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整理成册的书页从掌中滑落,哗啦啦地散落一地。
“少楼主?”捧着案宗的花旦心中一惊,看着不久前被楼主带到四大花旦前、亲口宣布为“少楼主”的女孩。
四大花旦是明月楼中仅次正旦青衣的核心人员,平日坐镇九州各大据点。她们本身都是极其优秀的情报探子,对明月楼主的忠诚毋庸置疑。
尽管对灵希的身份有诸多疑虑,但没有人会质疑楼主的决定。而在楼主离开的这段时间里,灵希接手了明月楼大大小小的事宜。在明月楼这些仅从蛛丝马迹便能剖析出他人经历与过去的人精眼里,灵希的行事作风与谋略手段都有楼主的影子。虽然略显稚嫩,但这孩子明显是楼主一手雕琢出来的璞玉。
意识到这点的瞬间,明月楼对于灵希“少楼主”的身份便不再心存疑虑,只在私底下猜测楼主不知何时收了一位徒弟。
绿沈是负责坐镇中州的花旦,天殷局势暗潮汹涌,楼主临行前将绿沈调入天殷辅佐灵希。绿沈为人审慎,一段时间的相处下来,她发现这位年轻的少楼主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性子。与时常面带笑容、心思难猜的楼主不同,少楼主是真的没有多少情绪。即便有,也相当平淡。
绿沈不知道少楼主经历了什么,才会担负着一身与年纪不符的沧桑。
因此,这也是绿沈第一次在少楼主身上看见明显动摇的模样。
“……”灵希目光直视着远方,瞳孔却没有聚焦。在绿沈担忧的注视下,灵希没有回应,也没有去看散落满地的情报。她脚步不稳地转身,一步一晃地走入内室。绿沈抿唇,想要开口询问,但看着那失魂落魄的背影,她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灵希拖着泥泞的脚步横穿内室,走向一旁的盥洗台。期间撞倒了椅子,她也恍若不知。直到一捧沾着香露的冷水泼在脸上,灵希猛地打了一个寒颤。瞬间,眼泪如决堤的洪流般滚滚而落,喉咙挤出一丝空气拉扯脏腑的悲鸣。
硬挺的脊梁似被打断般伏倒,她大口大口地喘息,攥着衣襟的手暴起青筋。时隔多年,那口腥辣呛喉的苦酒,又一次灌进了她的嘴里。
……师姐……师姐一定是出事了……
没有由头,没有根据,只是修士偶然的灵光一现。但灵希与常人不同,寻常修士或许要修炼至分神期才能触碰到一线天机,灵希却生来便能与灵共舞。那些疯狂的、无法悉知的灵觉像海浪般日夜不歇地冲刷着理智的岸堤。
这些灵觉曾经让灵希痛苦不已,但拜入明尘上仙门下后,她已经逐步学会控制这些澎湃的灵觉,将之化作自己的力量。
滚烫的泪水与冷水混杂在一起,分不清嘴角的苦涩咸淡。
掬起一捧冷水,粗鲁地甩在自己的脸上。灵希看见了铜镜中自己的脸,属于异人的眼瞳已经彻底化作了金色,灿烂却也冰冷地镶砌在眼眶。
灵希抚上铜镜,昏暗的室内,镜中只有这双金瞳格外明亮。
“去找。”灵希没有回头
,她注视着自己逐渐尖利的指甲,冷冷道,“就算把中州翻过来犁一遍,也要给我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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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甲划破铜镜,带起刺耳的磋磨声。几道狰狞的爪痕横亘在灵希脸上,似撕裂的疤痕。
