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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亥时,应天巡抚衙门外登闻鼓咚咚作响,黄炳文手持东厂的令牌来找海瑞,宣称遭到了倭寇的袭击。作为南京城最高行政长官,海瑞不满怠慢,紧急升坐公堂,派出杨捕快等公差盘查客栈旅馆;与此同时,上元县、江宁县衙门的差役,也全都行动了起来……
南京城内灯火通明,一夜之间如临大敌,锦衣卫应天卫所的官兵全体出动,沿十三座城门布防……
铁牛扛着一柄长刀,率领一群泼皮无赖,在西安门外挨家挨户盘查,闹得是鸡飞狗跳,哭喊声震天……
朱辉和宋河早已逃回了汤府,被许灵儿带进了二进院的客房,他们还像没事人一样,彼此对视了一眼,会心的一笑。
“姐姐,虽然没杀掉黄炳文,但我们杀了不少跟着他作恶的泼皮无赖,海大人不是说么,对待这些丧心病狂之徒,唯有杀伐果断……”
没等朱辉把话讲完,许灵儿厉声喝道:“简直是胡闹!海大人还说除-恶-务-尽,仅凭你们二人之力,能做到了吗?”
“千户姐姐,咱们杀一个是一个,你说对吧?呵呵……”宋河微笑着答道。
“擒贼先擒王,杀那些喽啰有什么用!现在已经打草惊蛇,今后再对付黄炳文可就难了。你们可曾想过,黄炳文绝不会善罢甘休,今晚不知有多少无辜的百姓,将会受你们的连累!”许灵儿气愤地讲道。
这时,仍在书房看书的汤景,忽然听见满大街的吵闹声,赶忙跑出来找到了婉兮,问明情况之后,气哼哼的前来责备朱辉和宋河,骂道:“你们两个小兔崽子,谁让你们行刺黄炳文去了?”
“叔叔,我们也没有料到,黄炳文刚回南京才几天,居然网罗了这么多泼皮无赖,采用人海战术来对付我们,要不然的话,他活不过今晚。”朱辉答道。
“大叔,对于这黄炳文,我可是了解他的秉性,咱不杀掉他,他早晚找上门来欺负我们……”
许灵儿赶忙打断了宋河,安慰道:“汤大官人,没事的,黄炳文暂时找不到这儿来的。”
“有许千户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汤景说着,给她深施一礼,接着讲道:“在年前的时候,听说翠花楼就开始招兵买马,远到江都扬州、近有上元、江宁等地,他们网罗了数百名泼皮无赖,在西安门三条巷外租了好几处院子,占了半条胡同……”
听汤景又提起了翠花楼,朱辉微微一笑,急忙问道:“叔叔,我不在家的这几天,你是不是又不老实了?”
汤景把眼一瞪,伸手要去追打朱辉,骂道:“臭小子,你还敢笑?这回你们算是捅了马蜂窝!”
许灵儿心中暗想,怪不得黄炳文刚过完年,就跑到了南京,原来他早已做好了一切准备,但不知他想用这些泼皮无赖干些什么?便问道:“汤大官人,你来说说,黄炳文到底意欲何为?”
“我也是从外面听说的,黄炳文公报私仇,端了人家翠花楼之后,却没有料到,老鸨子把银子都存进了兴记钱庄,当他跑到钱庄兑换银子时,发现钱庄掌柜庞尚鹏根本不买他的账,并在海大人的支持下,严词拒绝了黄炳文,但这黄炳文也不是省油的灯,马上有样学样,自己搞了家兴隆钱庄,准备大干一场。”汤景答道。
“就算他要开钱庄做买卖,弄这些泼皮无赖又有何用?”许灵儿不解地问道。
“人家兴记钱庄掌柜庞尚鹏,本是朝廷三品大员出身,有应天府的照应,和海大人相处的很好,官府的买卖就够庞尚鹏赚钱的,这黄炳文什么德性,海大人能买他的账?他那兴隆钱庄只能靠放高利贷赚钱。你想,放高利贷的,能离得开这些泼皮无赖吗?”汤景答道。
宋河很不服气,讲道:“泼皮无赖再多,也是乌合之众,怕他们作甚!”
