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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明尘上仙本人尊贵强大无所不能,跟他徒弟觉得他需要被保护是没有冲突的。
宋从心陪明尘上仙喝了几杯茶谈完心后,便依照惯例地来到室内的七弦琴旁坐下,将自己这段时间的感悟化为旋律,为明尘上仙拂了三首曲子。
无论是明尘上仙还是宋从心,这师徒二人本身都不是能言善辩之人。只不过明尘上仙是心有日月而道分明,宋从心是讷于言而敏于行。多数时候,无法直叙胸臆的师徒二人会选择琴曲或刀剑作为桥梁,以剑证心,以琴聆意。
修行至今,宋从心无论是琴技还是剑意都有了长足的进益。现在的她已经可以完全抛开曲谱,只弹奏自己的心音。而在经历了幽州之乱后,宋从心所拥有的“六律调和”天赋已臻化境。当她的心音于琴弦之上跃动起舞时,她甚至能牵动一切智慧生灵的心绪,令其与之共鸣。
宋从心再现了自己那曾经唤起万千死灵回应的琴曲,她十指翻飞宛如振翅的蝶翼。即便没有催发灵力,她的剑也已写在了曲中。但与外表上的清微淡远、孤高自矜有所不同,宋从心的心音快而斑驳,如潇潇细雨般窸窣错落。
那股急而不躁的迫切始终与琴韵纠缠得难舍难离,但又好似与过往有所不同。待得三曲终了,宋从心抬头看向明尘,等待师长的一句评价。
“白衣惹尘土,只需心如故。”明尘上仙微微颔首,却没有斥责她总是如此“急功近利”,失了道家的宁静澹泊。
“为师知道徒儿心中恐怕还有许多疑窦未解,但有些事,终究需要拂雪自己寻觅求索。”
宋从心心中确实仍积压着许多困惑,这些尚未分明的谜题或许并不会阻碍她前进的脚步,但无疑会让她的前路蒙上了一层叆叇朦胧的云雾。她从不后悔在幽州之时将那身负咸临国师之名的恶道斩于剑下。但宋从心承认,在拔剑的那一瞬间,她有想过自己或许会遭受天道的责罚。
然而,没有。
如今,宋从心已经知道上清界与元黄天泾渭分明的天堑乃各方大能联手织就的“虚假之天”。但如果这个界限是虚假的,那《天景百条》真正的界限究竟是什么?为何五百年前前往永安的仙门弟子遭遇了天谴,而同样是杀了身负国运之人,她却没有得到“报应”呢?
明尘上仙不答,他只是抚了抚宋从心的发顶,像安慰一个被长辈为难以至于不得不独自面对难题的孩子一般。
他片字不提自己在幽州为她挡下的诘问与风雨,只是安静地看着孩子蹒跚学步,直到有一天能远行四方。
“待拂雪得出属于自己的回答之时,为师或许便能功成身退了。”
……
离开太初山后,宋从心那一路都在思考问题的答案。
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难找,或许任何一位长老、任何一位苦刹的百姓都能给予她一个充满说服力的答复。但正如明尘上仙所说的那般,比起他人告知的真相,她需要自己去寻找、体悟那个答案。
正式出关后,宋从心有许多积压的事项留待解决,这也是为何过去的两年间,她会顺其自然地以闭关之名不问世事,一心专研于白玉京的建设而不与同门来往的缘由。因为当她正式出关之后,许多滞后积压的问题都会纷至杳来,而白玉京的建立乃重中之重,容不得她被其他事务分薄半点心力。如今摆在眼前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九州列宿”筹划的最后收尾与仅差一步的九州链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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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见证历史性的一幕,不想得罪古今道人的话,宋从心与令沧海这两个发起人是无论如何都必须参与的。
九州链结预期会在天景雅集之后,收尾毕竟还需要一些时间……那应该先着手处理天景雅集前该做的事。虽然幽州之乱已经过去两年,但其仍旧留下了许多烂摊子与未竟之事。相比起一团乱麻的上清界,凡间反而是最先缓过劲来且得以振兴的地界。凡尘中人虽不如修士那般强横,但这个族群蓬发出来的朝气与生命力却是上清界远有不及的。仅从变化来看,“天上一天,人间一年”也并不算夸大其词。
