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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大典之日,天殷京都张灯结彩,城市上空缀满了天灯。据说天灯将昼夜长明,烧足七天七夜,单单燃油的耗费便是一个天文数字。
受邀前来观礼的来宾无不感慨中州雄主的财大气粗,据说为了此次庆典,天殷早在二年前便开始修筑祭坛、星宫与玉瑶台,年前才将将竣工。
天殷钟爱青铜造物,沿街各处都能看见青铜制成的雕塑,屋檐上的镇兽多是鸟禽。最常见的青铜像是人面鸟,这些夜间出没的生物在他国多为不祥之兆,但在天殷却很受欢迎。这个与死亡共舞的国度相信人面鸟是天神派遣至人间的使者,它们穿行夜间是为了镇伏妖邪,不让孽物作恶。
除了青铜塑像,街道上还出现了游神的队伍。城中青壮带着禽鸟制式的青铜假面,手持铜铃,沿着长街踏步起舞,唱着古老悠远的祝歌。天殷百姓平日都说官话,但当人们唱起祝歌时,来宾们才惊讶地发现,天殷国民并没有遗忘过往的语言。若水两岸的方言承继古制,保留了许多上古时期的发音,其中许多模仿飞禽走兽的发音据说是为了与自然沟通。上古时期精通言语的唯有族群中的“巫”,天殷所承继的正是古时传承最悠久的“巫言”。
一位身穿青衫、戴着“水雁”铜面的少女站在鼓车之上,她起唇开嗓。刹那间,空灵的歌声直冲云霄,积聚的阴云洞开一线,洒落金辉。
旧时的巫谣越过千山万水,重重叩击今时人的心扉。
“那位歌者扮演的,应该是若水神妃。”
游神的队伍逐渐远去,来宾们这才回过神来,禁不住窃窃私语。
金凫帝殷扶桑在中州极有名望,但比起那与黄金铜面相系的冰冷称号,民间百姓更习惯称呼她为“若水神妃”。传闻殷扶桑天赋异禀,通鬼神,擅巫言,有踏浪御水、吁气化雨之能。身为大巫的若水神妃以一段预言开启了天殷一统中州的大治时代,人们怀念她,称颂她,时至今日依旧以歌舞传唱她的美名。
来宾们乘坐着天殷皇室派来的车架前往城中心的星宫祭坛,这一路虽是走马观花,却也阅尽了天殷繁华。临到官道,众人远远便看见一株高达百丈的青铜神树,此“树”有干无枝,通体青绿。其树干分岔向各方延展,共分二层,每层的树干上都栖息着二只展翅欲飞、栩栩如生的神鸟,总共便是九只。
扶桑无枝木,又称“太阳神树”或“栖日之树”。汤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居水中。九日居下枝,一日居上枝*。
传说上古十日,扶桑树上本有十只太阳神鸟,但其中一日高悬天际,巡天执日,故而扶桑树上只有九只神鸟。
这般宏伟壮观的造物,即便上清界都不多见,而这株青铜神树竟是凡间工匠打造的。来宾们望着这巧夺天工的青铜造物,感慨的同时也对天殷工匠的技艺赞不绝口。言语交谈间,马车已经行驶到城市中心,同样奇美壮观的星宫与玉瑶台在青铜神树带来的震撼下黯然失色。
足以容纳万人的广场之上,汉白玉修建而成的
祭坛立于青铜树下,八方立柱上各有一樽青铜鼎,祭坛的正中央也摆放着一樽——这便是此次大典的供物,青铜九鼎。
来宾们从马车上走下,不约而同地朝上首望去,祭坛两侧的观礼台是天殷国主与贵宾的席位。但比起东道主,众人更想知道那位是否会来。
当那一袭白衣在侍从的引渡下出现在上首时,来宾们发生了一些小小的骚乱。但很快,动静便平息了。只见原先还交头接耳的宾客纷纷正襟危坐,推杯换盏时也显得温和有礼。他们尽量克制自己眼角的余光,却还是止不住频频投去一望。要知道,此时居于上首的是当世活着的传奇。分神期大能虽然少见但不至于稀罕,但年岁不足半百便修成分神、取代明尘上仙成为正道魁首的,仅此一例。
更何况,拂雪道君如今已是神舟大陆上声名最为鼎盛、权势滔天之人。不管是得其青眼还是幸得一二指点,那都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可惜,观礼台实在太高,从上方往下一望只觉得人头济济,实在看不出个子丑寅卯。宋从心的注意力都在师妹和天殷国的青铜造物之上,她难得将天书从太虚宫中揪了出来,让天书给自己科普天殷的历史与这些青铜造物的来历与意向。
宋从心翻看天书看得入神,但在外人看来,拂雪道君一如传闻中那般孤冷高绝,不与旁人交谈。天殷国阶级分明,下位者恪守本分。上位者不开口,他们便也不敢轻率搭话。只有熟知师姐性情的灵希看着师姐淡然的神情,知道她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
灵希觉得这没什么不好的,省掉了许多没意义的客套。侍从殷勤地端来茶水,灵希顺手截过。她斟茶的动作娴熟轻巧,不会惊扰了师姐的思考。
宋从心翻看完天书标注的资料,回过神来时,就看见师妹乖巧地坐在自己身旁。
