关的知识、历史,但实际上,即便是我的家族教育,其中也没有太多与神明陨落有关的记载。
所以,我就开始追寻相关的线索,想要找到真相。因为我的身份较为特殊,所以我没有将其他人类当成同伴的意思但是,您是特殊的。
说着,他的语气慢慢变得低沉而温柔,他喃喃说∶您是特殊的。或许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是您的力量以及,您本身,都是特殊的。
西列斯没怎么在意琴多最后的说法,他关注着其他的地方。
琴多是李加迪亚的血裔
不得不说,这事儿真的让西列斯大大松了一口气。
毕竟,如果琴多是胡德多卡或者贴米亚法这些旧神的血裔的话,那么西列斯甚至都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了。
尽管因为血脉而苛刻地评判一个人是不可取的,但这世界可不是科技侧的地球,而是真正拥有奇异力量的异世界。因此,血脉的力量也不容小觑。
李加迪亚的血裔这是更为容易接受的,并且在某种程度上,西列斯反而因此而对琴多更加感到亲切了。
他说∶所以,你那条项链
我家的藏品。琴多坦诚地说,当然,我也没有骗您,当初我父亲将这东西交给我的时候,的确说了那是得自那群流浪诗人的。
西列斯一时无言。
当初琴多说有人将这条项链交给他。西列斯还以为那是商人或者探险者、收藏家之类的身份,谁能想到这是他家族的传承
琴多转而说∶所以,我是真的可以为您的论文助力的,诺埃尔教授。您得相信我。
他看起来像是努力在推销自己。
谢谢。西列斯说,在这一点上我毫不怀疑你的权威性。
毕竟,这可是世界上唯个旧神血裔。
琴多狐疑地看了看西列斯,随后说∶我感到您一点儿都不因为这件事情感到惊讶。
那是因为他已经被骰子吓过一次了。西列斯心想。
他们在这条矿道尽头处的岔路口停了下来。
由于矿脉已经废弃,除却那星星点点的光芒,整个矿脉其实都显得陈旧不堪。腐烂的木质矿车、锈迹斑斑的金属铲子、一些胡乱丢弃的生活垃圾,这些东西到处都是,也更加显得矿洞内的荒废。
西列斯碰了碰口袋里的怀表,意识到他们实际上已经在矿洞中走了二十分钟。如果按照正常的脚程,他们也差不多走了一公里。而矿脉的一公里之外,正是迷雾。
他便说∶你能辨清方向吗我们是否正朝着迷雾的方向前进
大概是提到了自己的过去,所以琴多显得坦然多了,完全没有曾经和西列斯对话时候遮遮掩掩打哑谜的模样。此外,西列斯的平淡反应也更加令他感到轻松。
琴多回答∶能。不用担心。他眯起眼睛望向前方,我们还没有踏进迷雾的范围,不过,再往前几步,那就不一定了。
西列斯恍然,说∶看来就是这条岔路
他们一路走过来,实际上也遇到了不少的岔路口,但是他们并没有拐弯,而是一路往前走,直到现在停下来的这个位置。
前方也有一些岔路,但其实并没有太多,一眼就望得到头,估计也就几十米的样子。比起其他的道路,更前方的路显得不太工整平坦,就像是开凿了一半之后就临时放弃了。
换言之,这里就是整个矿洞的尽头了。
西列斯眯了眯眼睛,然后说∶所以,有一些工人可能在无意间闯入了迷雾覆盖的矿脉地点,而他们自己却不知道。为什么
西列斯下意识想问,既然矿脉附近有迷雾,并且迷雾的位置十分明确,那么,为什么不建立一些安全设施比如,在接近迷雾的地方,往下挖,设立一个前方禁止通行的禁区。
但是下一刻,西列斯就猛地意识到,他在以良知和道德的标准要求这个年代的商人。
而商人兰米尔就真的是那种道德底线很高的人吗
不,他不是。他调查工人的失踪与死亡,是因为他自己也牵涉其中。他生怕自己也变成奇怪的冰冷雕像。
他对幕后黑手的行径咬牙切齿,是因为他很有可能为此事付出金钱的代价那可是星之尘的诅咒,如果不解决、不澄清,那么以后还有人乐意为他工作、与他进行商业合作吗
本质上,那还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
所以,即便迷雾可能笼罩矿脉的某些部分那与兰米尔有什么关系他又不是亲自下来挖矿的工人,只要他能赚到钱,他才不愿意多花钱为工人们的安全作保障。
按照刚才玛丽的说法,去年夏天,矿洞曾经出现过一次坍塌。那次坍塌有可能与迷雾有关吗可即便有,即便那次坍塌出现了伤亡,矿脉也不会因此停工,开发也不会因此停滞。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底色。这就是隐藏在这个世界经济运行背后的冷酷法则。
