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动身?”苏岚先是惊讶,然后才抓到重点,满眼困惑地望着裴枫,问,“法华寺在哪儿啊?”
“我近来不得闲,”裴枫略一思索,“你大病初愈,不适合旅途劳顿,这些日子,你调养生息,尽快就身体恢复。等我空闲下来,就带你去。”
“也行,”苏岚一听有得玩,立马乖巧地点头卖萌,“我锻炼身体去了。”
“等一下,”裴枫皱眉,从上到下将苏岚打量一遍,吩咐,“苏岚性子温顺内向,胆小怯懦,走路缓慢,语调轻柔……你自己好好回去琢磨着,别让苏霖看出端倪来。”
“啊……”苏岚哀怨一声,又一次趴在了矮几上,这性子和自己完全相反啊,这难度太大了。
“走吧。”裴枫语调平淡,肩膀却有些颤,她这个挫样儿好逗。
“去哪儿?”苏岚好奇地问。
“我要下山采买一些物什,”裴枫不客气地将她拽起来,“你也可以回舍监去了。”
“带我一起呗,我女扮男装,”苏岚蹭地一下跳起来,“我想下山好久了。”
裴枫迟疑了一下,略带嫌弃地反问:“整个书院都没有你合身的男装吧?”
“……”苏岚被残酷的事实砸到了,整个书院,个子最矮的就是她了,欲哭无泪,只是她素来不服输,尤其在裴枫面前,“我每天多吃点,天天爬白云阶梯,我就不信,我长不高!哼!”
“嗯,我拭目以待。”裴枫的嘴角微微上扬,眼底藏着一分戏谑。
如果硬要说苏岚的缺点,唯一的缺点就是被寒融丸抑制的娃娃身了。身高只到他的肩膀,身材嘛,和孩童没两样,不像其他女弟子已经有少女的身段。
“苏岚绝对不会有你这样的眼神和语气,收起来。”裴枫继续逗她。
苏岚清了清嗓子,细声细语、低眉顺眼地回应:“裴师,弟子苏岚向往下山已久,还望您能通融。”
“苏岚不喜欢四处走动,只喜欢窝在闺房里。”裴枫的脸上带着恶意的笑容。
“……”苏岚继续微笑,温言软语地回答,“裴师说得是,弟子这就回舍监,告辞了。还有,裴师,请您带我出去,您这儿好可怕,有那么可怕的动物……”说完,故作楚楚可怜状,幽幽地望着他。
裴枫以为温婉柔和的苏岚会是另一道风景,没想到这样的她让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好,我们现在就出去。”
离开书房,苏岚眼观鼻,鼻观心,率先跨出去,回转身子,微一低头,一伸手,轻柔地说道:“裴师,您先请。”
裴枫的眉头紧锁,犹豫一下,还是迈出脚步。
到了七重门,苏岚总是等裴枫开锁以后,温良恭顺地推开门,请他先行。
等他们都迈出门以后,苏岚再拉上门,柔顺地说道:“裴师,请锁门。”然后恭立一旁。
六重门,五重门,四重门……一直到最后的一重门,苏岚都是如此,尊师重道地“三好学生”的模范。
不仅如此,经过每个长长的通道,苏岚都一副“我好怕,我好害怕,这些东西好恐怖……但是我忍着不哭”的模样儿。
天气炎热的夏日,裴枫生生地打了一个寒颤。
“裴师,您怎么了?”苏岚的双眼立刻布满了担忧,“是弟子言行不当吗?”
裴枫锁好最后的门,沉声说道:“我们走吧。”
“裴师,您看起来很不舒服的样子?”
“裴师,要不要请穆师瞧一瞧?”
“裴师,你的脸色好难看,真的没关系吗?”
裴枫从未有过的烦躁,立刻回绝:“不用了,我很好。”
“裴师……”苏岚的双眼中含了水汽,“弟子错了,弟子惹您生气了……弟子知错就改,求裴师不要生气……”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你回舍监去,为师要下山了。”裴枫绷着脸,是他要求苏岚琢磨性子的,可是为什么现在却有种搬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
“弟子知道了,裴师请。”苏岚的仪态端庄而自制,自始至终都低着头,含蓄而温婉。
裴枫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同手同脚地走了几步,猛地反应过来,大步流星地消失在山路的拐角。
苏岚笑到快内伤了,仍然紧绷着身体,维持着恭送的仪态,目送裴枫远去,然后小心翼翼地扮了一个鬼脸。
隐在拐角处的裴枫,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这个臭丫头,就知道她是故意寒碜他的。可是,如果以后她每次都这样,他该怎么办?
苏岚乐颠颠去了舍监,取了幕篱,带了一竹筒的白开水,又兴冲冲地下白云阶梯去了。
一层又一层,苏岚调整着呼吸,汗珠颗颗渗出,湿了衣裙,实在撑不住了,就地休息一下。
缓过来了,就继续向下。
终于在夕阳西下的时候,顺利到了落霞山脚下。
吼吼!
恢复健康就是好啊!
苏岚喝了半筒水,大步向落霞县城走去。
一路上,马车、牛车混杂着驴子,车流如织,人来人往,道路两旁树荫茂盛,挡住了不少带着余热的阳光。
正在这时,听到一阵噼啪作响的鞭子声,还有响亮的锣声。
苏岚立刻跟着人流靠在了路边,侧耳倾听路人的闲聊。
只见两名衙役敲着锣,后面跟着一群被草绳系在一起的犯人,男人们都穿着囚衣,女人们都穿着官婢庭的衣服,个个面容憔悴,肮脏而污浊。
“人靠衣装马靠鞍,他们家之前穿着绫罗绸缎,显得格外俊俏,现在看看,还不是这副死德性,比我们还不如呢!”一个身材壮实的大汉咬着草根,磨着牙。
“谁说不是呢,这叫恶有恶报,而且是现世报!”一位系着蓝花布包头的大婶啐了一口,“还明珠呢?现在就是个死鱼眼珠吧!”
明珠?苏岚楞了一下,仔细地看着每个从眼前经过的人,恍然大悟,是前任宋知县一家。
宋明珠眼神空洞而木然,破烂的官婢服勉强蔽体,像个掉进污泥里的破败人偶,一步一步地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