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得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殷稷却并不着急赶路,他仍旧抱着谢蕴沿着长长的官道一步步往前。
大概是青州响马横行的缘故,这路上竟一直不曾有人路过,周遭一片苍茫,衬得雪中踽踽而行的两人渺小而伶仃。
可殷稷心里却前所未有的充实和安宁,如果谢蕴没有性命之忧,他其实很想在外头多呆些日子,因为一旦回宫,那些暂时被忘却的烦扰会再次侵袭而来,而他们本就没有的未来,也会变得越发渺茫。
“谢蕴……”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呢,很想引着她和自己说几句话。
可许是出宫奔波的日子太过辛苦,才醒过来没多久的谢蕴竟然又睡了过去。
殷稷心里很失望,可怕谢蕴会着凉还是回了车厢,却试了几次都没能把人放下,他太久没碰触到这个人了,实在舍不得放下。
冷不丁车窗被敲了两下,薛京刻意压低的声音响起来:“皇上,姑姑身边还有三个人,都是谢家的,您看怎么处置?”
谢家的?
殷稷旧伤猝不及防的一疼,会是他的旧相识吗?
“带过来。”
他这次终于将谢蕴放在了车厢里,悄声出了门,三个年轻汉子已经被五花大绑压着跪在了地上,的确有旧相识。
“谢淮安。”
谢淮安抬头看过来,眼神有瞬间的愤恨,可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又逐渐平复了下去:“原来是皇帝陛下,真是风水轮流转。”
当初入谢家家学时,得益于他姓谢,对方姓萧,他们都在同一处习业,在一众金尊玉贵的世家嫡子中,他们这些人很不起眼,许是同病相怜的缘故,两人之间也有些交情。
只是那点微薄的情谊,随着谢家被发配滇南,谢蕴困于深宫为奴,便彻底散了。
“别为难我们家姑娘,想怎么样冲我们来。”
殷稷极厌恶这样的话,你们家姑娘?
谢蕴若是你们的,那我呢?我算什么?
他轻轻吸了口气:“朕不想在你们身上浪费时间,滚,有多远滚多远。”
谢淮安一愣,有些不敢置信:“你要放了我们?”
他和谢州谢鸣对视一眼,都有些震惊,在被薛京下黑手的时候起,他们就已经做好了会命丧于此的准备,却没想到会被一而再再而三的让他放过。
“你是不是有什么阴谋?你想……”
“薛京,”殷稷淡淡开口,连看一眼这些人都懒得,“扔出去,碍眼。”
薛京连忙应声,再没给三人开口的机会,堵了他们的嘴就抬起来扔在了雪地里。
殷稷再次钻回了车厢,马车咕噜噜走动起来,很快便将三人远远地落在了身后。
他这才打开车窗看了一眼,眼底的杀意逐渐被漫天的雪色遮掩,刚才他真的很想杀了这些人,不,不只是这些人,是所有谢家人。
他想为当初的自己报仇。
可是不行,如果谢蕴知道有谢家人死在他手里,一定不会再跟他回宫,他不能冒这个险。
“那么多事情都不计较了,也不差这一件……”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紧挨着谢蕴躺下来,侧着身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可看着看着目光便落在了面纱上。
他抬手隔着那层薄薄的布料摸索着她的下颚,他不敢再打开,唯恐和上次一样被谢蕴抓个正着,却有悔恨排山倒海般涌过来,谢蕴,当初你说你中毒我却没信的时候,你是什么感受?
你恨不恨我?
他有些不敢再碰触,唯恐谢蕴会厌恶,可想着她刚才安然窝在自己怀里的样子,又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谢蕴,你听得见吗?”
谢蕴睡梦正酣,一无所觉。
殷稷轻轻吐了口气,再次将她拢进了怀里,手掌一下一下隔着衣服摩挲她的后背,连蒙着面纱的脸颊都被他埋在了自己颈间。
“谢蕴……”
他轻轻嘀咕一句,也跟着合上了眼睛。
虽然谢蕴逃走时没少奔波,可走出去也不过几百里地,他们已经走了一宿,天亮后速度更快了些,午间他们便看见了京城的城墙。
绕过城外的难民营,他们在西门进了城。
还是年关底下,城中一片热闹,殷稷瞧见四而楼三个字时,下意识喊了停车,他想带谢蕴去这茶楼里坐一坐。
然而他一连喊了几声,谢蕴都没有反应,他有些无奈,虽然觉得谢蕴睡得太多了,却狠不下心来喊她,只能让薛京去买了几样点心,想着等谢蕴醒过来再用。
薛京很快去茶楼传了话,瞧着那琳琅满目的点心牌子,不自觉陷入了纠结,他也想夹带私货为自己买一些,可是秀秀会喜欢哪一种呢……
他纠结的难以自拔,却被不远处一阵叫好声硬生生打断了思绪,他皱眉看了一眼,就瞧见一说书人正拍着桌子慷慨激昂,清晰的话语也传了过来,却是只这一句就听得他变了脸色。
那说书人说的故事不是什么奇闻异录,而是殷稷不许难民入城的事。
在这人口下,殷稷这一心为民谋福的仁君竟成了个为了一己之私不顾百姓死活的昏君。
他怒不可遏,一脚踹翻了桌子,踩着胸口将说书人压在了地上:“刁民,竟敢污蔑圣上,我看你是活够了!”
清明司的腰牌一亮,茶客们顿时四散而逃,薛京提起说书人的领子,拽着他就出了门,扔给了一个暗吏:“带回去审,问清楚幕后主使是谁!”
“是!”
暗吏先行一步将人带回了清明司。
殷稷听见动静自车窗里看出来:“怎么了?”
薛京上前两步,小声将刚才的事说了,殷稷抓着谢蕴的手摩挲了一下:“这是要为逼宫造势了。”
那两个字听起来太过大逆不道,薛京不自觉变了脸色:“皇上……”
殷稷轻笑一声:“也不必太过紧张,公道自在人心。”
他扫过京都繁华的街道,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神情淡然,他有再多的不堪和阴私,有再多的过错和亏欠,可对大周百姓,却从没有半分愧对。
他不怕这种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