……
中州,天殷,长老阁。
“发动对云州的扩疆战争,并建立州域郡县。”身着金边玄衣、腰配缙云横刀的玄衣使立于殿中,与高踞上首的十数道黑影分庭抗礼,“诸位长老,我希望你们只是在开一个拙劣的玩笑。碍于《天景百条》之约,上清界并不会干涉人间战事,但云州说到底也是无极道门治下的州域。天殷此举,无异于是对第一仙门宣战。”
珩云,刑天司玄衣使刑首,持斩执刀十二人众。在授封御赐缄物的十二席中,珩云年纪最大。在前几席殉道之后,珩云成为了十二人众的首席。
虽说首席肩负着交涉与谈判的义务,但此次长老阁宣召商议的决策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珩云不明白长老阁为什么做出这样的决策。中州的疆域已经足够辽阔,比起开疆扩土更应注重民生发展。更何况今年还是灾年,不想办法应对天灾而是在这个紧要关头发动战争?若说长老阁此举是为了将国内的矛盾转向国外,那也完全没有必要。
天殷的国力足以应对此次的灾难,各地虽有一些散兵游勇意图挑起民反,但定山王已经率兵前往各地平叛。珩云想不到任何发动战争的理由。
“……”高座之上,面容隐在暗影中的长老开口,嗓音苍老嘶哑,“身为臣下,你不应置喙王的裁断。”
“恕我不能苟同。”珩云抬手抚上刀柄,“刑天司只遵君上敕命。长老阁下,您又有什么资格在此大放厥词,称我为‘臣下’?”
最先发话的长老沉默了片刻,良久,才道:“你说……君上?”
“刑天司与玄甲铁骑,只遵君上敕令。”珩云抬头,道,“天殷,只遵唯一的王。”
掷地有声的话语,死寂一样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上首突然传来了一声轻笑。
“看来,我们都被后辈摆了一道啊。”
阴惨惨的话语,令人不禁脊背生寒。珩云抬头望去,便见坐在阴影中的人影转动着拇指上的金戒,粗胖的肢节一下下地叩击着手背,似敲打着算盘。
“不必继续这无意义的谈话了,诸位长老。”那人从暗处站起,摊开手朝众人示意,“吾王大业将成,何必拘泥于这些细枝末节?不过是一些粉饰太平的脸面功夫,吾王何须废铜烂铁装点祂的宫殿?百万不死不灭的阴兵,只待一声令下便可踏平九州。五百年前的惨案历历在目,明尘难道还以为现在的上清界依旧与他一条心吗?更何况鬼王与魔尊双双问世时,上清界也自身难保。”
那隐在暗处的眼珠缓缓一转,浑浊且饱含恶意的目光锁住了珩云。
()“能成为吾王大业的柴薪是他们的荣幸,何必与这些蝼蚁白费口舌?”
“刑天司,全杀了便是。”
……
“轰隆”。
打过更的后半夜,雷霆撕裂长空,下了一场瓢泼大雨。
身披斗篷的少年飞奔过长街,翻腾的披风下,金纹玄衣时隐时现。他飞快地奔跑着,用尽全身的气力,头也不回。
快点,再快点。姜严紧咬后槽牙,将内功催发到极致,踏过水坑时只掠起雨花点点,如一只淋湿尾羽的雨燕。他明明没有留下任何足迹,但身后的阴影依旧如影随形,不断逼近。走投无路之下,姜严不得不翻身躲进一处小巷,跳进了一户没有燃灯的平民家里。
他这么做会给这户平民带来杀身之祸。倒在桌下的姜严捂住口鼻,护在胸前的火漆卷轴被攥得很紧。他别无选择,他必须、必须将这封密信——传递出去!
