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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莲把他搀扶起来,从梳妆台抽屉的夹层里,取出了一份文书,递给了朱辉,讲道:“这是房契,也交个公子保管吧。”
没想到她对自己如此信任,朱辉颇受感动,可钱财毕竟是身外之物,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了,把所有的东西都还给了她,催促道:“莲儿,我们得马上离开这儿。”
来到大街之上,到处都是走亲戚、串朋友的人群,二人穿街过巷来到王冲家,此时天近中午。
两个丫鬟正在家里做饭,正照顾婴儿的许灵儿,忽听有人敲门,便赶快跑了出来,开门一看,有个神色紧张的少女躲在朱辉的身后,就知道她是吴莲,于是,对他们微微一笑,也没多问。
等许灵儿插上了门,朱辉问道:“灵儿姐姐,现在孩子怎么样?”
“都挺好的。”许灵儿说着,侧身看着吴莲问道:“请问这位姑娘可是吴公子的妹妹、蔡德忠大老爷姨太太吗?”
神色紧张的吴莲低下了头,似乎非常惭愧,此时的朱辉也变得脸红脖子粗,不敢正眼去看许灵儿。
围着吴莲转了一圈,许灵儿问道:“朱辉,你审过了吗?”
“姐姐,不用审了,她什么都不知道,年前吴襄进京来见蔡德忠,莲儿甚至都没见到他的哥哥,那些机密大事,他们根本不会让莲儿知道。”
听朱辉一口一个莲儿,许灵儿似乎猜透了他的心思,手指着他的脑袋,笑着讲道:“你现在真是人小鬼大,冲哥现在还没回来,你就等着接受处置吧。”
这时,吴莲也认出了许灵儿,正是在午门前捉拿黄炳文的锦衣卫首领,但不知她会如何处置自己,赶忙跪倒在地,抹着眼泪讲道:“将军姐姐,莲儿自幼命苦,跟随父母从徽州歙县老家出来,在南京开了家豆腐坊,常去给应天巡抚家送豆腐,被蔡德忠看中,由我哥哥做主,把奴家送进了巡抚官邸,并非莲儿贪图荣华富贵,实乃迫不得已。”说着,泪水刷刷往下流。
“我猜你肯定会这么说,如果现在蔡德忠还是应天巡抚,呵呵……”许灵儿冷笑一声,目光冷峻地紧盯着吴莲。
吴莲匍匐在地,哭着答道:“蔡德忠纳了莲儿,俺才知道,他已经是个废人,莲儿在蔡府三年,依然还是姑娘之身,朱辉公子可以作证。”
许灵儿一愣,发现朱辉转身就跑,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问道:“臭小子,你对吴莲干了什么?”
朱辉推开了许灵儿,双手抱住了脑袋,答道:“姐姐,昨天我、我把她送回家,天已经黑了,在她家吃饭,喝了蔡德忠那龟孙子的药酒,谁知道那、那酒如此厉害,酒后……,这、这不能怪我。”
这时,许灵儿明白了怎么回事,狠狠踹了他一脚,喊道:“帮丫鬟做饭去。”然后,她把吴莲带到了客房。
把门关好了,许灵儿问道:“吴莲,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吴莲哆哆嗦嗦地跪下哀求道:“将军姐姐,送我回南京吧。”
许灵儿搀扶了起来,劝道:“你不必这样,只要你说实话,我允许你跟朱辉回南京。”
“多谢将军姐姐的恩典,莲儿没有半句谎言。”
“好,我问你,你可知道蔡德忠进宫干什么去了?”
“知道,他自应天巡抚的任上被调离之后,被海瑞海老爷参了一本,他被大理寺审了好几个月,除了查无实据的贪墨钱财之外,着实没有其他不法之处,蔡德忠不甘心告老还乡,给圣上递过折子,但圣上并没有理会,他只好想借着大宴群臣之机,在圣上面前求个情。”
许灵儿继续问道:“你哥哥年前进京,又为了何事?”
提起吴襄,吴莲憋了一肚子气,愤愤不平地答道:“我恨死他了!只知道在我进了蔡府,他就当了蔡德忠的鹰犬,干过很多坏事,他们的秘密不会让外人知道的,也包括我在内。”
“那么,黄炳文为何要抓蔡德忠?”
“将军姐姐,奴婢不知道什么黄炳文,更不知道他为何要抓蔡德忠。”
看着吴莲这幅无辜的样子,许灵儿顿生恻隐之心,讲道:“不管怎么说,你还算是蔡家的人,现在蔡德忠死了,剩下的全被锦衣卫抓走了,本该把你打入诏狱,如今看在我弟弟的份上,暂时把你关在这儿,你不要吵闹,等王镇抚回来再做处置,明白吗?”
