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书院老师的舍监都亮着,烛火映着在窗前徘徊的人影。
一夜无眠。
天刚蒙蒙亮,裴桦就提着药箱,站在了女弟子舍监的大门外,停顿片刻,就走向了小山坡的舍监。
一阵匆匆的脚步声,将积雪踩得咯吱作响,吴师娘和穆岭两人抢先一步冲进舍监,把门栓上。
穆岭靠在门上,拍着胸口说:“幸亏跑得快!”
“怎么了?”沈舒云从来没见老师夫妇这么失仪。
“裴桦就在外面。”吴师娘这次是真急了,说什么也不能让他进来,“舒云,妍妍,苏岚醒过吗?”
沈舒云轻轻摇了摇头,蓝妍瞬间红了眼圈。
蓝妍将窗户掀开一条缝,偷偷向外看,他真的站在外面,手里提着让人心惊的药箱。而且,他分明看到自己偷看,还向自己点头示意。
砰一声,蓝妍用力把窗户都关死,冲进沐浴间拿着洗衣服的棍子出来,气呼呼地握在手里。
穆岭、吴师娘和沈舒云三个人傻眼,蓝妍真准备对裴桦动手?
沈舒云忧心忡忡:“穆师,要不再试试金针?回落霞山的路上,苏岚好几次气息全无,都是黎师施了金针以后就回还的。”
穆岭先把脉,然后探了鼻息和心音,神情越发凝重:“气息紊乱、脉相杂乱、心力交瘁……一共施了几次?”
沈舒云仔细回忆了一下:“金针六次,用了全副金针;银针三次,也用了全副。”
穆岭叹气:“不能再用了。”
吴师娘急了:“快想其他办法啊!”
穆岭擅长药食同源的调理之法,起效慢不说,更何况苏岚现在都不能吃东西,这一时之间真的没有什么好办法。
一屋子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偏偏在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穆师,吴师娘,把门打开。”
沈舒云一听是黎师的声音,立刻开门,却发现黎望身后站着裴桦,砰地一下又把门关了,叫道:“黎师和裴师一起来了,怎么办?”
穆岭拉开沈舒云,边开门边说道:“让他们进来吧,也许还有其他方法。”
黎望在前,裴桦在后,一前一后走进来。
蓝妍紧紧地握着木棍,不眨眼睛地盯着裴桦,只要他敢动手,她就敢揍他。
黎望再次诊脉以后,也只能无奈地摇头:“裴桦,还有没有其他方法?”
裴桦正色道:“请大家出去,让我和苏岚独处。”
黎望没有异议,率先走出了舍监。
吴师娘攥紧了穆岭的手,还是被穆岭带了出去。
蓝妍急红了眼:“不要!”
沈舒云更着急,顾不上师徒身份,吼出声来:“你到底要对苏岚做什么?”
裴桦提着药箱,镇静自若:“麻烦你们让开。”
“不让!”沈舒云和蓝妍手拉手,坚定地不挪一步,管你是不是老师。
裴桦面无表情地开口,一句话凉了她们的心:“她现在的模样,谁能认出她是苏岚?既然她不再留恋,你们又何必强留?执念太深,伤己伤人。”
蓝妍不管:“苏岚只是病了,病得很重。如果她没有留恋,为何能撑这么久?为什么能硬撑着回到书院?”
沈舒云刚被说动的内心,瞬间又有了精神:“一直以来,苏岚那么努力地活着,不管遇到什么状况,她都不会改变。好几次我们以为她撑不下去了,可是转眼她又有了呼吸。”
“苏岚临走前说过,她在杏林书院的每一天都很快乐!”蓝妍的泪水又一次模糊了双眼,“她说没有比这里更像家的地方了!”
裴桦冷哼一声,打开药箱,取出了好几个瓶瓶罐罐,平静而冰冷地开口:“苏岚,选择的时候到了,药物、金针银针、窒息、饥饿……你自己选一样。”
蓝妍气得浑身发抖,挥起洗衣棍冲着裴桦的肩膀就是结结实实的一下。
裴桦不躲不闪一声都没哼,抬起黑亮的眼睛,看了眼睛发红的蓝妍一眼,又垂下眼帘,取出金针和银针,摊开在矮几上。
“裴桦,你出去!你出去!”蓝妍紧握着洗衣棍,脸比眼睛还要红。
沈舒云把金针银针甩在地上,一字一顿地说:“裴师,苏岚在燕山的时候,哪怕病人有一线希望都不会放弃,你凭什么这样做?谁给你的权利?”
裴桦充耳不闻,缓缓起身,对苏岚说道:“有更加简单的方法,我把鼻饲管拔掉,断水断食一日,你就可以离开了,回到你想去的地方。”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
即使沈舒云和蓝妍紧盯着裴桦的一举一动,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舍监的。等她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站在门外,要再进去的时候,却发现门已经栓上了。
“裴桦,让我进去!”蓝妍崩溃地用力捶门。
“裴桦,让我们进去!”沈舒云连杀人的心都有了,“你敢动苏岚一个手指头,我就敢废了你的手!”
咣咣地敲门声,黎望和穆岭劝慰的声音,绝望的哭泣……各种各样的声音汇集在一起,震动着苏岚的耳膜。
她还有神智,听得到这一切,可是全身都僵硬,没有力气开口,也没有力气移动一根手指。
这么多天,她认清了自己的心,她喜欢这个时空,有她所有的留恋,有她感受过的最多的温暖和欢笑。尤其她每天都听到舒云说话,什么都说,每个人轮流和她说话。
每一个人都为她在努力,她没道理放弃自己。
她用力呼吸,却被胃管硌得很不舒服,想要发出一个声音,还是被胃管硌得不舒服,谁来把这该死的胃管拔掉啊喂!
也许是谁听到了她的心声,有人特别好心地开始拔胃管。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胃管正被慢慢抽离,太好了,快点,再快点。
然而,胃管还是不紧不慢地缓缓向上。
不对,怎么又向下插了?
苏岚在心里咆哮:哪个笨蛋这么拔胃管,想呛死她?
裴桦的肩膀很疼,双手在抖,不明白为何裴枫要让他做这样的事情;每拔出一点,思想激烈斗争以后,又会往里面插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