况且,西列斯猝然意识到,这可是真正拥有超凡力量的世界。一旦出什么事那可能会造成比他的母星地球上的工程事故更为可怕的结果。
西列斯目光深深地望着面前的简短岔路。这是矿脉尽头的金路,或许,也是那些工人们人生尽头的岔路。他们走上了这条岔路,所以,一切也将步入终结。
琴多突然握住了西列斯冰冷的手。
西列斯回过神,侧头望过去。他们对峙了片刻,最后,琴多赢了。西列斯挪开了视线。
您想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东西。琴多说,您的手很冷。
我一直都这样。西列斯说。
琴多说∶所以需要我来为您取暖。
西列斯低声笑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
隔了片刻,西列斯说∶这世界就像是一片被阴影笼罩着的土地。
我也有这种感觉。琴多说,所以,我才想要去追寻过往的真相,了解那些旧神陨落的真相。
西列斯沉默了片刻。他在这一刻因为琴多的话而感到了深深的赞同是的,他也想要追寻过去的真相,他也想要了解这个世界背后的秘密。
隐藏在一切血腥的、残酷的、悲哀的表象背后的,真相。
过了一会儿,西列斯问∶即便是李加迪亚,你的家族也没有任何的记录吗
没有。琴多说,我们甚至不知道李加迪亚陨落的地点与时间。其他一些旧神有少许的相关记录,但也只是局限在胡德多卡陨落在沉默纪134年,无烟之地的某处这样的信息。
西列斯点了点头。他想到,李加迪亚在阴影纪就已经销声匿迹。在流浪诗人的相关记载中,西列斯甚至阅读到,这群信徒认为他们的神明抛弃了他们的相关记载。
所以,李加迪亚说不定就是在一个谁都不知道的境况中陨落的。
当然,也有一种可能,是普拉亚家族档案可能有遗失或散佚。不过,以这个年代对于家族传承的看重来说,即便真的遗失了,那也应该有相关的记载才对。
西列斯想到了无数种可能,但是最后只是说∶看起来,你的家族中保留着无数古老的书籍与档案资料。
琴多了然地笑了笑∶您受到了书籍的诱惑。当然,普拉亚家族的书库永远为您敞开着。
西列斯望了望他,最后,他说∶抱歉,琴多。
这样的话让琴多的脸色变了变。
就在不久之前,西列斯才用类似的语气拒绝了他。要是短时间内再来一次,琴多可不确定自己会不会瞬间失态与崩溃。
西列斯叹了一口气∶我该向你道歉,因为我现在还想不出一个答案。而我此前恰恰因此拒绝了你。
琴多怔了怔。
我没有考虑过往我未来的人生计划中塞一个同伴的可能性。西列斯说,那太超过我的想象了。所以我本能地抗拒这件事情。
正如你所说的,有时候我对待你太过于冷淡了。而你的身份、你神秘的过去一切都让我感到困惑和不安。
您也会不安吗
当然会。西列斯说,他望着面前的岔路,心想,自己是不是也正踏上一条岔路又或者,康庄大道
他不知道。他刚刚还拒绝这事儿。他刚刚还不想和琴多继续维持那种暖昧的态度。而现在这黑暗的矿洞、以及他们交握的手
他感到自己的理智正与什么搏斗着。或者说,从他这种变幻不定的态度与立场来说,他已经不够理智了,即便他的外表看不出来什么。
左右横跳可不是一个好选择,贺嘉音。他提醒着自己。
或许我需要更多时间。西列斯说,所以,我很抱歉,我必须得向你道歉。为我刚才在马戏团帐篷中的冷淡与坚决,为我长久以来暖昧不明的态度,以及,为我不停拖延时间的举动
琴多突然侧身抱住了西列斯。西列斯愕然地张开手,有点茫然地感受到琴多身体的温度。他想,怎么了他说什么了
您真是琴多含糊不清地说,温柔而不自知。
西列斯提醒他说∶你不久前还说我是个冷淡的人。
琴多低低地笑了一声∶冷淡与温柔也可以是矛盾的统一体。
矛盾统一,行。西列斯心想,继理论物理学之后,他又得重新审视这个世界的哲学观了。
琴多恋恋不舍地踏着西列斯的肩膀。他温热的呼吸就轻轻浸染在西列斯的脖颈处。那种亲昵的感觉令西列斯有点不自在,但是那热度又让他在这寒冷的空气中感到贪恋。
琴多说∶我可以给您时间。多久都没关系。
如果我的答案不是你喜欢的那个
您知道我喜欢哪个答案琴多笑了起来,但是,您给予我的任何,我都可以如果是不那么好的答案,那么我就努力让自己甘之如饴。
他喃喃说∶选择权在您的手上。
西列斯默然片刻,然后叹了一口气,说∶为了我们的事情,时间已经耽误多少了
这可不能怪我。琴多狡猾地说,是您在两个答案之间犹犹豫豫。
西列斯摇摇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低声说∶可我总归也是头一遭,需要一点时间适应一下。