轰隆,一瞬间的电闪雷鸣,雷光照亮了窗外模糊扭曲的诡影。那烙印在纸窗上的影子实在很难形容为“人形”,姜严不知道祂们究竟是以什么来判定自己的行踪的。他只能以龟息之法将自己的心跳吐息降至最低,躺在阴暗的桌底,如一具僵硬的尸体。
突如其来的大雨冲刷了姜严的气息,掩盖了他的足迹。这让他侥幸之下逃过一劫,但城门已被封锁,姜严不知应该如何在这些诡物的追捕下离京。
城门已闭,唯一能离开京城的渠道便是顺着若水的支流从闸门离去。但若水水流湍急,没有船只,就算姜严武骨天生,也会在江水中溺毙。
果然还是应该从城门处杀出去吗?姜严平静地思索着,耐心地等待着,直到窗外的影子逐渐远去。
那些诡影逐渐远去,姜严却依旧没有动弹。他依旧躺在桌底,安静地等待、调息。
“咚。”
糊窗的油纸突然出现一张狰狞的鬼脸,窗外明明没有人,却好像有什么东西将脸贴在了窗上。祂蠕动着,挣动着,试图破开那一层薄薄的纸窗。
姜严双眼紧闭,手摸上了腰间的刀柄。一旦诡物破窗而入,哪怕违背刑首的誓约,他也只能将其斩于刀下。
然而,姜严并没有听见纸窗洞破的声音。木质的窗户被狂风敲打得喀啦作响,“蓬”,似纸张被火点燃。须臾,姜严听见一声凄厉的风啸,分不清究竟是风漏过窗缝挤出的声响,还是诡物濒死前的惨叫。姜严偏头,看见些许还未燃烧殆尽的黄纸飘落在地上,上面零星的火花仍在燃烧。
这是什么?姜严伸手捻了一簇残灰。朱砂与黄纸,这是符箓。
稍微有一些家底的平民百姓,平日里会去观里庙里祈求一些符箓,大多都是祈求平安的保家符。这些符箓会贴在门窗上,据说能祛除邪物。但没有修炼出灵力的凡人写出的符箓只有浅浅的愿力,大多只能求个心安。而能瞬间焚灭邪物的符箓大多价格不菲,而且没有一些门路是求不到的。
姜严从桌底下翻身而出,探头往窗户望去。劣质的窗框已经变形,风雨呼呼地往房
间里灌。他伸手抹过窗沿,指腹上残留着一层飞灰,更多的则被大雨冲走了。
那无论如何都杀不死、灭不掉的诡物,确实灰飞烟灭了。
这户平民家中……怎会有这样强大的符箓?姜严扭头,看见室内墙壁上竟挂着一面八卦镜,八卦轮盘正缓缓转动着。
他莫非是情急之下,闯入了哪位天师的家中?姜严摇了摇头,虽然疑点重重,但眼下最要紧的事不是探究这些,他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谁?”突然,姜严感受到了人的气息,就在与他一墙之隔的地方,“出来。”
大概是这房子的住民吧,但家中存有这样强大的法器与符箓,姜严很难将其视作一般的国民。他并没有松开刀柄,正当他想继续逼问时,门开了。
出乎姜严的意料,步入室内的是一对中年夫妻。
这是一对看上去出身寻常的平民夫妻,即便富裕如天殷,居住在京城内的平民依旧需要做大量的苦力才能维持生计。两人裸-露在衣服外的皮肤粗糙黝黑,面上似乎还有一些疮病。伛偻的腰背与枯草般的发,无论怎么看都是生活拮据的贫民。
他们提着油灯,进入房间。关上门扉,望向姜严。
这对夫妻的模样扮相无懈可击,但在他们抬头的瞬间,只这一眼,姜严就能肯定这对夫妻绝对不是普通的平民。
平民不会有这样的眼睛,这种因为心怀信念而无穷无尽燃烧的眼睛。
“姜小王爷。”中年男子喊出了姜严的身份,他嗓音嘶哑难听,仿佛吞过碳石砂砾,“我们,能助您离京。”
“你们是谁,为何知道我的身份?”姜严警惕道。
“这并不重要,姜小王爷。”中年女子开口,“您要将京中密报传递给定山王,我们则需要九州知道天殷即将沦陷的消息。不过是各取所需。”
“至少报上名号。”姜严咬牙,“否则我信不过你们。”
“……”两人沉默了一瞬,良久,才道。
“飞芦门。我等是河岸飞芦,本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