宋从心需要前往咸临一趟,亲眼见证谢秀衣成立的干涉魔患的凡人组织,若这个组织有失控的迹象,她有将其祓除的职责。但宋从心与谢秀衣的盟约中还牵扯了明月楼楼主,对于这位总是笑意盈盈、看不透也摸不透的大能修士,宋从心与之往来时还是要注意分寸的。
不过,从天书的反馈与明月楼风平静的态度来看,目前那名为“吉光片羽阁”的组织还尚未在上清界中崭露头角,应当也不至于在短短两年间便走向失控。与宋从心所代表的无极道门相比,明月楼与谢秀衣的合作显然更深,明月楼对凡间局势的掌控也要高于侧重上清界的无极道门。
除此之外,对于新晋崛起的幽州之主,宋从心也需要亲眼见证一番,再决定是否要将宣白凤留下的缄物转交于那位少年帝皇。
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宋从心一边思考一边朝着内门天经楼所在的主峰走去,一时间竟忘了自己已经是个闭关了两年的“生面孔”。
宋从心那一头白发在天光下着实有些太过刺眼,鉴明院附近往来行走的弟子们都被那一抹银白吸引了视线。等到看清楚来人的面孔时,他们又禁不住举手抬袖搓揉眼睛,以为自己是操劳过度以至于看花了眼。
宋从心踏入天经楼的台阶之时,有抱着大量文宗书卷的弟子在她身旁匆匆走过。在与宋从心擦肩而过的瞬间,那行色匆匆的弟子便跟呆头鹅似的直了目光又傻了眼。他一边无意识地往前走着,一边却做着奋力扭头往回看的高难度动作,以至于最后一头碰在柱子上,好不容易整理好的文宗书卷哗啦啦地撒了一地。猛摔了一个屁股蹲的弟子却顾不得那些,而是抱着书卷呆坐在长廊之下,看着那道雪色的身影步步行远。
天经楼中多是弟子与长老们查阅典籍、静心看书的清净之地,虽然各种究研小组关上门来后吵得比谁都厉害,但最外间却仍是
()要保持缄默的。也正是因此,当埋头扎在书堆中的弟子突然被自己身旁的同门用胳膊肘用力地捅了捅腰背、龇牙咧嘴地抬起头准备找人算账时,便看见那一道格外鹤立鸡群的身影登上台阶。一时间,众多弟子都跟被鹦鹉叼去了舌头似的,僵在原地不敢开口说话。
原本还有隐隐书页翻动之声的天经楼内霎时间安静得仗马寒蝉、针落可闻。然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显然对此毫无自知,她一头银白色的长发只用黑色缎带挽起。为了不妨碍行动而露出的额头上缀着流光浅浅的莲华金印,与那满头银白雪发相互辉映,使得那人仅仅只是站在那里,都仿佛谪仙临世,白鹭垂溪。
当她缓步踏上台阶,心无旁骛般地向上走去,满室明光都汇聚在她一人身上,可那道身影又淡得仿佛下一秒便要如六出花般在天光下消散而去。
内门弟子们大多都已经得到了闭关两年的首席将要出关的消息。
但在他们的预想里,首席出关这等大事即便不大摆宴席,也总归要在某个重要的场合上由长老或是掌门出面,正式向所有人宣布拂雪师姐出关的消息。因此在得知太素山门禁已开的消息之后,知情识趣的内门弟子们都没有冒然惊扰首席的清净,只是从平日里与首席较为亲近的人中选出代表前去问候,妥帖稳当地表达一下同门对首席的关心。
然而,在一个平平无奇、太阳依旧是从东边升起的寻常日子里,那位在两年前惊绝九州后却撇下外头一切纷扰静心闭关、获封“剑宗”
之尊号的拂雪师姐,居然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天经楼里,跟个没事人一样的直奔顶楼而去。
众弟子:“……”
在那道雪色的身影彻底隐没于台阶的尽头之时,沉寂了许久的天经楼大堂这才跟炸锅似的沸腾了起来。虽然早就知道那位是个不在意排场、平日里对自己的身份也少有自知的人,但对于已经缄口了两年的内门弟子而言,触底反弹也是必然之势。
然而,就在众弟子兴奋地讨论首席此次出关,修为又将上升到何种境地;两年前的惊天一战,首席是如何以一敌百,令各方不得不授予其“剑宗”尊号;此次出关,首席又将创立何等功绩、成就何等传奇之时,却有一名年岁尚小的弟子愣怔地收回了仰望的视线,他红着眼眶,很是难过地扁了扁嘴。
两年前,这名小弟子曾央了自己的师兄带他们去山门口等拂雪师姐归来,是以曾亲眼目睹过当时的情景。
“……师姐头发全白了。”
“……”
“……”
热烈的气氛冷不丁地被人浇了一盆冷水,忽而凉熄。
但却没有一人开口,谴责那小弟子不解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