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灵慧看看香烛烧尽了,说道:“回吧。”
两人上了小艇,张潜心不在焉的划着,临到江口问道:“程默之,你怎么一个人?”
程灵慧道:“一个人不好吗?自由自在。”可心里,想常继文都快想疯了。
张潜问道:“你家里人呢?”
要是别的女子,或许能听出张潜话中别有深意,可程灵慧天生缺少女子的细腻心肠。想也没想道:“当然在家里。”根本就没往常继文身上想。
张潜慢慢摇着橹:“他们怎么放心你一个女人家独自出门?”
程灵慧从来没有这么在江面上乘舟徜徉,伸手撩着江水玩儿:“习惯了吧。再说有什么好担心的。这世上还是好人多。”江南的气候温暖,三月天气两岸早已桃红柳绿。厚衣服是穿不住的。程灵慧外面只穿了一件男式的天蓝色儒衫。白皙健美的手臂从袖子里伸出来,伸进清澈的江水之中,撩起一片泼珠溅玉般的水花。
两颊被太阳晒出一坨红晕,明眸中闪着快乐的光芒。虽然不是豆蔻年华的小姑娘,可浑身都充满了朝气。这样的女子在江南是很难见到的。
张潜的目光不知怎得就被她撩动水波的手吸引去。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已经把那只手握在掌中。
在男女大防上,程灵慧比一般女子洒脱,可莫名其妙的被人握住手掌还是十分怪异。张潜回过神来,不由又几分尴尬。他的脸皮也算厚的,状似自然的将程灵慧的松开,说道:“天气虽然暖了,可江水还是很凉。”
程灵慧闻言,笑道:“谢谢。”
她此刻心情很好,长得模样又俊,这一笑就跟春花初绽一般,说不出的好看。
张潜别过头,佯装看江上的行船。
程灵慧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忽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小艇偏离了航道。驶进一个河茬里。不由叫道:“错了,咱们走错路了。”
张潜定神一看。还真的走错路了,说道:“这附近有家酒肆,不如你请我喝酒。日后也好有求于我。”
程灵慧第一次见他就知道这人脸皮奇厚,但是日后还要仰仗他的地方很多,不好十分得罪他,说道:“行。”
春光晴和,张潜也不着急。慢慢摇着橹,驾着小艇往河岔深处走。行了不多远就看见岸边一片红霞。近了才看清是桃树林。树林中间或有几户人家。傍河处有一户人家,门首挑着望帘,上书一个大大的‘酒’字。不用说,是家酒肆。
岸上三三两两的行人,有赶车的老翁,也有背着鱼篓的少年。有衣着鲜洁的浣衣女子,端着木盆迈着江南女子特有的轻盈步伐,隐没在桃林深处。陶渊明的《桃花源》赋怕也只得这里的一二分风光吧。
程灵慧来往于江浙,却从没见过这么旖旎的江南风光。不由看得有些呆住。
张潜已经把小艇靠岸,用缆绳拴在缆桩上,说道:“到了。”回头看见程灵慧呆滞的模样,不由微微一笑。伸手拉她:“走吧。”
程灵慧被她拉下船,站在木头做成的小码头上,回头看来时的河面。碧绿的流水平缓清澈,水面上船只不多,偶尔有不知名的鸟儿低掠过水面。岸边几颗垂柳,绿意葱茏。
张潜耐心的等她从美景中回过神来,问道:“还不错吧?”
程灵慧点头:“这地方真好。”
张潜引她来到酒肆中。笑道:“这里的景美,人美,桃花酿更美。”说话间,酒娘过来招呼。是个二十来岁的俊妇人,长得温婉可人,一笑两腮各有一个酒窝,比房前屋后的桃花还好看。可不正中了那句‘人面桃花相映红。’
程灵慧只管望着那酒娘看,却不知自己也成了这桃花美景画卷里的一笔。
忽然看见酒肆的粉墙上面有字迹。走过去一看,竟然真的是崔护那首诗。看来这江南这是个文人墨客聚集的雅地。连着一座小小的村庄酒肆都知道附庸风雅。
酒娘看见她站在墙边,笑道:“这是楚七公子题的呢。”言语间颇有几分骄傲。
程灵慧回头看向张潜。张潜以为她不知道楚七是谁,说道:“就是那个自号轻狂的小子。”
程灵慧听了,心里就有些忐忑,说道:“那咱们还是换个地方吧。”
张潜道:“为什么要换呢?哪条律令规定,楚轻狂来得我们来不得呢?”