汤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讲道:“我们用不着和这些人争强斗气,要是黄炳文不来跟我们捣乱,他做什么买卖,也与我们无干,许千户,你说呢?”
把最近发生的事情,认真地回忆了一遍,许灵儿讲道:“今后,你们切不可大意,黄炳文以调查严世蕃、罗文龙等人的海外财产为由,以东厂掌刑官的身份到南京办案,连成国公老王爷都节制不了他,如今,他在南京招募了无数的泼皮无赖,还开了一家钱庄,我看,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醉翁之意不在酒?那在什么?”汤景问道。
“我有个主意,他不是开钱庄吗?那好,让叔叔以筹资为名找他谈生意,把他约出来喝茶,我和宋河联手,一定能把他干掉。”
汤景顿时吓得脸色苍白,踢了朱辉一脚,骂道:“臭小子,叔叔还想多活几年!”
“看来,黄炳文依然会把寻找罗氏姐妹,作为调查那笔巨额财产的突破口,同时,他极有可能想尽一切办法,栽赃陷害海大人,以便他将来独霸金陵,甚至他还梦想着官升两级,窥探应天巡抚的高位。”许灵儿说着,深感形势十分严峻,转而对朱辉讲道:“再过几天,我就该走了,今后凡重要的事务,你务必给海大人禀告,多与月空长老、汤大官人、何氏夫人商议,切不可再鲁莽行事。”
“听见了吗?臭小子,别以为当个锦衣卫总旗官,就能拿根鸡毛就当令箭,像那些泼皮无赖一样,得志就猖狂;也别以为,普天下就你一个人聪明,知道吗?小子!聪明总被聪明误,到时候,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还未等汤景把话说完,婉兮领着何氏夫人找来了,神情慌张地讲道“叔叔,大群官兵正在外面砸门,说是要进府搜查。”
汤景一听,顿时吓得腿肚子转筋,连叹了三声,无奈地问道:“这他娘的可怎么办?”
“是巡抚衙门的人吗?”许灵儿问道。
婉兮摇头答道:“是东厂掌刑官黄炳文。”
“你们都不必紧张,我去应对。”许灵儿说着,便走出了房门。
发现朱辉和宋河也跃跃欲试,许灵儿狠狠地瞪了一眼,呵斥道:“还跟着捣乱!赶快睡觉去,天塌不下来。”
何氏夫人十分感动,上前道了个万福,讲道:“许千户,汤家不会忘记你的大恩大德,你们先去吧,我取件东西,随后便来。”
这时,就听外面已经拿滚木开始撞门,许灵儿讲道:“婉兮,千万不要激动,一切听我的。”
婉兮听罢点点头,来到大院门口,大喝一声:“什么人敢到此捣乱?”
等外面的撞击声停了下来,婉兮把门打开了,许灵儿急忙走了出来,正好与黄炳文迎了个对面。
黄炳文端坐在高头大马之上,把手中的佩刀一挥,冷笑着问道:“许千户,为何会在这儿碰到你?”
许灵儿上前一抱拳,高声答道:“原来是黄掌刑官,卑职奉五军都护府都督、锦衣卫都指挥使、成国公王爷之命出使江南,就住在这座府上。请问黄掌刑官,三更半夜来此,找卑职何事?”
“哈哈……”黄炳文立刻笑得前仰后合,答道:“前来捉拿行刺本钦差的倭寇,许千户,咱们不要废话,快给本官闪开!”
这时,何氏夫人和清扬正在杂货间,翻箱倒柜忙着找东西,二人全都急得满头大汗……
忽然,汤景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问道:“你们在找什么?”
