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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霄忍不住道:“在我看来你并未入魔。对面孤儿寡母……并不是问题,但她看起来对你无意,甚至深受困扰,莫要再上门找她了,否则闹出丑事,我真的要狠狠罚你。”
钟以岫虽然完全没对上思路,但这个天也能继续聊,赞同道:“修仙者虽不在意凡尘风俗,但民间有句话叫‘饿死不踹寡妇门’,你做事已经招致许多弟子反感了。”
陆炽邑左看右看,匣翡无奈又隐秘的关心,师尊在自顾自的替他分析,而宗主则在好生劝慰,他忽然理解了刚刚心中那几句诗:
晨暮阴晴无定色,千秋难遇此时乡。
他此刻便在“家乡”,便在千秋难遇的温馨中,为何要想那些多的事?
或许羡泽不是他入魔的缘由,而是他的贵人,是在关键时刻点拨他的人。
陆炽邑吸了吸鼻子,对着钟霄的谆谆劝诫垂下了头:“好。”
匣翡被他这转性吓得扔了棋子:“宗主,他肯定入魔了!我拽住他了,您快给他驱邪。算了,没救了,直接下死手拍他百会死穴吧!”
陆炽邑:“滚啊!”
……
匣翡手底下的大弟子曲秀岚,过来给陆炽邑当了一回理发师之后,对他显然没什么好脸色,有意把两边鬓角给剃了剃,让他看起来很不像好人了。
以陆炽邑的性格,自然又想发脾气,但宗主师尊都在,他不敢乱说,只能嘴巴动了动把话都咽下去了。
反而是师尊跟那个曲秀岚多说了几句话。
钟以岫与陆炽邑二人走了之后,钟霄跟匣翡依旧是下棋,匣翡落子道:“陆炽邑算是不那么傻了,就可惜你那位兄长,还没有铁树开花的迹象。难不成你们兄妹都是一样的石头?”
钟霄眼下细纹微微褶起来,这是她露出几不可见笑容的痕迹:“我可不是石头,年少的时候也不是没喜欢过哪位师兄,只可惜他们做事太让人失望,现在我心里是宗门为重。”
匣翡不可置否:“你是说,垂云君失踪那数年内,他们纷纷离开的事罢。不过师尊到这个境界,何必在意凡夫情感,他早应该跳出七情六欲之外了。”
钟霄却紧了紧身上披着的衣衫,轻声道:“我希望有个人能冲掉他身上一些……旧的阴霾。实话与你说,兄长状况很不好,别说提升境界,恐怕已经没有多少年寿元了。他此生似乎为除魔而生,又因除魔而折,最大的理想早已夭折,人生又简单到单薄,一想到他还没有体会过世间种种便要……我心里难受。”
仿佛一张白纸,没有书写下诗篇,便被揉皱弄折,只剩下满身伤痕。
匣翡懂她的意思:“这……可他自己不懂情,又有什么办法?”
钟霄想了半天,实在想不出办法:“你不是写了很多话本子,要不回头让他看看?”
匣翡缩了缩脖子:“我写的那些,污了我这一只眼睛便罢,何必污了垂云君一双净眸。”
钟霄只是大概知道匣翡在墨经坛上
写的文帖,大受修仙界年轻男女的欢迎,满怀期待道:“万一开窍了呢?”
匣翡:“……那可能不止是开窍,说不定会走上乱|伦夺妻、人神共愤的道路。”
……
羡泽今日没有早课,她晨起梳头的时候,问来送早饭的江连星:“食堂那边没听说过什么事?”
江连星为她摆饭,摇摇头:“没听过什么事。”
羡泽:“也没人围在食堂门口?”
江连星想来想去也没见到过。
难不成是陆炽邑到天亮之前就跑了?那他竟然没来报复她。不过昨夜,她憋了半天才憋出那几句诗,就看能不能把陆炽邑绕迷糊吧。
羡泽夹了一只晶莹剔透的小笼包送入口中,她吃饭一向是很香,江连星倒着玄米茶,忍不住偶尔抬眼看她吃饭。
修仙之人常说凡人为了一日三餐庸庸碌碌,绝大多数的时间都花在做饭觅食之上,仙人便可脱离五谷之累。但江连星看得出师母喜欢餐饭,她会给他买夜宵,她会早起安静吃饭,她喜欢喝着茶看外面的山。
不过羡泽今日吃的不多,她剩下两个笼包的时候,表情有些为难,江连星叹了口气,拿了一副新的筷子,给吃掉了。
二人用过饭之后,就打算各做各的,羡泽要将在墨经坛中卖掉的杂物都收拾好,下山的那日到闲丰集去寄卖;江连星则要去经楼借阅几本典籍。
江连星却在走出院子没多久,又转头走回来,羡泽看他额头微微冒汗的样子,道:“怎么了?”
