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阶梯上,所有病人被要求站到左侧,留出右侧空位让给下山的人们。
柳同辉站在上山第一障。
第一位病人是父女俩,中年壮汉,古铜色皮肤,穿着短裰,敞着胸怀,赤着脚板,不住浑身抓挠;手里还抱着一个小女孩,不过两三岁。小女孩一直在哭,一直伸手抓。
柳同辉上下一打量,立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壮汉和小女孩,脸上、颈项、手背以及所有外露的皮肤上都长了针尖大小的水疱,因为两人不住地抓挠,皮肤红肿,挠破的地方淌着汁水。
“小大夫,快给我们瞧瞧吧,全身都有这样的水疱,痒得实在受不了了,晚上都睡不着。娃娃哭了一个晚上……”
柳同辉迅速记下,病一,庄稼汉父女,全身水疱,抓痒不止,昼夜不安……引导他们浸了石灰水,让他们往上去。
第二位病人落霞县的教书先生,面皮白净,衣饰整洁,却也是抓痒不止,面带羞涩地让柳同辉看自己的胸膛和后背,吱吱唔唔地说,全身都有,痒得不行。
柳同辉一看,不由地楞住,庄稼汉父女可能是在地里被虫蚁叮咬;教书先生却是不下地的,水疱却都一样……这个……有些蹊跷。
第三位病人是位绣娘,最是干净体面的行当,因为“男女有别”,只让柳同辉看了双手和脸上,一样的水疱,一样地奇痒难忍。说起初以为是被什么咬了,可是抹了花油,没任何作用。
柳同辉一样安排她上去,却听到下面纷乱嘈杂的声音,低头一看,是有人要插队,前面的人不同意,就这样吵起来。
片刻以后,又安静下来,上来一名中年男子,气度不凡,身后还跟着两位衙役。
中年男子见到柳同辉,双手一揖,声音温和道:“这位小大夫,我是落霞县新任知县,姓柳,名文俊。今日代替落霞百姓,向书院名医们求药求诊。还望通传一声。”
柳同辉一怔,他分明看到柳知县的手背上也有针尖大小的水疱,心里咯噔一下,立刻带他去见黎师。
黎望看到新任知县上山求药,觉得很奇怪。
柳知县恭敬地向黎望行礼:“久闻杏林书院黎师大名,可是新官上任,公务繁忙,未曾上山问候。不曾想,两三日的时间,落霞县像遭了瘟神似的,全县百姓都生了怪病,全身水疱,奇痒难忍,连医馆大夫和药铺伙计都生了这怪病。真是不知道如何是好呀!”
饶是黎望见惯了疑难杂症,却也是第一次听说落霞县,上到知县,下到贩夫走卒,甚至连医馆大夫都一起长水疱的事情。
事不宜迟,黎望放下大棚的竹帘,要求检查柳知县全身情况。
其他五个大棚也是如此,让病人脱衣检查。
柳知县还没诊治完,就有了突发状况。
名师们都是男子,检查男子,没有任何问题。
可是病人大半是妇嬬,“男女授受不亲”,纵使是秉持“医者父母心”的名师们,也不敢让少女妇女进大棚脱衣服检查。
正在这时,戴着自制口罩、混了一副手套还包了头发的苏岚,提了一个大木桶,来给老师和师兄们送水。在食堂的时候,她和吴师娘商量着,治疗服这么厚,天气这么热,不喝水肯定会中暑,就熬了酸梅汤取冰镇着。
第一个棚是穆岭坐诊,苏岚敲了敲竹帘,喊道:“穆师,出来拿水。”
穆岭急忙掀开竹帘,刚想训她随便乱跑,就被“全副武装”的苏岚给吓到了,而且接过的水还挺怪,一截竹筒只开了很小的口子,插了一根麦杆,问:“这……这……是怎么了?”
苏岚取下口罩,拿了一个竹筒,就着麦杆大吸一口:“就这么喝,这样干净。快喝完,把空竹筒还给我,不要拿进去了。”
穆岭的衣服都湿透了,就着麦杆猛吸一口,咦,这个还挺新鲜的,酸梅汤也够凉快。很快喝完,又要了一筒,连喝了三筒才回大棚里,进去前还不忘嘱咐道:“送完水赶紧回书院。”
“知道了。”苏岚又提着木桶往第二个棚。
每个老师都被吓一跳,也都对竹筒饮不知所措,看了示范,又觉得既方便又好喝,大为赞赏。
苏岚送到第六棚时,黎望刚给柳知县诊治完,她不敢让黎望出来领水,就等着竹帘掀开以后,端了两个竹筒送到黎望面前。
“黎师,先喝点水吧,不然会吃不消的。”苏岚将麦杆插好,自己另找一筒做示范。
黎望也挺好奇,喝了好几筒,觉得凉快多了,问道:“这是谁的点子?”
苏岚笑得眼睛弯弯:“小小伎俩,竹筒我收走了。”然后风一样地走出大棚,提着大木桶往白云阶梯走。
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我去!这么多病人?!
比起在大棚里的老师们,站在阶梯上维持轶序的三位师兄更热更渴。
“刘师兄,喝点水。”苏岚走到了最近的刘清明身旁,将竹筒递过去,同时不忘示范。
刘清明白晰的脸庞都晒红了,又热又渴,外加口干舌燥,觉得半夏简直是天仙下凡来拯救他的,一口气狂饮了五筒。
苏岚把水都送完了,才提着大木桶往回走,关上书院的门,回到食堂,已经汗湿了一身衣裳。
吴师娘急忙从后厨出来,问道:“怎么样?病人多不多?”
苏岚把口罩和手套放在外面曝晒,然后回答:“吴师娘,病人好多,我估计一整天都看不完。我们准备午饭吧,要那种吃起来特别方便,又扛饿的吃食。”
“好,我们要动作快点儿,已经过晌午了。”吴师娘应下,可是一时想不起来做什么。
“吴师娘,烙薄饼吧,然后在饼里面搁上肉条、蛋、蔬菜和奶酪,再涂点酱,卷一卷。再用荷叶做个手托,我们在竹筒里装蛋汤。怎么样?”苏岚想了想,毫不犹豫地山寨“杂粮煎饼”。
“半夏,真有你的呀。”吴师娘听了,喜从中来,立刻开始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