真奇妙。他想。不久前他还如此坚决地否认一切与琴多相关联的未来,觉得那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麻烦。
况且,来自地球的人类也不得不理智地思考他与琴多的未来。毕竟他拥有着一个琴多难以想象的秘密,而那也意味着烦恼与艰险。
但仅仅只是这么片刻功夫,他又被琴多打动了。或许是因为琴多的陪伴,或许是因为琴多的敏锐,或许仅仅只是因为,在他为这世界的某些黑暗面所仿徨的时候,有人站在他的身边。
而往常,他只能靠自己走出来。
软弱。他提醒自己。你瞧瞧你,还像是平常的你吗
另外一个他小声地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怎么,你还是不是地球人你难道没围观过情人节和光棍节的盛况谈恋爱不也就是这档子事罢了
他没法立刻给琴多答案,是因为他感到自己仍旧需要一种一种微妙的一种令他感到确信的推动力。
他放任琴多的拥抱,可以说是因为刚才在马戏团帐篷里的言语而感到些许的惭愧与歉意。他不得不承认,或许他的确是因为琴多旧神血商这个身份而感到不安。
而李加迪亚的血裔,这听起来就好接受多了。
他正理智地思考与恋爱有关的事情。真奇妙。西列斯感叹地想。
隔了片刻,他说∶好了。他轻轻推开琴多,动作多少有点不自在,他说,看起来,我们已经了解到工人们变成雕像的其中一个原因。不过,为什么是一年之后
这些工人很有可能踏入迷雾之中,在有头顶土层遮掩的情况下。
这已经可以说是一件危险的事情。更不用说,当时与胡德多卡有关的探险者弗雷德曼也出现在了这个矿脉,工人们可能也与临终时候的弗雷德曼有过接触。
但是无论如何,那都已经是发生在一年之前的事情了。
一年之后,工人们突然成为了雕像旧神的力量还会有延迟吗
这事儿令西列斯百思不得其解。他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地方。
但是这黑暗的空间仿佛束缚了他的思维。那闪闪发光的星之尘,令西列斯更加感到不安。
他的思维转了个弯。他便说∶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听您的。琴多十分亲热地说。
他们掉头往回走。
西列斯又伸手碰了一下口袋里的怀表,发现时间又过去了十分钟。这么说来,等离开矿洞,向导玛丽已经等了快一个小时。
抛开别的不谈,西列斯突然觉得这块怀表其实挺有用的,至少对于他来说。他很需要这种精确的时间来保证清醒的思维。
回去的路上,西列斯说∶所以,这里的星之尘,就是胡德多卡的遗蜕
应该是这样。琴多说,其实我也没有确定,起码当初我回答您那个问题的时候,我并不知道这条矿脉的问题。我只是猜测。
他说他回答西列斯问题的时候,指的就是工人的失踪是否与弗雷德暑、与星之尘有关。而当时琴多的回答是,同时与这两者有关。
这只是他的猜测。
西列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便说∶我好奇的是,既然这是胡德多卡的遗蜕,那是否意味着,这里就是胡德多卡陨落的地方
很有可能是。琴多说。
神明陨落的地点就很有可能有星之尘矿脉。西列斯这么说,又说,换言之,星之尘矿脉就象征着神明陨落的地点。
琴多同意地点头。
西列斯轻轻叹了一口气,说∶我开始明白为什么会有星之尘的诅咒这种说法了。你刚刚说,有一些旧神追随者也知道星之尘的本质。
即便星之尘未必带有旧神的力量与意志,但是这些旧神追随者肯定会疯狂地憎恨这些用星之尘牟利的人。
此外他们也必定会憎恨使用星之尘作为魔药材料的启示者,以及,背后的往日教会和安缇纳姆。
的确如此。琴多说,不过,可笑的是,如果他们不使用星之尘、不成为启示者的话,那他们甚至没法对抗往日教会。
这的确可笑、滑稽。西列斯想。并且可悲。
之后他们都沉默了片刻。
很快,入口处的光亮就出现在了他们的实现之中。他们加快脚步,不久后就离开了矿洞的范围。他们在附近找到了百无聊赖的玛丽。
玛丽立刻问∶怎么样找到线索了吗
西列斯没有将星之尘的事情讲出来琴多的过去当然是更加需要保密的东西他只是指了指不远处的迷雾,说∶地下矿脉有一部分被迷雾覆盖了。工人们很有可能不知道这件事情。
玛丽怔了怔,目光下意识望向了迷雾。
隔了片刻,她叹了一口气,较为平静地说∶原来是这样啊,也是一桩悲剧。
她的平静给人一种这也不算意外的感觉。不过西列斯也没有感到惊奇。他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玛丽想了想,又疑惑地说∶不过,为什么会在一年之后出事