江连星怔愣片刻,才将眼睛挪在她脸上:“我以为我落下东西了。但看来没有。”
他说罢,又匆匆往外走去。
羡泽从窗子往外看,看着他的身影匆匆忙忙的御剑离开了,仿佛有心事。
但龙傲天值没有变化,她就没有深究,只是……羡泽挪动几步,看向窗外某个不起眼的角落,眯起眼睛。
江连星岂止是有心事,他御剑飞走,但很快他就折返回来,落在弟子院附近一处高高的树梢上,攀着枝杈看向羡泽院落门口。
那里有个落满青苔,十分不起眼的石灯,斜对着她院门口,立在树荫之下。
江连星记得,那里应该是没有石灯的。正是因为无灯,他才会有时候提着灯笼在这里等师母下学。
他所在的树梢上,能看到羡泽正坐在窗前,整理着屋中杂货,将一堆被咬了一口似的的东珠,用油纸包起来,放入布囊中,全都塞进屋内竹篓中。
羡泽时不时抬起头看向院中,江连以为她在看盛开的芍药,过了片刻,却看她提裙走出了院落,直直走向了那长满青苔的石灯。
羡泽背着手,含笑左右观察着那石灯,似乎启唇感叹了一句。
江连星眼尖的看到石灯微微颤抖起来,而后她用指节敲了敲石灯边沿,那石灯嘭的一声化作人形。
正是那位“岫师兄”!
江连星后颈冒出一层毛汗:他为何会蹲守在此处?难不成已经发
现了他的秘密?!()
师母会不会有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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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没想到岫师兄似乎站久了,有些腿麻,他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羡泽抬手扶住了他胳膊,笑靥温柔,打趣了起来,岫师兄耳后腾地泛红起来。
这实在不像是来埋伏他,反而像是来见师母的……
师母上次也说她已经试探过岫师兄,难不成他们已经成了朋友?
二人交谈一阵子,羡泽往屋里走去。
她穿着窄袖春衫,轻薄裙摆从院子砖石边的矮草上拂过去,江连星就看到那位师兄,不由自主跟上她脚步也走入了院中。
羡泽没想到他会跟进来,在台阶上回首看他,但还是露出春光般的妍丽笑容,又说了几句。
这师兄竟然跟着她走入了屋内。
……
羡泽确实没打算请他进屋,却没想到他亦步亦趋的跟了上来,她只好回头客气的问他喝不喝茶。
这师兄像是常年不见光,苍白色的脸色被日头晒得泛红,他点点头,似乎很想躲避开室外,道:“喝,我口渴了。”
羡泽只好请他进了屋,房间地面被日光照的发白,南北两侧窗户打开有微风穿过,房间虽然简陋却弥漫着前院的花香。羡泽拿出茶壶与红瓣蔺薇花茶,笑道:“都是自己摘花瓣做的茶,希望师兄不要嫌弃,等泡好后再去院中掸下一些花蜜,更好喝。”
钟以岫有些局促的坐在桌边,他忽然突兀道:“啊,对了我上次我的腰牌丢掉了,这次又找回来了。”
羡泽愣了愣,看向他腰间,正是一枚玉牌,写有“曲秀岚”三个字。
羡泽前些日子怀疑他不是师兄时,就去问了问其他人,有人听说过曲秀岚,是前几天刚从山下回来的匣翡座下大弟子。
问题是,曲秀岚是个女子。
那天在经楼,她问他是不是曲秀岚,师兄并没有承认或反驳,今日却非常刻意地露出曲秀岚的腰牌。
他不愿意表明自己的身份。
……而且他地位跟曲秀岚差不多,或者比她更高,才能拿来曲秀岚的腰牌。
她心下一沉。
钟以岫太久没跟人聊天了,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场,看羡泽将花瓣放入茶壶中。
他实在是太过局促不安,羡泽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钟以岫连忙绷紧,干巴巴的没话找话:“刚才走出院落那位,是你的友人吧。总觉得几日不见,又长高了。”
羡泽垂眸倒茶,泛粉的手指捏着茶壶竹柄,笑道:“年轻孩子,总是长高得快。”
钟以岫想起了陆炽邑,答道:“也不都是。”
……瞧。这天就聊死了。
钟以岫也意识到这点,不安的摸摸袖口,左看右看,搜肠刮肚:“你这屋里——”
羡泽以为他要说格局不错,但他忽然开口道:“有魔气。”
羡泽手一顿,热水洒出来几滴。
……
江连星所在的角度,看不太清屋内的
()景象,只能瞥到师母似乎走到窗边桌前,给对方斟茶。二人聊过片刻后,一只男人的手伸过来,正要拿起茶杯,师母却似乎说了一句什么,端着茶杯走出了院中。
她脸上挂着笑容,走到了一株铃蜜花前。
此花性状似铃铛,花蕊上常会沁出蜜来,只要弯下花头,花蜜就能滴落,只是花茎与花托处,都有尖刺。
羡泽笑容渐渐消失。
她面无表情,垂眼盯着花朵。
江连星只偶尔见过她那张脸上毫无笑意,每当这时候,她总会显露出上位者的挑剔、审视与凛然。
她短暂思索片刻,手指捏住了花托,将花压弯下去,几滴花蜜从蕊中落下,与此同时滴落的,还有她被刺破的指尖流下的血滴。
血?