“太祖爷给东瓯王颁发的免罪铁卷,卖掉老宅的时候,差点就被你扔了,现在还有脸来问。”何氏夫人生气地答道。
“别找了,这铁卷到成祖爷年间就没用了,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现在谁还认你这个?”汤景答道。
突然,清扬的眼睛一亮,抬起头喊道:“婶婶,找着了。”
“走,赶紧拿给官差看看。”何氏夫人说着,手捧着这个锦盒,颠着小脚,慌慌张张地一路小跑,就来到了一进院。
此刻,官兵们正在围攻婉兮和许灵儿,准备强行进府搜查,眼看她们俩就要招架不住,藏在院里的朱辉和宋河准备出来帮忙,却被何氏夫人把他们拦住了。
何氏夫人站在门口的台阶之上,大声问道:“什么人胆敢擅闯开国元勋东瓯王府?快让你们的长官过来说话!”
南京城谁人不知汤家的背景,官兵们听罢,全都后退了几步。
于是,黄炳文催马上前,高声答道:“就本官所知,东瓯王府明明在聚宝门内南门大街,此地是大贪官前应天巡抚蔡德忠的小舅子、吴襄的私宅,什么时候成了东瓯王府?呵呵,大家不要怕,给我上!”
许灵儿、何氏夫人、婉兮和清扬毫不畏惧,并肩拦住了官兵……
正在这时,忽听有人喊道:“江南提学官吴大人驾到。”
原来,当海瑞得知黄炳文带人前去搜查汤府,他本要亲自前来堵截,路上恰遇汤景的这位老世叔吴学政。
自吴学政的清廉形象被揭穿之后,还被人举报贪腐,海瑞早已对他满腹成见,但此时,他却替海瑞解了围。
吴学政深知海瑞和黄炳文之间矛盾很深,为了在巡抚面前表现自己,便劝海瑞回避,他有办法能使黄炳文退兵,以弥补他也海瑞之间的间隙。
海瑞也担心,这个大太监的干儿子,肯定不买自己的账,拿他真没办法,如果与黄炳文的矛盾彻底激化,恐怕也不好收场,于是,便让吴学政前来调解。
四品大轿在汤府的门前落下,吴学政迈着八字方步,踱到了黄炳文的马前躬身施礼,讲道:“请掌刑官大人稍安勿躁,老朽有话要说。”
黄炳文根本不把这位江南提学官放在眼里,喝道:“本钦差奉旨捉拿倭寇,任何人不得阻拦!”
这时,何氏夫人走上前来,把锦盒交到了吴学政之手,讲道:“老世叔,你来的正好,把太祖颁发给汤家的免罪铁劵,拿给这位掌刑官大人看看吧。”
于是,神情肃穆的吴学政双手接过锦盒,放在台阶之上,对其三拜九叩,随后,从中取出了一张黄纸,递到了黄炳文的近前,讲道:“掌刑官大人,千万不可鲁莽,这可是太祖爷给汤家颁发的……”
黄炳文开始作难了,犹豫了半天也不敢去接。他心中明白:别看这铁卷在当今皇帝面前没什么用,既然他们拿这个作为挡箭牌,如果真不把太祖放在眼里,万一哪天出点纰漏,被人拿这件事弹劾自己,还真说不好会是什么结果……
就在黄炳文踌躇之际,远处跑来了一匹快马,来者是南京锦衣卫所的一名校尉,到了汤府门前翻身下马,拱手讲道:“启禀黄大人,我们已经抓到了刺客。”
黄炳文本来打定了主意,还得继续找借口,一定要进汤府搜一搜,忽听锦衣卫抓到了刺客,急忙问道:“刺客是什么人?”
“刺客共有四人,其中有两个倭寇,他们已经招了供,陈千户正等着大人回去处置。”
黄炳文深深叹了口气,无奈地讲道:“提学官大人,打搅了。”说罢,便带领手下人撤离了汤府。
在返回南京锦衣卫所的路上,黄炳文问道:“你们已经审过了吗?”
