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灵慧成亲后,本打算把母亲接到身边一起过日子的。可母亲死活不愿意。说什么生是程家人,死是程家鬼。除非咽气儿了被抬进程家祖坟,要不然她是不会离开程家的。
程灵慧没办法,只能隔三差五的去看她。给她送吃得、穿得。
奶奶清瘦了不少,可身体还好。虽然因为程灵慧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祖孙俩有了些隔阂,可毕竟程灵慧是奶奶一手带大的。两人的感情不是说没就没的。
二娘可不像母亲那样是个软糯的性子。虽然因为顶撞奶奶被父亲打了几次,可并不见什么成效。所以,奶奶的清瘦,多半有她的原因。程灵慧心里明白,可奶奶不说,她也无可奈何。好在后来母亲搬到正屋和奶奶一起居住。两个人的眼睛都不好,起居上相互有个照应。程灵慧这才放下些心来。
对于她送给母亲或者奶奶的衣服,偶尔会穿在二娘身上之类的事,她更是懒得计较。只要母亲和奶奶高兴,这些又算什么呢?
转眼,常继文已经出去五天了。常继文从来不和程灵慧说起外面的事,所以程灵慧并不知道他去干什么了。不过她也不甚担忧,以常继文的品性,是不会惹是生非的。
但是,世事无常。有些事就是身不由己的。比如,剿匪。
常继文这次回来可不像他说得是想家了。朝廷的命官还没有自由到那个程度。他是奉命回来剿匪的。剿的就是那帮横行南直隶的悍匪。
也不知朝廷是怎么想的,那么多武将,派了常继文这个文官下来。先别说他懂不懂排兵布阵,就那身手就玄乎。于是乎,不出所料。匪没剿成,常继文自己却陷进了匪窝。也亏了他还有些机灵,被匪徒抓住时,把随身的印信找个地方藏了起来。
那帮悍匪早就打过常家大院的主意,因为一时大意吃了程灵慧的亏。常家大院又戒备森严,这伙人不知道里面的深浅,不敢冒然前来攻打。捉住了常继文,立刻就有人认出了他。不过,因为他把印信藏起来了。这伙匪徒只知道他是常家三爷,以为他和那些傍着官府冒功的绅宦是一流的,也就没人往深了想。派了人去常家大院索要赎金。
消息传来,常家大院可塌了天了。
常继文虽然行三,可却是家里唯一出仕的人。因为有了他,常家才从一个不入流的商户人家,一跃成为了官宦人家。这其中的好处真不是一两句话说得清的。
其次,匪徒索要的赎金,开口就是十万两。这可不是个小数。虽然以常家三兄弟之力,拿出这十万两并不是很困难。可别忘了,树大分支,儿大分家。何况常老爷早就不在了。兄弟三人难免各自长出些私心来。常家大爷也还罢了。他是老大,自觉有义务照顾弟弟,照顾整个常家。常家二爷一听这赎金的数目,立刻就不干了。言下之意,立时就要分家。
常继文的四个小妾早乱成一锅粥,整日里哭哭啼啼,要死要活。反而是程灵慧无比冷静起来。
常家二爷要分家,她一口就答应了下来。在她看来,什么也没有凑够银子救出常继文重要。不就是家产吗?没了再赚。
常家大爷是不答应的。常继文命悬一线,这个时候分家无疑是落井下石。亲兄弟哪有这样的,这让他这个当大哥的觉得死了也没脸见祖宗。
最后常家大奶奶开口了。先凑钱救老三,等老三回来再说分家的事。
要说也奇怪,常家大奶奶一开口,常家大爷,连同二爷都哑声了。不管二爷情不情愿,硬是从省城商号挤兑出五万银子来。常家大爷拿了三万。程灵慧翻箱倒柜凑了两万。堪堪凑齐十万两。
银子有了,谁去送却成了问题。
大爷要去,宗族里也不能答应。二爷是别指望了,他压根儿就觉得常继文不可能活着回来。程灵慧要去,他又觉得程灵慧是想卷了银子跑路。
程灵慧无奈,跪在天地案前发了血誓,这才得以带了银票出门。
匪徒要赎金的地方也怪,就在离程家庄村北不远的金马岭上。金马岭对于程灵慧来说,闭着眼睛都知道哪里有个坷垃,哪里有个坑。
程灵慧穿起走南闯北时的衣服,扎束停当。把装着银票的包裹往背上一背。骑着马就奔了金马岭。
到了约定的地点,却不见半个人影。从日头刚出山,一直等到日头西斜。才看见一个身材干瘦的人向这边走来。
程灵慧定睛一看。那人她却是认识的。你道是谁?竟是好几年前放冷箭想要谋夺程灵慧老虎的那个许良正。那许良正就是离程家庄不远的榆树沟人。自然也认识程灵慧。
当年,他得了虎骨,又怕自己暗算程灵慧的事败露。先下手为强,向官府举报了程灵慧窝藏朝廷钦犯的事。害得程灵慧和秀雯母女差点儿被官兵捉走。
后来,也不知什么原因,他反而被捉走了。之后就没了消息。原以为他已经死了,谁知还活着。
许良正正是那伙匪徒派来取赎金的,到了近前,一看是程灵慧,吓得转身就跑。程灵慧蹂身上前,一把就抓住了他。那小子立刻就怂了,连连告饶道:“三慧兄弟慢动手。你打杀了我不要紧,常三爷就悬了。”不怪这小子一直以为程灵慧是男人。程灵慧的成长轨迹实在没法让外人把她当女子看。又有她和秀雯假扮了五六年的夫妻的事,还有一个儿子。别说外村人,就算是程家庄本村本户的人家有时候都云里雾里的。明知道她出嫁了,潜意识还是觉得不可信。有人甚至猜测,她是在外面得罪了厉害的仇家,变着法儿避祸呢。
这个猜测,程灵慧也隐约有耳闻。不过是因为她和五爷走得近,村里人把五爷的遭遇联想到了她身上而已。
她在程家庄如今就是个讳莫如深的人物。别人不敢和她深交,她难道还能到处去说,俺真的是个女人?