江连星知道她指尖是极其精炼的“慈悲”。
她……在给岫师兄下毒?!
为什么?
江连星忽然想起她那日练剑之后说的话:
“有些事,没到无路可走,就不必担心。”
难道这话的意思是,他不必觉得无路可走,因为她会替他走出路来——
江连星脑子里炸开:师母果然是撒谎了。说什么这岫师兄并没发现他入魔,这根本就是假话!
她要为了他,毒害这位师兄!
若是他做错了事,要他一人承担便是,他杀的人从来不少。可师母何须为了他杀人灭口?
羡泽已经端着那杯加了毒血的茶水,走回屋内。
江连星死死盯着窗台,却看不见里头的动作,只瞧见卷轴摊开在桌子上,二人似乎在闲聊赏画。
他实在无法按捺,飞身下来准备闯进去,想办法将那杯茶撞倒也好。
江连星刚走到院门口,忽然听到屋内哐当一声响,接连几声男人的痛苦闷哼,江连星狂奔几步,推开房门。
只瞧见岫师兄双目紧闭,嘴角一丝鲜血涌出,从椅上跌落在地。
羡泽抱着他的上身,似乎要将他拽起来,往屏风后方拖去。
羡泽见到他,面露惊愕,道:“连星,你不是去经楼了吗?”
江连星脸色苍白,背后的春光繁花映不到他脸上,只有影子沉沉落在屋中:“师母……您不能为了我犯下大错。”
羡泽不说话,她半跪在地上,半抱着师兄的胸膛,而他已经面如金纸,气也少了,她缓缓道:“不是,帮我把他抬到床上去。”
江连星快走几步,抬手摸向师兄脉搏。
他探不出这人修为,只是他受伤极重,内息紊乱,体内灵力如翻江倒海,仿佛倒刺直立刮过每一寸经脉,奄奄半死。
慈悲不是只能将人麻痹吗?师母还做了什么杀人手段?
他嘴唇抿了抿,道:“师母,您去下山逛一圈。剩下的我来。”
羡泽皱眉:“……什么?”
江连星眸色沉沉:“徒儿学过一式‘爝火微’,能在物件内部点燃火星,从芯子向外慢慢烧化。只需要将他尸身内部点燃,而后埋入地下,不出六个时辰,便被烧的面目全非。哪怕日后被人发现,也只能看到土中一片黑渣。”
……怎么一个个都想着杀人灭口啊!这么个速度咱们是不是半个月就能把明心宗杀空了!
羡泽抽动了一下嘴角:“……你听我的,先将他抬到床上去。我觉得他死不了。”
江连星暗自心急,这人可是明心宗师兄,杀了他并不是小事!可师母并不惊惶,态度坚决,他也只好照做。
她到这时候还在意洁净,将师兄鞋子蹬掉,推到床铺上,江连星看着那男人苍白着枕在她膝头,额头上淡蓝色青筋鼓起,好似灵丹内核已经被撕裂拉扯到了极致,挣扎在死线边缘。
江连星正要开口,忽而听到院中传来熟悉的声音。
“哎!人呢?羡泽——我知道你今天上午没课!你把我头发眉毛剃了,就在这儿装死是吧!”
是陆炽邑!
江连星心中重重一跳,正要出门阻拦,羡泽却拽住了他衣袖:“江连星,你快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