程灵慧想了想,觉得自己紧张过头了。她后来在江浙一带来往不下四五遭,再没有遇见楚轻狂。想必是那次真的只是几个纨绔一时兴起,自己正碰到刀口上,遭了无妄之灾。
程灵慧从九岁跟着父亲去拖脚,就明白了‘民不与官斗,贫不和富争’的道理。等何况,家里还有个陆晓晓。陆晓晓可是真正的千金大小姐,可遇上了吴末名还不是得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
所以,上次那件事后,程灵慧从来没想过报仇。她祈祷的只是不要再让自己遇见那些人,安安稳稳的做自己买卖,过自己的日子。
张潜显然是来过这里的。十分熟稔的点了酒菜。
程灵慧的爷爷在世的时候喜欢喝两口。五爷也是个贪杯的。程灵慧东奔西走,总不忘给他们带些好酒回去。品酒不精,还是能喝出酒的好赖的。
桃花酿果然名不虚传。还没从酒壶里倒出来,那芬芳之气已经弥漫开来,盛入杯中色如琥珀,喝上一口,入口绵甜,回味悠长。不由赞道:“好酒。”
两人一边赏景,一边喝酒。喝到后来,只觉的置身在这美景之中,喝着这甘醇的酒酿,光就着几碟下酒小菜实在不尽兴的很。也不知谁先起的头儿,两人用著敲着碗碟放声而歌。
先是唱崔护的‘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后来又唱唐寅的《桃花赋》。
江南多文人骚客,轻狂舒曼不尽相同。此地百姓大约见多了这样的情景,并不为意。这让程灵慧更加觉得无拘无束。
两人索性把酒桌搬到桃花树低下去。
正喝得热闹,忽听一人道:“好雅兴,加我一个。”
程灵慧循声望去,顿时僵住。河面上不知何时来了一艘小舟。小舟没停稳就飞身跃上岸一人,正是程灵慧逼恐不及的楚七,楚轻狂。
楚轻狂走了过来,看见程灵慧也是十分意外:“怎么是你?”
张潜显然是认识楚轻狂的,歪在地上动都没动,问道:“你们认识?”
楚轻狂广袖一翻,伸手就去搂程灵慧的肩膀。程灵慧错身避过:“请自重。”
楚轻狂‘哈哈’一笑,矮身就席地坐在了张潜对面,伸手捏起桌子上的酒壶就要往嘴里送。张潜伸手将酒壶压住,硬生生把酒壶压慧桌子上。
楚轻狂笑道:“长兄好不小气。我自己要来就是。”说着向跟来的侍者使个眼色。那青衣的小厮会意,向酒肆里走去。
张潜道:“我问你话呢。”
楚轻狂道:“什么?”忽然想起来了,眯着笑眼望向程灵慧:“你是说这位姑娘?我们确实认识。”
程灵慧曾经不明不白的就着了这人的道,对他十分忌惮。怕多生是非,向张潜道:“咱们出来很久了,是不是该回去了。”
张潜点头:“也好。”站起身来。
楚轻狂半依在矮桌上:“张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
张潜斜睨了他一眼,拉起程灵慧的手就往河边走。这时,楚轻狂的侍从已经取了酒出来。楚轻狂伸手接过,仰头猛喝了两口,也不管酒浆溢出湿了昂贵的丝绸衣衫。
眼看着张潜拉着程灵慧走到了河边,楚轻狂忽然叫道:“张潜,咱俩打得赌怎么样?”
张潜转头:“赌什么?”
楚轻狂指了指程灵慧:“如果你赢了,我给你这个数。”他竖起三个手指头,程灵慧并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但是,楚轻狂接下来的话差点儿没让她气炸了。楚轻狂接着说道:“如果你输了,那个女人归我。”
程灵慧的脸色瞬间黑了,特么一次拿自己当赌注,两次还拿自己当赌注。当自己这个大活人是没主的猪仔吗?
张潜握着程灵慧的手紧了紧,吐出两个字:“不赌。”
楚轻狂看着两人上了小艇,张潜亲自操篙,点开小艇滑出河面,抬头又喝了两口酒。把酒壶一扔,吩咐侍从:“咱们也走。”
侍从拿出一角银子扔给酒娘,主仆二人重新上船,追着张潜的小艇而去。
程灵慧坐在小艇上,回头看见楚轻狂追来,问道:“他追来了,怎么办?”
张潜向后瞄了一眼,说道:“坐好。”小艇忽然加快了速度,像一支离弦的箭倏忽就蹿出好远,一下子就把楚轻狂的小船远远甩开。
程灵慧看不见楚轻狂的船才稍稍安心。
张潜道:“你怎么看上去有些怕他?”
程灵慧叹气:“别提了。俺着过他得道。明明在自己船舱里休息,醒来时竟然被他绑到另一艘船上。”
张潜忽然慢了手中的橹:“他欺负你了?”
程灵慧道:“用俺当赌注算不算?”
张潜微不可见的松了一口气:“你这么彪悍,能从你身上讨到便宜的人恐怕不多。”
程灵慧笑道:“你这样夸人,在俺们那儿是会挨打的。”
张潜笑了笑:“你不敢。打了我,你那粮仓就别想建成。”
程灵慧点头:“这倒是实话。”
张潜笑了笑,没有接着说下去。他把程灵慧送回扬州城外的码头,说道:“如果有事,就到堂口让人给我传个信。我回去找你。”
程灵慧冲他拱拱手:“多谢。”
张潜又道:“小心楚七。”
程灵慧点头:“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