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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家老祖乘坐着前往日月山的灵舟,一路上听着孙儿讲述这十年来发生的事情,一时间竟有些扛不住这庞大的信息洪流。
“祖爷爷你上次急着闭关错过了天景雅集,所以当时是叔祖替您出面的。您这一闭关可真是错过了很多事,您知道吗?明尘上仙他收徒了!而且一收就是亲传弟子。”
“一开始很多人都在背后议论,争论这位被天道之下第一人看中的究竟是何等惊世之才……当然,这是明面上的说法,但背地里肯定是有许多人心有不服的。毕竟各大宗门与修真望族都曾向无极道门举荐过自家的天之骄子,但明尘上仙千百年来都不曾对谁青眼有加。上一届天景雅集,明尘上仙恰好出山,似乎是有意向世人公布自己的亲传弟子。却不想,天景雅集还未正式开始,便出了东海归墟再临这等祸事……”
“那一届的天景雅集成就了后来堪称壮举的三人斩神——姬城主未死,其真实身份乃涡流教教主,并一手策划了东海归墟事变。当时明尘上仙亲传与禅心院佛子共赴东海,因为情况危急来不及回禀宗门,道君与佛子联合重溟少主以及各派弟子共同斩杀海祇,疏散子民,挽救了重溟乃至整个神舟。”
“在那之后,明尘上仙的亲传,也便是如今名扬四海的拂雪道君便成了年轻一代的领头羊。从最初的北荒山九婴灾变、东海归墟之劫,到后来的幽州之乱、牧羊村诡歌、德忘寺生祭、西吴山大欲天事件……甚至是我们现在使用的通讯令牌、遍布九州的平山海驻站最开始都由拂雪道君提议并且创立的。祖爷爷您看,这些在其他道友归纳的拂雪道君过往传奇事件中都能找到。此次天景雅集,拂雪道君也是破格以‘剑宗’之名位列大能之列,因为诸位星君认可了拂雪道君‘庇佑一方’的功绩……”
小重孙嘴巴一张,叽叽喳喳个没完。张老祖听得满脸恍惚,他心想,十年也不算多么久远吧,怎么给人感觉却如此恍如隔世呢?
张万世听得一脑门儿浆糊,趁着小孙儿换气的间隙里赶忙开口问道:“你说的这个拂雪道君,她好不好相处啊?你祖爷爷我应该拿出什么态度呢?”
张万世话音刚落,张真信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坐在一旁的旁系弟子便立即讨好卖乖道:“老祖您这话说的,拂雪道君能耐再大那也才元婴期的修为,论修为论年岁,于情于理她都应该称呼您一声‘前辈’。哪怕她是正道魁首之徒,以您的身份地位又何必忌惮后起之秀呢?”
这话虽然说得没错,但张万世并不吭声,只是睨了这位宗族安排过来的后辈一眼。张万世性情平和,并不常与人矛盾,但这并不代表他就很好哄骗、很好糊弄。方才小重孙说了那么多,就算是他一个被时代抛下十来年的老古董都能听出拂雪道君受人爱戴的原因不在修为,而在于道德品行以及“庇佑一方”的功绩。加上明尘上仙亲传以及年纪轻轻便获封“剑宗”的名号,这位拂雪道君将来保不齐便是下一位明尘……单以修为论之,真是轻看了对方。
他张万世虚长数百岁,自诩除了张
家与乡邻之外也没为神舟做些什么。他这样偏安一隅、贪图安乐之人,到底哪里来的老脸在兼济天下的圣人面前摆架子?
张家若是这般妄自尊大,那命脉到头也是迟早的事。失去谈兴的张家老祖在抵达日月山后便撇下宗族内的其他人,只带着重孙张真信提前登上了七曜星塔。星塔内部也有专门为诸位大能准备的院落,只不过诸位星君喜静、不爱喧嚣,星塔内部自然也少有人声,安静得有些吓人。
不过对于张万世而言,以往颇感寂寥的清冷此时看来却是顺心遂意之际,他可以在静室里听自己爱听的戏曲!
至于小重孙的哭天喊地,唉,年轻人怎么能耐不住清寂,心性不行,还有待磨砺!