程灵慧自然没忘了自己是为什么来的,踢了那小子两脚,喝问道:“三爷怎么样了?”
许良正捂着腚,哭丧着脸道:“常三爷好着呢。全手全脚,连皮儿都没破。”
程灵慧又踢了他一脚:“你们把三爷绑哪儿了?”
许良正道:“这是不能说的。”
程灵慧攥起拳头冲着他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打得那小子‘嗷嗷’叫唤,求饶道:“别打了,别打了。你要是够胆,我带你去还不成?”
程灵慧冷哼一声:“怕你是孙子。”当真放开了许良正。
她并非没和土匪打过交道,心里虽然忐忑,却也不至于被吓住。跨在马上跟着许良正一路从北面绕到了西南大路上。此时夜幕已经降临。远远看见大路边停着几匹高头大马。
马和骡子、驴不同,是个金贵玩意儿。沙溪县能养起马的人家不多。更何况好几匹马成群结队的在路边啃草皮。程灵慧心中了然,这八成是等着接应许良正的人。
果然,许良正看见那几匹马,放步就跑了过去。一边跑还一边喊:“常家派了个硬茬子过来。”
路边地堰下瞬间翻出几条人影,纵身就上了马背。‘刷拉拉’各自抽出了兵刃。却看见夜色中,一人独骑停在不远处。
程灵慧远远道:“各位当家的且慢动手。俺只是常家派来送赎金的。”
那些匪徒中有人问道:“赎金呢?”
程灵慧从肩上取下包裹,甩手丢了过去。
那问话的匪徒伸出兵刃一挑,稳稳将包裹接住。嗤笑一声:“看来常家是不想要常老三的命了。”
程灵慧道:“盗亦有道,你们想坏规矩吗?”
那匪徒道:“响鼓不用重锤。兄弟是明白人,咱们要得是十万两银子,这包袱里轻飘飘的什么玩意儿?打量爷们儿没见过银子?”
程灵慧‘哈哈’一笑:“你还真少见识。那是十万两的银票,一分不少。回去找个认字的看看,就知道常家是不是耍笑你。”
“我呸。”那匪徒啐了一口:“你他妈不要命了是不是,敢和爷爷这么说话?爷爷的见识是你个黄毛小子能比的?不就是几张破银票,打量谁没见过?”
“那就好办了。十万两给你了,三爷呢?”
那匪徒道:“跟着我们,自然就见到了。”说完率众打转马头,往西南而去。
程灵慧策马跟上。
一行人进了山。那匪徒道:“再往前可就有些不方便了。”
程灵慧点头:“明白。”伸手接过一个喽啰递过来的黑布条子,把眼睛一蒙在脑后系好。那喽啰不放心,检查了一遍才牵着程灵慧的缰绳走在队伍最后。
曲曲弯弯也不知走了多远,耳边隐约有了人声。那喽啰道:“到了。”
程灵慧取下眼前的黑布,顿时被眼前的灯光耀的眼花。只得眯起眼睛来。那喽啰道:“你在这里等着。”
程灵慧点头,下了马在一边儿站住。抬眼打量眼前的景象。
这是一个十分宽敞的院子。她站的地方是进大门的角落。正面是一座两层楼房,左右各有一排厢房。廊檐下隔三尺远就挂着一盏细蔑麻纸灯笼,照的院子里明晃晃的。
这些房屋都是用红色石岩砌成。楼房上下大概得有十四五间,两边的厢房也有一二十间。而且修得十分高大整齐。
沙溪县,昌河县西部一直到山西界,盛产这种红色的页岩。平整又坚固。山里的人们都是用这种石头盖房子,却少有盖得这么高大整齐的,估计这里原来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宅院,不知怎么被土匪占了。
那两层楼的每个窗户都亮着灯,有人大声的喧哗着,期间偶尔夹杂着女子的声音。不用说,那些土匪正在寻欢作乐。
两边的厢房有亮着灯的,也有黑漆漆一片的,却都寂寂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