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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牛跳江逃走后,胡九官等人又爬到第三层,此刻,黄炳文还在酣睡之中,他身旁的那个窑姐刚刚睡醒,揉着迷离的双眼,突然发现闯进来四个黑衣大汉,吓得惊叫了一声,钻进了黄炳文的腋下。
被惊醒的黄炳文下意识地去摸佩刀,却发现没带在身边,误以为是沿江搜查的官兵来了,高声问道:“好大的胆子!你们是什么人?”
海盗哪管他这一套,上来挥刀就砍,那个美人躲闪不及,惨死在了刀下。
这时,黄炳文借机滚落下床,哆哆嗦嗦地讲道:“在下乃是东厂掌刑官黄炳文,各位好汉,只要饶我一条性命,你们想要多少银子,请只管讲来。”
他们本来就是被重金请来,专门行刺黄炳文的,听说眼前的这位就是他们要找的人,那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由于陈元化还没给他们兑现佣钱,就被官兵给抓走了,即便现在杀了黄炳文,将来可能连佣钱都拿不着。
自从在朝鲜釜山被马五赶走之后,胡九官等人回到伊岐岛重操旧业,由于失去了强势的首领,又加上人心思变,就算当海盗,其实也不容易。于是,他把目光转向了林风窝藏的那笔巨款,就在这次来南京的途中,他们还听陈元化说过,东厂掌刑官黄炳文担负着海外寻宝的重任,手中或许握有林风藏宝的秘密。
想到此处,胡九官把他给拽了出来,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
此刻,黄炳文战战兢兢地趴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吓得一声也不敢吭……
沉寂了片刻,胡九官微微一笑,问道:“你说你是东厂掌刑官黄炳文,有何为证?”
黄炳文的腰牌抵押在了朝天宫,身边也没个证人,更搞不清这伙人的来路,满脸狐疑地问道:“各位好汉,请问你们是哪一路的?
“先不用问我们,你如何证明自己是黄炳文?这对我们很重要。”胡九官答道。
根据这几个人的打扮和长相,首先判断他们肯定不是官兵,又不是铁牛那种本地的泼皮,越看越像从海外逃回来的海盗,黄炳文试探着问道:“请问你们可认识松浦信昌和松浦信盛?呵呵,本官告诉你们,二位松浦先生被应天巡抚海瑞当成倭寇,给关押在大狱之中,所谓冤有头、债有主,请你们到南京找海瑞算账去吧。”
从这几句话听得出来,此人定是黄炳文无疑,于是,胡九官放下了屠刀,将他一脚踹翻在地。
不明就里的黄炳文趴在地上哀求道:“请各位不要误会,本官也很想搭救两位松浦先生,只因海瑞贪赃枉法、包藏祸心,对此本官实乃有心无力,望各位好汉明察。”
胡九官等人不再和他废话,围住他一阵拳打脚踢,像拖死狗一样把他拖下来,准备扔进底舱,这时,有个海盗发现,下边还关着不少人。
于是,海盗拍着黄炳文的脸想问问,发现刚才打得太重了,他居然昏迷不醒。
一缕阳光洒了进来,张狗儿眯着眼睛往上张望,仿若做梦一般,惊喜地喊道:“九官哥哥,你们怎么来了?”
这时,胡九官也认出了张狗儿,急忙跳下来给他松了绑,二位松浦先生仿佛像见到亲人一般,激动得哇哇乱叫。
把这三人从底舱里救了出来,忽听吴襄喊道:“狗儿,你结义大哥的大舅哥你就不管了,小心天打雷劈。”
张狗儿抹去脸上的污泥,跳进底舱给大家解开了绑绳,玄德真人、杨公子、史世用、和宋河等人都爬了出来,然后,海盗们把黄炳文给捆起来扔了下去,又重新锁上甲板的盖子。
众人一起上了二层船舱,杨公子发现红儿倒在了逍遥椅上,便上前把她抱了起来,呼喊了半天,发现她已经绝气身亡,不禁发出一声叹息。
接着,吴襄爬上了三层,看见一个美人躺在血泊之中,急忙上前拍了拍她的脸蛋,感叹道:“真是太可惜了……”
这时,忽听杨公子喊道:“吴公子,你快下来看看吧。”于是,吴襄拉起床单,给这个可怜的美人盖上,叹息着下了楼梯,只见玄德真人和宋河正在帮史世用疗伤,胡九官等人手执利刃站在他们的身旁,而杨公子坐在逍遥椅上,手捧一本书卷,看得是津津有味……
吴襄定睛一看,正是被刘保抢走的那本《金瓶梅》,没想到在这儿失而复得,他高兴得差点晕了过去……
等吴襄到了近前,杨公子手指着书中的第三回讲道:“笑笑生,你看、你看,这诗曰:对眼不相识,徐思似有情,杯前交一面,花底恋双睛。在小生看来,这‘对眼’二字,应改为‘乍对’,唐人李中《海上和郎戬员外赴倅职》中云:乍对烟霞吟海峤,应思蘋蓼梦江湄。此处改为‘乍对不相识,徐思似有情’。尔以为何如?”