“审了,有两名黑衣倭寇,还有两个自称是商人,其中有个小子非常嘴硬,被我们打得皮开肉绽,他也不肯招认,但那年长的商人,却已经招认了,不过,他口口声声说,与大人你的交情不错。呵呵,卑职猜测,干这种事的,肯定是熟人。”这名校尉自作聪明地答道。
黄炳文一听,感觉有些不对头,接着问道:“你们是从何处抓来的刺客?”
“在朝天宫附近,有一家叫兴隆钱庄的店铺……”
没等这个校尉把话讲完,黄炳文被气得怒目圆睁,差点摔下了马,恶狠狠地骂道:“混蛋的东西,坏了老子的大事!”
黄炳文等人回到了南京锦衣卫所衙门,应天府的杨捕快正好也在这儿,他也是听说抓到了刺客,受海瑞的差遣,到这儿提审疑犯来了。
“陈千户,抓来的倭寇可曾招供?”黄炳文问道。
陈千户颇为自豪地答道:“禀报黄大人,下官已经审了,因倭寇不懂我们的言语,现在还没有口供,不过,他们的同伙都已经招供了。”
这时,有人把陈元化、张狗儿、还有两名黑衣壮汉押了过来,黄炳文气得直跺脚,愤愤地骂道:“你们这群饭桶,全都给我滚出去!”
四人当中,只有陈元化没挨打,但他现在也不想辩解,便低下头沉默不语;张狗儿和两个黑衣壮汉伤得可不轻,浑身的衣服都被打烂了,还在滴着鲜血……
不明就里的陈千户看了杨捕快一眼,杨捕快站在门口面带笑容,抱拳讲道:“恭喜黄大人、恭贺陈千户!既然已经抓到了刺客,在下赶紧通知应天巡抚衙门,及上元、江宁二县的府衙,不要再骚扰百姓了。”
黄炳文实在搞不明白,陈元化为何带着两个倭寇到了南京?这会儿也没心情搭理他们,便命铁牛把他们押回西安门外三条巷。一路之上,陈元化没敢吭声,他认为,既然落在了黄炳文之手,总该放了自己吧。
天近五更,大家全都困得睁不开眼睛,黄炳文更是满腔怒火,任凭手下的这些泼皮无赖,对陈元化等人连打带骂,最后把他们关进了囚室。
“黄大人,冤枉啊,我是陈元化,我有话要说。”
张狗儿并不知道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劝道:“陈掌柜,有点骨气,不问青红皂白冤枉我们,我就算变成厉鬼,也饶不了这些狼心狗肺的官差!”
被打得奄奄一息的黑衣人,用日本话质问道:“见我们穿了一身黑衣,剃了个月带头,就把我们当成倭寇,真是岂有此理!陈掌柜,你为何要招认?难道想害死我们吗?”
“大明官府可能把外国人都当成海盗,我们回去之后,必须得把真相禀告松浦隆信大人,不会让他往你的钱庄投半两银子。”另一个日本人气愤地讲道。
“对不起,二位松浦先生,如果我不招认,他们会把你们两个直接打死,不过,到这儿就安全了,那位黄大人是在下的朋友,也是钱庄的股东,很快就会放了我们。”陈元化答道。
“你为了自己不挨打,就昧着良知招供,和你这样的人合作做生意,我没有信心!”
“既然这位长官是你的朋友,那他为何还不放了我们?”
这时,张狗儿也气愤地讲道:“陈掌柜,对大明朝廷,我算彻底死了心,若能活着出去,我今生今世,再也不和他们打交道。”
此刻的陈元化十分尴尬,不明白黄炳文为何还不来释放他们……
守在门外的铁牛冻得够呛,听他们在你一言、我一语,说起来没完,心中早已憋着一肚子火,带着手下人冲进来,对他们又是一顿暴揍,这回连陈元化也没放过……
可能是铁牛等人下手重了点,只听两个日本人发出猪一般的嚎叫,陈元化高声喊道:“黄大人,快来救救我们吧!”
这时,只有张狗儿咬紧了牙关,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