此次天殷之行虽是灵希请求的,但宋从心也抱着带师妹出来见见世面的想法。她将自己从天书中看到的资料分享给灵希,从远古至今,许多史料遗失在历史的长河中,甚至连天殷皇室都没有记载。宋从心对天殷的历史如数家珍,听得一旁埋头静候的侍从心生震撼。拂雪道君口中陈述的一切,有些连土生土长的天殷国民都不知晓。毕竟时间的长河会淘洗往昔的所有,最终能被打捞上岸的只是寥寥。天殷敬奉先祖,但传承中不慎遗失的知识终究是一种缺憾。
能被遣来侍奉贵客的侍从并非普通侍从,其中有不少也是天殷贵族的旁支子弟。他们听得如痴如醉,偶尔停歇的间隙里,他们才模模糊糊地想起,拂雪道君的师尊明尘上仙,除正道魁首的名头以外,似乎还有一个“天下师”的名号。
宋从心没在意旁人怎么想,随着日头逐渐高升,祭典时辰将至。但直到最后一刻,姜国君才姗姗来迟。
姜国君是被人从星宫内抬出来的,他乘坐着八人高抬的御舆,四周支着珠帘以及纱帐。从外看去,只能看见纱帘后坐着一道身穿华服、头戴冕旒的身影。那道人影单薄瘦削,颇有撑不起那一身华服的疲弱之感。几名侍女手捧香炉站在旁侧,扇子
轻轻扇动,拂来阵阵清苦的药香。
宋从心朝姜国君望去,却见珠帘后的人影微微一晃。仿佛注意到宋从心的注目一般,那道人影突然倾身,抱手作揖,对宋从心施了一个平礼。
宋从心面上不动声色,也手掐子午诀,回以一个平礼。
两人的这番互动,并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因为随着锣鼓喧天,大典正式开始。
铜锣十二声,星宫殿门大开,一群身穿朝服的官员从中步出,手捧各种器物。领头那位趾高气昂的紫袍中年人,宋从心并不陌生。圆胖的体态,弥勒佛般的笑脸,正是曾经代表姜家出席过天景雅集的长老董桀。他手中承托着一个被明黄色丝绸盖住内容物的檀木案,昂首阔步地朝祭坛正中走去。
而另一边厢,自宫门外走来的却是一队身着祥云玄衣的青年人,领头之人正是姜恒常。这位总是衣衫利落的姜家道君换上了华服,挽起了繁复的发髻。这支队伍同样捧着各式各样的器物,然而眼尖的宋从心却发现了两者之间的区别。董桀那一队手捧的大多是金银玉器,姜恒常这一队承托的却是金黄的稻穗、丝绸锦缎亦或是矿物的原石。
姜恒常托举的长案同样被明黄色的丝绢遮掩,只能判断出内容物不大。
两方人马同时在祭坛正中站定,气氛一时间肃穆得针落可闻。
礼官高声念诵祭词,大抵便是感佩上苍,祈求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之类的话语。礼官的唱词刚落,祭坛八方的青铜鼎突然窜起了熊熊烈火。
火焰毫无预兆的燃烧,吓了来宾一跳。礼官却扯着嗓子,高呼道:“起案,解封,敬献神礼——!”
姜恒常与董桀身后的人依序而上,将祭物摆放在祭坛之上。与此同时,礼官站在姜恒常与董桀长老面前,同时掀开了两个木案上的丝绢。
宋从心眸光向下一扫,以她的目力能清楚地看见,董桀所奉木案上摆放着一枚青铜长柄,上面布满了坑坑洼洼的凹槽;姜恒常案上摆放的则是一堆看不出原型的青铜铁片。宋从心还没来得及想明白这些零碎之物的用途,只见姜恒常突然拿起铜片与青铜长柄,将铜片逐一砌进铜柄的凹槽。
铜片大小不一,凹槽也深浅不一,但姜恒常的动作十分熟练,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她便将这件机关造物拼好。
那竟是一件机关铜钥。
宋从心顿时恍然,将机关秘钥拆解,由两方人马各自保存。只有双方达成合作,将彼此的信物合二为一,才可打开封存之物。这与调动兵马的虎符是一个道理。
姜恒常组装完毕的瞬间,众人只听见机括运转的隆隆声,祭坛中央莲花图样的地砖突然下沉。姜恒常和董桀长老没有露出异样的神色,只是袖手静待。不一会儿,伴随着机括吱嘎之声,地砖再次上浮。当那物件重见天日之时,宋从心清楚地听见席间传来宾客倒抽冷气的声音。
这也不怪来宾们失礼,实在是出现在祭台上的木匣看上去太过诡异。
不知封存多久的匣箱带起滚滚烟尘,箱体破败发黑,已经有碳化的痕迹。但真正让人触目惊心的是这个木匣上缠着铁索,贴了黄纸。黄纸上画满了深红色的符文,在风中飘来荡去。一眼望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木匣中封存着什么怪物,需要以这样极端的方式将其桎梏。
姜恒常拂袖,扫去周遭的灰尘。她看着木匣,眯了眯眼,随即一掌拍出。
砰的一声巨响,贴满黄纸的木匣四分五裂,露出内里的青铜器匣。面对姜恒常的粗暴开箱,董桀隐晦地瞪了她一眼。但碍于祭典,董桀终究还是没有说话。
姜恒常将铜钥对准了器匣的锁钥,那些镶砌在铜柄上的铁片在砌入机关的瞬间吻合扣死。尝试数次后,咔哒一声,器匣开了。
来宾们虽然有些心悸,但还是好奇地伸长了脖颈,想看看被如此封存的究竟是什么物什。
然而,器匣彻底开启后,祭坛上先是一阵死寂的静默,随即传来董桀的怒吼。
青铜器匣内空无一物。
——天殷重宝九龙青玉国玺,失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