“呵呵、呵呵,就依杨兄所言……”
就在他俩讨论书中措辞的时候,史世用、宋河和玄德真人提出要下船,胡九官等人当然不干,于是,双方拔刀相向,这下可忙坏了张狗儿,只见他陪着笑脸,在两边不停地斡旋……
就在他们僵持不下之际,两位松浦先生突然发难,把杨公子和吴襄给控制在手,此刻,由于官兵正在沿江盘查,胡九官等人也不想再开杀戒,答应了张狗儿,等过了镇江就放人,但是,那位东厂掌刑官得让他们带走。
与此同时,跳江逃跑的铁牛宛如丧家之犬,他从五马渡悄悄爬上岸,经上元门进了城,先跑到朝天宫去找清一真人,想请他们帮忙调查,到底是什么人竟然如此大胆?
铁牛拿着朝天宫的度牒,在外面招摇撞骗,联络了很多官绅联名弹劾海瑞,这些恶行早已传进了清一真人的耳中,听说这小子回来了,就准备把他抓起来,于是,道士们在大通明宝殿设好了埋伏。
当铁牛刚走进宝殿之际,突然被几个道士给扭住了胳膊,但他确实有膀子力气,一看不对劲,急忙挣脱开来,一口气跑到大成殿丹墀,混进了成群的香客之中……
逃出朝天宫的铁牛突然意识到,这次把祸惹大了!他也不敢再回连杨记钱庄,狼狈不堪地来到了十八坊,在鸡鹅巷找到了曾经一起卖菜老伙计,打算在此躲避几天。
在神机营的帮助下,朱辉救下了汤景和陈元化,继续沿着长江两岸搜查了一整天,依然一无所获,官兵在燕子矶和水胜关设置关卡,继续盘查可疑的船只,直到天黑,朱辉等人才收队回营。
张千户判断,匪徒劫持了这么多人质,也有可能还没离开南京,劝朱辉等人赶紧进城继续搜捕,大家谢过了张千户,便一起回到汤府,吃饭时才知道,这两位镖师居然和黄炳文相熟,他们都曾同在一家镖局干过,十分清楚黄炳文的底细,提供很多有价值的线索。
匆匆吃完了晚饭,朱辉和两位镖师不辞劳苦,连夜奔跑了十多个地方,依然没有找到黄炳文的蛛丝马迹。
接下来,他们又寻找了一整天,无论是城里还是长江沿线,竟然没有一丝线索,到了半夜才回汤府。
何氏夫人早已备好了酒菜,三人吃完了饭,朱辉带着二位镖师去歇息,出门时正好遇到了陈元化和汤景。
陈元化一看见朱辉,马上给他跪下了下来,哀求道:“老弟,一定得把二位松浦先生给救出来,我全家老小都还在平户城,哥哥的身家性命全靠你了!求求你……”
朱辉急忙把他搀扶了起来,问道:“老哥哥,你今后有何打算?”
“汤大官人正在设法营救沈琦,沈家愿意把月瑛小姐嫁进汤府,很快就筹措到一大笔银子,我这正在和大官人商量,借助沈家的财力,我们在南京开办一家钱庄……”没等陈元化把话说完,惊慌失措的汤景拉起他就走,显得十分尴尬。
朱辉追了过来,甩手给了汤景一记耳光,汤景躲闪不及,捂着脸骂道:“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小兔崽子……”
这时,忽听婉兮喊道:“史班头回来啦。”于是,朱辉没再搭理汤景,急忙跑到了府门外,只见风尘仆仆的老汤诚,正在搀扶着史世用下了马。
史世用一瘸一拐地往前走,朱辉迎上前去,二人把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婉兮激动地念起了菩萨保佑。
这时,朱辉过来躬身施礼:“拜见汤诚爷爷。”
老汤诚牵着马点头答道:“孩子,放心吧,他们全都在黄渡港下了船,老朽怕家里人担心,就陪着史班头先回来了。”
史世用接着讲道:“真是恶人自有恶报,胡九官等人抢了黄炳文的船只,铁牛跳江逃跑了,松浦信昌弟兄被解救之后,却恩将仇报,他们劫持了杨公子和吴公子,想把我们都带往宁波,船到了太仓黄渡港,宋侠士和张狗儿勇斗海盗,迫使胡九官放我们下了船,但那位东厂掌刑官黄大人,却被海盗给带走了。”
“请问哥哥,张狗儿现在何处?”