吴莲起身道了个万福,答道:“多谢将军姐姐的恩典,我还有点私房钱,拿去给蔡德忠买口棺材吧,至于如何处置奴婢,奴婢都认命了。”
这时,丫鬟已经做好了饭菜,许灵儿给吴莲送了一份,又去找朱辉,此时,他正在怀抱着婴儿玩耍。
“朱辉,昨日算是你第一次当差办案,就闹出这样的笑话,待会冲哥回来,我看他饶不了你。”
听罢许灵儿之言,郭奕好奇地问道:“到底闹了出什么笑话?”
许灵儿也不知该如何解释,摇着头答道:“姐姐,先吃饭吧。”
“二位姐姐慢慢吃,我刚才在厨房已经吃过了。”朱辉放下了婴儿,赶紧往外跑。
“臭小子,你又要干什么?”许灵儿问道。
“我到衙门去帮王冲哥哥。”
自跟踪陈元化到了京城,朱辉还没好好睡过一个囫囵觉,从王冲家出来,迷迷糊糊又来到了五军都护府衙门,一问才知道,王冲外出办案去了。
此刻,在司礼监大太监黄锦的家中,黄炳文跪在他干爹的近前,正在一把鼻子一把泪的哭诉……
听罢干儿子的遭遇,面带愠怒的黄锦尖声骂道:“乌龟王八羔子,这大过年的,也不让人安省,瞧你这闹的,不是洒家给你求情,就算跑你到天涯海角,抓回来也得千刀万剐……”
“都是孩儿办事不利,给爹爹添麻烦了。”黄炳文抹着眼泪答道。
黄锦气愤地讲道:“何止是麻烦?你们惊了圣驾,爹爹也不敢给万岁爷道出实情,那只能是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现在你死罪能免、活罪难饶!”
这时,黄炳文心想,还不都是因为你要找那罗阿敏闹的,争辩道:“总不能只惩罚孩儿一个人吧?”
“人家掐准了你不敢辩护,现在到处抓你,死到临头还在矫情。”黄锦说着,扔来一封书信,接着讲道:“这是琉球国前来拜年的使节,刚刚捎来的密信。”
黄炳文看罢,瞪着眼问道:“干爹,如此说来,嫁给海盗头子的罗阿敏,已经掉进大海淹死了?”
“龟儿子,你上了王冲他们的当!你知不知道,大宴群臣时,皇上正为此事而伤心,而你却跑到午门外大吵大闹,现在人家就告你惊扰圣驾,刘守有也救不了你,明白吗?”
黄炳文惭愧地低下了头,哀求道:“请干爹救我。”
“龟儿子,刚才听你说,你跑到人家蔡德忠家,说什么捉拿妖道,是从宫里逃跑的妖道吗?”黄锦问道。
“启禀爹爹,正是那妖道王金的师弟玄德真人。”黄炳文答道。
“那好!蔡德忠勾结妖道玄德真人图谋不轨,你从洒家这儿接到了线报,前去捉拿蔡德忠,其他不要多说,洒家想办法救你,起来吧,乖儿子。”黄锦安慰道。
黄炳文知道,如此一来,虽能保住性命,王冲等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弄不好落个丢官罢职,自己好不容易混到这个份上,又岂能甘心?于是,他趴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继续哀求道:“若是不孝孩儿削职为民,再也不能孝敬你老人家,干爹,救救孩儿吧!”
这时,忽听外面有人敲门,未等黄锦答话,进来了个小太监讲道:“禀公公,外面来了一群锦衣卫,要进府搜查。”
尽管黄锦掌管东西二厂,仍不敢与成国公朱希忠作对,闻听此言,顿时紧张了起来,狠狠踢了黄炳文一脚,讲道:“拿着这封密信,沉住气,跟他们走吧。”
黄炳文匍匐在地上,抱住了黄锦的大腿,悲哀地讲道:“干爹,孩儿这一去,可能就回不来了……”
黄锦深吸一口气,闭了会儿眼睛,答道:“你可以明确告诉朱希忠,捉拿那妖道玄德真人,这是洒家的命令,让他来找洒家说事,我就能让你以锦衣卫的身份,调拨到东厂办差,担任东厂掌刑官,虽然职位降了一级,权力却并不小,今后办事,也不会再被他们掣肘,好自为之吧。”
黄炳文在心中暗骂,百万两银子算是喂了狗,反把自己连累成这样,咬紧了牙关,无奈地答道:“一切听从干爹的安排。”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乖儿子,起来跟他们走吧。”
整理好了衣衫,活动了一会儿面部的肌肉,黄炳文打开了院门,只见王冲手执绣春刀,骑在高头大马之上,两侧站立着威风凛凛的锦衣卫,正严阵以待。
“下官给王镇抚拜年!”
