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竹阁的午后,静悄悄。
殷太医的药房里,也是一样。
一进药房,裴枫就问道:“殷太医,请告诉我,殿下最多还能撑多久?”
殷太医略加思索,然而回答:“整日卧床静养,大约还有十五日;如果要日常活动,大约还有十日;如果要外出活动,随时可能……”
裴枫沉默良久,说道:“殷太医,今晚就要让殿下服下解毒,配以三日三夜的药浴。解药是否对症,第五日就可以见分晓。”
殷太医在药房了踱了十几圈,才微一点头:“好,我现在就去请黎师兄。”
裴枫走到药房的矮几前,就着文房四宝,写出今晚的药浴药材名称、剂量和加入顺序。等墨迹干透,递到了殷太医面前。
殷太医接过一看,脸色变了好几次,最后才问道:“还有什么要求?”
裴枫苦笑:“殷太医,让我回舍监睡到晚上,不然实在撑不下去。”
“好,”殷太医直接将裴枫拉到了自己的房中,“睡吧,顺利解毒以前,你哪儿也别想去。”
裴枫也不争辩,倒头就睡。
殷太医招来一名侍卫,让他守门,并吩咐他,任何人都不能打扰裴枫休息。
然后,殷太医和医女白茹一起,着手准备晚上要用的药材、浴桶、热水……厨房整个下午都冒着炊烟。
傍晚时分,杏林书院传来下课钟声,黎望独自来到心园。
而裴枫一觉睡醒以后,要了四人份的吃食,一扫而光。
一切准备完毕,裴枫、殷太医和黎望,聚集在花厅里,讨论解毒的详细步骤和应对措施,讨论到最后遇到结点——睿王殿下和苏岚一起解毒,还是分开解毒?
裴枫主张睿王殿下先解毒,万一有什么突发状况,可以及时调整。
黎望认为应该两个人一起解毒,身有余毒,多留一日,对身体就多一分损伤。
殷太医多年以来就围着东方瑾转,一切都以他为中心考虑问题,理所当然地认为应该让苏岚先解毒,如果她顺利解毒,再给睿王殿下解毒。
心园廊下的灯笼亮起,正是约定的解毒时间,需要通力合作的三人仍然争执不下,就这么争执到了雅竹阁。
东方瑾听完三人的叙述,心中就有了定论。
一个人的主张,通常都带着自己的私心。
这三个主张也是如此,裴枫最重视苏岚,所以准备拿自己练手;而黎望是最公正的,他的眼里只有两个病人;至于殷太医,自然是准备拿苏岚练手。
东方瑾的视线与三人逐一交汇,三人的反应也不相同,然后又移到了假装自己是烛架的苏岚身上,心想这小妮子定力真心不错。
明明被卷进漩涡里,哪能让这小妮子置身事外呢?
东方瑾忽然开口:“岚儿,你说呢?”
“啊?”苏岚一脸懵,这里根本不允许她插嘴吧?
东方瑾的眼眉一跳,心说还装?瞪了她一眼,不再言语。
苏岚见装傻不成,只得说:“我也想在今晚解毒。”
“理由?”东方瑾挑了一下浓眉,眼神意味不明。
“这次出去采药,怕什么来什么……”苏岚苦笑了一下,“既然这是唯一的解药,早试晚试都是一试,害怕没有任何用处,所以……就今晚吧。”
东方瑾浅浅一笑:“就这么定了,今晚,本王与岚儿一起解毒。如果岚儿还有什么要准备的,你们尽管带她去。”
一起解毒的话,要准备的事情还真不少。睿王殿下一句话,黎望和裴枫立刻带着苏岚离开了雅竹阁。
殷太医忧心忡忡地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东方瑾太明白殷太医的心思,说道:“本王相信,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殷太医,谢谢你这些年来的照顾,如果解毒失败,也不必太在意。”
殷太医怔怔地望着东方瑾,心里五味杂陈,鼻子一酸,匆匆离开了雅竹阁。
东方瑾慢慢回到床榻上,一切就在今晚了。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苏岚回到了雅竹阁,悄悄溜进珠帘,想偷瞄一眼,不料刚一探头,就被东方瑾抓个正着。
“……”苏岚在做准备的时候,追问了殷太医,知道了“瑾哥哥”的情况已是十分危急,然而,他连“病猫”的挫样儿都没有。
“怎么了?”东方瑾注意到苏岚复杂的眼神。
“……”苏岚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可是,一旦被他这样注视,就忍不住据实以告,“你能不能有点生病的样子?”
她平日常用的装傻大法,在东方瑾这里,从没发挥过作用。
“如果我先走,而你解毒成功了,”东方瑾已经把今晚当成最后一夜了,因为他是睿王殿下,能成为殿下的人,从来不会报任何侥幸和幻想,所以他想知道一些事情,“愿意陪葬吗?”
苏岚傻眼,她很想说些动听的谎话,可是她又知道,东方瑾骄傲而睿智,宁愿要丑陋的真相,所以,她不得不实话实说:“瑾哥哥,我……为了活下去努力了这么久……我不愿意陪葬……”
东方瑾的眼瞳骤缩,脸色刹那间阴沉下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再言语。
苏岚悄悄地凑到他身旁,没敢坐在床榻边,只敢蹲在一旁,眼巴巴地望着东方瑾,这一刻,她真的读不懂他的表情,心怦怦地跳个不停。
东方瑾闭上眼睛,隔开了彼此的视线。
苏岚一下子六神无主,他生气了吗?
一片寂静,静得可怕。
东方瑾望着纱幔方方正正的顶,良久,才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说道:“岚儿,殷太医那里有一道圣旨,父皇取消了你我的婚约……就算我熬不过去,你也不用陪葬……”
苏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傻傻地望着东方瑾,说不出话来。
“岚儿,这世间,惟有你与我能感同身受……”东方瑾的眼神透过纱幔望到遥远的地方,“我已经带走了你娘亲和你的健康,不能再带走不甘心的你……”
苏岚立刻伸手,捂住了东方瑾的嘴巴,阻止他未出口的话,急切地说道:“瑾哥哥,我怕死,可是我更怕你死,你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