西列斯说∶这或许需要更多的调查了应该说,关于他们离开矿脉之后,这一年以内的经历。
玛丽点了点头。
起风了,天也阴下来了。或许一会儿会下雨。琴多说,我们该快点回去了。
西列斯打开怀表看了一眼,发现时间已经来到了三点。等他们回到黑尔斯之家,估计都要将近五点了。那是傍晚。
不过今天下午的收获也算不错了。西列斯想。
他摘下眼镜,闭目养神片刻,然后又戴上。他最后往迷雾那边看了一眼,发现那边的黑色人影已经消失不见,不由得微微皱眉。
他们去哪儿了西列斯有一种不太妙的预感。
而与此同时,他突然僵立在那儿,察觉到一种非常古怪的感觉。
他说不上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如果是在地球,他可能觉得自己是不是哪儿不舒服,或者吃坏肚子了。但这是费希尔世界,西列斯不敢小瞧这种奇怪的感觉。
那是一种古怪的无处不在又怎么都说不上来从何而来的压迫感。
那是一种什么感觉他感到十分熟悉。是的,熟悉。
他仿佛在什么时候感受过类似的感觉,那是
当他突然意识到星辰与光芒之神露思米可能有问题的时候,他不敢抬头。当时的他感到脖子上仿佛压着千钧之力,那沉重的感觉让他根本无法抬头。
当他在深海梦境中鲁莽地直视星空,当他蛛网缠身、当他命悬一线,当他解决完那一次的旧神污染之后,当他再一次回到深海梦境的时候,他又一次不敢抬头。
因为他知道
天上有问题
西列斯的异样让另外两人察觉到了。他僵硬地站在那儿,一言不发,目光逼视着他们两个,有一种难言的凛然与冷酷的意味。
琴多几乎下意识眯起眼睛,问∶怎么了
玛丽更是一无所察,只是问∶您想到什么线索了吗
天上西列斯想。难道你们没发现影吗
在这一刻,西列斯才突然意识到,那庞大的阴影已经覆盖了他们的全身,以及他们所处的这片土地。他是怎么意识到的
他自己都无法解释阿卡玛拉的眼镜架。他想。是因为这个时轨、这个仪式,所以他能够看到,宏大的、可怕的阴影,正覆盖着他们。
天上有什么
天上有
天上有宫殿漂浮着。这句话突然地闪现在西列斯的大脑中。
那一直被他忽略的那个故事。
十年之前,学徒朱尔斯汉斯在马尔茨火车站,遇到了一位来自堪萨斯的探险者。那名探险者说,天上说不定会有漂亮的宫殿漂浮着。
十年之前。堪萨斯。探险者。雕像。
那为什么不可能是伊舍伍德那位幸存的同伴
在这种前所未有的压迫之下,西列斯的思绪如同机器一样快速运转着快想想,快想想,西列斯当时朱尔斯还说了什么当时那名探险者还说了什么
朱尔斯的声音倏忽浮现在西列斯的大脑之中。
他说,他就说,他在一个地方见过一堆雕像,也是这样抬头望着什么。
雕像。抬头望着。
不抬头雕像他们在抬头的时候变成了雕像
西列斯猛地闭了闭眼睛,然后用十分压抑、低沉的声音说∶不要抬头。
什么玛丽惊诧地说。
琴多的表情猛地变了。他不可思议地望着西列斯,然后望向了那副眼镜架。
不要抬头。西列斯再一次重复。
我明白了。琴多立刻说,您别再说话了,这对您的负担太大了。
西列斯喘了一口气,摘下眼镜,闭上了眼睛,静静地站在那儿。他有些不太自然地垂下头。
玛丽诧异地左右望望,最后选择相信了西列斯。
琴多轻轻地走到了西列斯身边,搀住了他。在这一刻,他才发现西列斯的手掌心已经满是冷汗。他紧紧地握住了西列斯的手。
在一片黑暗之中,西列斯听见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宫殿胡德多卡的贝兰神庙胡德多卡的乐园飘在天上黑色人影他们看见了他们三个所以
但是星之尘开采都已经结束了为什么现在为什么现在,他们要这么做为什么他们在西列斯和琴多离开矿脉的时候,才决定杀死他们
为什么放任他们进入矿脉,在他们离开的时候才决定杀死他们难道他们还好心到乐意让西列斯得知真相吗
为什么是这个顺序他们在离开矿脉之后说了什么变成雕像的工人
等等,顺序
西列斯猛地睁开了眼睛。那种沉重的、如同天倾一般的压迫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他只是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时间先后问题。
如果工人们已经失踪了,那么莉拉还会去找他们咨询工作的问题吗究竟是工人造成莉拉的死亡,还是
莉拉造成工人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