“狗儿不放心他的货栈,回松江府去了。”
听说史世用回来了,何氏夫人出来迎接,一见到老管家汤诚,顿时羞愧难当、泪如雨下;老汤诚不计前嫌,急忙好言相劝……
铁牛的母亲听说儿子跳了江,脸上没有一丝悲伤,跑到厨房去给他们做饭,心中默默念道: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收了这招天杀的孽障吧……
次日清晨,老太太带着韩小玉正准备出门,何氏夫人问道:“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夫人,虽说府上家大业大,也得省着点过日子,我平时在织坊帮忙,不知家里的情况,昨晚做饭时,我到厨房一问才知道,她们平时买的菜,比我在十八坊买的贵出很多,呵呵,我带着小玉到鸡鹅巷去看看,那边有个我的老邻居,今后就让他给府里送菜吧,肯定比现在买的便宜。”
“谢谢老人家,你替我们想的真周到,这几天咱家的事太多,你先好好歇歇,哪儿都别去了。”
“请夫人放心,买完了菜,我回织坊帮忙也不迟。”说罢,老人家拉起韩小玉就往外走。
二人来到了鸡鹅巷,老人发现此地早已物是人非,在菜市场打听了半天,也没有找着那位老邻居,又不想白来一趟,便决定买些菜回去。
老人精挑细选,把一捆捆蔬菜拿给菜贩去称,她自己干过小买卖,知道其中的猫腻,看出了菜贩子的腰间藏着块吸铁石,强忍着没有发作,却对每捆菜一两、一钱的开始计较……
气呼呼的菜贩子忍不住说了几句难听话,韩小玉立刻拔出宝剑,厉声喝道:“你说什么?敢再说一遍?”这时,呼啦一下围过来很多人,全都等着看热闹。
菜贩子一看不好,偷偷对伙计递了个眼神,于是,这个伙计便急忙跑了出去,来到了一间窝棚,气喘吁吁地喊道:“牛哥,快起来,有人到我家找事来了。”
铁牛晃着大脑袋起了床,骂道:“谁他娘的敢来找事?走,让俺去看看。”说着,他穿好了衣服,跟着伙计来到了菜摊。
“我问你,你还算不算个买卖人?乡亲们都来看看,他在腰间藏着的是什么?”老太太说着,就把那块吸铁石给掏出来,引起围观的众人哄堂大笑……
“我再问你,你可知道为何这称是十六两为一斤?”
哑口无言的菜贩子暗暗叫苦,盼着赶紧来人,把这个难缠的老妪给轰走。
老人抓住菜贩子的衣衫,抑扬顿挫地讲道:“老祖宗是有讲究的,这一斤十六星,代表着北斗七星,南斗六星,再加上福、禄、寿三星,北斗七星主亡,南斗六星主生,福、禄、寿三星主你的终身,你懂不懂?人在做,神在看,老天爷正在天上看着你的一举一动,你少给人家一两,少的是福星,少了二两,减禄、减寿,做人不能昧良心,难道你爹娘就没教过你?”
看热闹的连声叫好,听着这么熟悉的声音,铁牛顿时愣住了,突然,那个伙计把他往里一推,喊道:“还不赶紧把这老不死的给撵走!”就这样,他一下子栽倒在了母亲的近前……
老人家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急忙松开了菜贩,往后退了几步……
此刻,铁牛想起了母亲在栖霞寺的那番话,又想起自己在舟山岛上遭人耻笑,忍不住落下了眼泪,急忙爬了起来转为跪姿,喊一声“娘”,便扑进了母亲的怀中……
菜贩子傻眼了,看热闹的陆续散去,老人含着热泪,把儿子给捆了起来,和韩小玉一起把他带回了汤府。
一看见铁牛,朱辉浑身打起了哆嗦,带着满腔仇恨,上来就把他摁倒在地,这时,汤景也扑了上来,哭喊着可怜的月儿,把他狠狠揍了一顿。
铁牛捂着脸哭着喊道:“月儿、我那可怜的好妹妹……”
何氏夫人实在听不下去了,搀扶着哭晕了的老人回了二进院,这时,月空长老上前拉住汤景,搀扶起了铁牛,把他带进了倒座房。到了午饭时间,婉兮来喊他们去吃饭,隔着门缝往里面观瞧,只见铁牛耷拉着脑袋如泪人一般,跪在地上念念有词……
婉兮没敢去打搅他们,回到了门房,过了大约一刻钟,发现月空长老带着铁牛要出去,急忙出来问道:“师父,你们这是去哪里?”
“阿弥陀佛,老衲去劝诫他手下的弟兄,请不必担心。”
婉兮放心不下,劝道:“师父,请等一等,我去给婶婶说一声,跟你们一起去吧。”
“婉兮小姐,不必了。”说着,月空长老出了府门。
发现婉兮跟了出来,月空长老转身微笑着念道:“我是仙蓬旧主人,一生常得自由身;退归自合称山长,变化犹应侍帝晨;得酒不妨开口笑,学人难作捧心颦;垄中且复随缘住,又见湖边草木新。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铁牛点头讲道:“长老说的是,要是能重新做人,大家有个好的营生,哪个愿意整天把头悬在裤腰带上。”
于是,婉兮停下脚步,不停地念道:“自由身、自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