张万世便这样在别人的地盘上窝了好几天,等到各方大能逐渐到场之时,他才恋恋不舍的放下明明是张卷轴却非要叫“通讯令牌”的通讯令牌。穿上法衣,打理好形容,衣冠楚楚的张万世在重孙的陪同下步入了会堂,在属于张家的席位上迆迆然地落座。
七曜星塔的大殿席位是依照星图来进行排布的,星君在此施展了芥子术法,从外面看来是一座平平无奇的塔楼,内里却是装载着星河的洞天云梦。
张万世环顾四周,提前到场的无非都是各大世家,毕竟对于他们来说,天景雅集也是结交人脉、互通有无的大好时机。而除了七大修真望族以外,那些伫立在人世巅峰的各派代表鲜少会有提前到场的。对此,张万世倒也并非不能理解,毕竟他自己都不耐烦同宗后辈的阿谀奉承而跑到塔里躲清净了,在那些大人物的眼中,他们的存在恐怕也与那些后辈相似。无极道门与禅心院倒是不在意这些,但某些势力却很在意,在意到每次入殿都要掐着点,仿佛早来一时半刻就会跌份一样。
目前到场的炼虚合道之境的大能只有明月楼主槛花……但是没人敢上前和这位喜怒无常的主搭话,否则一不小心就把自己卖了还帮着数钱也不是没可能的。
张万世暗中多瞅了几眼,他有些意外的发现以往衣着打扮总是大红大紫的明月楼主今日竟穿了一件堪称简素的青衫,虽然衣摆上依旧以精湛的技法绣了青竹绿林,但比起以往妖冶到堪称扎眼的风格,现在完全可以说是“判若两人”了。要知道明月楼主那是上清界出了名的天生反骨,在一众推崇清苦、简素的修士之中,只有他时常将金钱享乐等俗物挂在嘴边。无利不早起的商人本色,笑里藏刀的温柔假面,明月楼主就像一只浑身剧毒的花蝴蝶。
而现在,一身青衫的明月楼主正洒脱地倚在席间,手里拿着角梳给一个年纪不大的小男孩梳着头发。他意态闲懒,梳几下便要打个哈欠,相比之下,男孩看上去倒是十分乖巧,只见那孩子穿着一身缕金百蝶穿花丝绸短袄,捻着雪缎广袖,脸上画了淡淡的红妆,垂眸敛眉的姿态颇有几分娴静文雅……
张万世:“……”
张万世痛苦万分地移开了视线,以往明月楼主穿得像只花蝴蝶,现在他仿佛一只绿孔雀身边还多带了一只黄鹂鸟。虽然他很爱听戏,但一想到唱戏
的人是明月楼主,他这心里怎么就瘆得慌呢?
禅心院和无极道门的代表还未到场,据说两方势力今年的代表者便是那两位精彩艳艳的后起之秀;重溟城主的席位也空缺着,不知那位据说相当贤明的异人城主性情如何;东华山……呃,据说他们今年出席的人是折柳道人,那没事了,估计整个雅集下来都见不到人了;下方与各大世家交谈的青年仪态清贵、气度非凡,虽是凡人之身,立于殿堂却毫不怯场,看上去还是个生面孔,莫非这位青年就是传说中一统幽州的兴国之主天承帝?
国不可一日无君,天承帝若是前来日月山参加天景雅集,那兴国当政的莫非是定国公主?看样子这对兄妹之间的关系果真亲厚,半分江山也不生半点猜忌。
至于姜家……张万世继续张望,然而这一看,却有些意外地发现姜家人竟然已经到了。这可有点稀奇了,因为张万世先前在心里念叨的“某些势力”特指的便是姜家,那真是到了上清界都要摆帝王范儿的主。但今个儿真是奇了,姜家的位置上只有两位身穿黑衣的护卫肃立,可见姜家代表人是来了后又离开了。
姜家此次出席的代表是谁?张万世努力回想了一下,最后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心想,哦,是姜道君啊。
那就不奇怪了。那位随性如风,是姜家中唯一不在乎身份地位的人。就算对方点个卯后又跑出去抽陀螺玩,张万世都不觉得奇怪。
也不知道那位短短几年间便和姜道君齐名的拂雪道君又是何许人也?晚辈的转述多少有些失真,还是要亲眼见过才知传言虚实。
张万世捋了捋自己的美髯,虽然他不赞同晚辈轻看了明尘上仙的亲传弟子,但他确实也是前辈。听说拂雪道君年岁还不及知命之年,这么小的孩子初次出席这般重大的场合也不知道会不会紧张,这些同僚们可一个赛一个的傲慢。身为前辈,他应该率先释放善意,也算是给无极道门卖个好……
“祖爷爷!”张万世手臂突然一紧,重孙突然激动地抓住了他的衣袖,“拂雪道君到了!”
这臭小子究竟在激动什么?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张万世识海中的困惑还未转悠出一个结果,却见殿中的交谈声戛然而止,各席上的代表突然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张万世:“……”
张万世眼中那些傲慢得目无下尘、不可一世的世家望族们纷纷停止了交谈,目光齐齐朝殿门所在的方向望去。只见两道颀长的身影联袂而来,一人身似流云、气息凌如寒冰,一人静若深海、气息浩瀚无垠。两人几乎是同时步入殿中,瞬间聚集了所有人的目光。
其中,那位一眼观之便如松下白鹤、身穿唯有内门长老以及首席方可穿着的九品剑徽道袍的女子,应当就是传说中的拂雪道君了。
……她身边那位衣着华贵的少年气息可谓是深不可测,额生龙角,容色惊人,莫非此人便是重溟城主?
张万世恍惚间还有些回不过神来,便见自己的同僚们纷纷离席,似是迫不及待般地朝两人走去。
张万世:“……?”等会儿?说好的前辈给晚辈开路、带晚辈一程的呢?
然而,这还不是最让张万世感到震惊的,更震惊的是,一直稳居高台、闲适悠然的明月楼主竟然也放下角梳,站起身,踏着无形的台阶自高处缓步而下。
那人一身青衫,松形鹤骨。分明是轻轻柔柔的一道春风,却轻而易举地分开了人群,制止了他人的脚步。
半张面具盖住了那人的面孔,宋从心抬头,却只看见对方轻抿的唇角与微弯的眼眸。
他在笑,点点笑意如细碎的光般洒落在那双琉璃色的眼中。
“小友,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