发现黄炳文依然满不在乎,王冲十分生气,把绣春刀一挥,喊道:“抓起来带走。”
黄炳文倒也没有反抗,校尉们上前抹肩头、拢二背,就把他捆了起来。
“王镇抚、各位锦衣卫的弟兄们,辛苦了,都怪卑职办事不利,连累了大家,害得大家没过好年,黄某已经知错,速带我去见成国公老王爷,此等机密大事,黄某只能禀告给老王爷,请吧。”
王冲心中暗想,他肯定还是拿罗阿敏来说事,便试探讲道:“黄镇抚,成国公老王爷和刘大人,今日都在宫中见驾,已全权委托王某来处置,这本是我们北镇抚司的事情,有什么情况,给我说就行。”
只要见到王冲,黄炳文忍不住妒火中烧,此刻他也不敢反抗,矜持地答道:“王大人,咱们回衙门吧,下官将如实向上峰禀报。”说着,他晃了晃膀子,意思是不必绑着回去。
不知他的葫芦里卖什么药,反正现在他也跑不了,王冲给他松了绑,一起回到了五军都护府衙门。
大年初一,很多人都跟着忙了一天一宿,抓到黄炳文之后,王冲就让他们回家过年去了。
黄炳文被押进了刑讯房,等了许久王冲才进来,他生气地讲道:“王大人,卑职并非犯人,你不能如此对我!”
目光炯炯的王冲盯着他答道:“这是成国公老王爷和刘大人的安排。”
“请王大人屏退左右,下官有机密禀报。”
于是,王冲打发走了闲杂人等,坐在审讯台前,不慌不忙地讲道:“现在只有你我二人,有什么话只管道来,在下一定如实给上峰汇报。”
黄炳文显得不卑不亢,答道:“卑职十分敬佩王大人,能有机会在海外立下不世功勋,让黄某望尘莫及。王大人,咱们都是北镇抚司的栋梁,虽然平时并无来往,实属君子之交,一无怨、二无仇,都在为江山社稷效力,只因王大人功高盖世,让卑职无地自容,若是黄某有什么过错,只能说立功的心切太强。”
此时,王冲还惦记着郭奕母子,听着他侃侃而谈,有些不耐烦地问道:“你和蔡德忠之间,到底有何纠葛?你又有何等机密大事?”
“王大人,卑职于辰时来到公公家拜年,贴春联、放鞭炮、辞旧迎新,突然接到东厂传来的密报,顿感事态严重,没来得及给成国公老王爷禀报,加上下官立功心切,便擅做主张前去捉拿蔡德忠。”
王冲听了不禁一愣,问道:“东厂的密报?”
“不错,密报中声称:妖道王金的师弟玄德真人,从宫中潜逃之后,勾结犯官蔡德忠图谋不轨,卑职顾不得这么多,立刻召集属下包围了蔡府,哪料想蔡德忠早有预谋,已经进宫赴宴去了,于是,安排属下在蔡府搜查,在这万分危急时刻,下官立刻赶往午门,迫不得已,把蔡德忠给抓了出来。”
王冲绝没有料到,黄炳文居然演绎出了这么一段,却也是滴水不漏,便冷笑一声,继续问道:“可曾抓到了那个妖道?他为何勾结一名取保候审的犯官?”
黄炳文长叹了一声,神神秘秘地答道:“既然成国公老王爷全权委托王镇抚,卑职说也无妨,蔡德忠和那妖道,都和一名女子有关,请问王镇抚,你出使日本期间,可曾听闻有个叫罗阿敏的女子?”
马上就要说到了正题,王冲谨慎了起来,倘若黄炳文继续拿罗阿敏来说事,按照朱希忠的密令,为了不走漏风声,可直接把他处死,于是,他矜持地点点头,答道:“你接着说。”
黄炳文明白,尽管隆庆帝勤政有为,却纵欲无度,身子骨很弱;朝野舆情,更不会容忍皇帝接纳犯官之女,文渊阁大学士徐阶,甚至为此致仕还乡,因此,他故作深沉地讲道:“王大人,只可惜蔡德忠和那妖道机关算尽,反误了自家性命,据东厂探子所报,罗阿敏乃是前翰林院太学生罗文龙之女,流落到日本之后,嫁给了海盗头目,更加不幸的是,她已经掉进大海淹死了。”
王冲认为,这个消息应该是陈元化告诉他的,真的罗阿敏淹死了,他们不是还搞了个假的吗?于是,接着试探道:“我确实知道,罗阿敏流落到了日本,也知道她和海盗头目掉进了大海,这些事情都过去了半年多,和蔡德忠有什么关系?”
到目前为止,黄炳文还不知造假的事情,但他知道皇帝对罗阿敏已经死了心,便故作姿态地答道:“遵黄公公之命,对于任何企图利用罗阿敏的邪恶之徒,一旦抓获,杀无赦!”
正在这时,忽听有人喊道:“成国公老王爷和刘大人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