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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三年六月下旬,就在郭奕和许灵儿抵达琉球时,朱辉、吴襄陪着汤景夫妇到了山海关,他们辞别努尔哈赤,一路南行抵达天津卫,从运河下扬州,找了家客栈里住了下来。
为了省钱,朱辉买来一屉包子,找店家要了壶开水,大家边吃边聊,这时,吴襄提议回南京,何氏夫人也想把女儿寻回来,而汤景则怕官府缉拿,坚决不愿前往。
朱辉明白这位大舅哥的心思,便讲道:“叔叔、婶婶,一路算来,到福州路程才走了一半路程,盘缠却花的差不多了……”
听他提起钱来,汤景不愿听,甚至挤出了几滴眼泪,也可能是这包子太难吃,他跑到一旁放打开了包裹,找出努尔哈赤送他们的肉干,就着包子大口、大口嚼了起来……
吴襄边抢着肉干,边劝道:“大官人,别哭了,想当初,如果本公子在南京,看哪个乌龟王八蛋,敢动咱们一根手指?这、这、这都怨杨公子,非让本公子教他诗词歌赋,陪他到京城臭显派……”
听着大舅哥又吹起了牛皮,朱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何氏夫人看他们这幅吃相,十分伤感,也抹起了眼泪,其心中的痛楚却无人能懂……
吴襄也不难为情,把最后一块肉干放进口中,鼓着腮帮子讲道:“别的咱不敢吹,当年离开南京时,我就觉得左眼不跳右眼跳,怀疑可能会出事,所以,就让我那大舅哥沈琦,多给汤大官人帮帮忙;更何况,汤大官人曾在海老爷面前给他说情,才把他救了出来,如今汤家摊上了这么大的事,我坚信,大忙沈琦帮不了,小忙肯定能帮上,要不咱们打赌,我认为,汤琼、汤瑶姐妹俩就在沈府,你信不信?”
何氏夫人抹着满脸的泪水,默默地点了点头,但愿他的猜测是对的。这时,汤景白了他一眼,拿出一根千年老山参,在他的眼前晃了晃,问道:“吴公子,你看看这能值几两银子?”
吴襄撇了撇嘴,心道,这是人家努尔哈赤送给我们大家的,不管值多少钱,都应该四个人平分,你整天护得这么紧,好像属于你一个人似的,既然问我,那就多说点吧。
“哎呦,这可是仙物!怎能用银子来衡量?大官人,我看光包里的这些参,就能把你家那座老王府再买回来。”吴襄摇头晃脑地答道。
汤景顿时瞪大了眼睛,装作十分惊讶的样子,问道:“是吗?吴公子,那咱可得找个好买主,可不能让人家坑了。”
于是,吴襄微笑着答道:“那是当然。当年,大官人和陈掌柜坐拥两家钱庄,开着丝绸织坊,市舶司颁发十几条商船引票,月空长老帮你们做着东洋的买卖,简直富可敌国,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大江南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么,这样的买主,汤大官人找不来吗?”
汤景听罢满脸通红,一时哑口无言,这时,朱辉听不下去了,急忙答道:“你简直胡说八道,几棵人参哪能值那么多银子?”
“妹夫,你还别不信!瞧这千年老仙参,恐怕只有玉皇大帝才配享用,自打开天辟地以来,可能连彭祖爷都没尝过,如果不是人家努尔哈赤兄弟,冒着生命危险,从万丈悬崖上采下来,人世间哪能见得着?真可惜,隆庆老儿已经御驾殡天,他要是多活两年,遇上了这样的仙物,嘿嘿……”说到这儿,吴襄发出一阵怪笑,压低声音讲道:“让皇帝老儿夜御十女,也不会出事,活成个千年老乌龟都可没准,嘿嘿……”
何氏夫人听罢脸一红,赶忙把头扭到了一旁,而汤景则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似乎十分赞同吴襄的说法,不禁感叹道:“是啊,新君是个十来岁的娃娃,哪儿懂得这个?唉,真可惜了这些千年老山参。”
发现他们越来越没谱,朱辉劝道:“先别说这些没用的,既然到了扬州,没有不回南京的道理,早在京城时就已经听说,叔叔被抄家之后,有人火烧了翠花楼,救了两个妹妹,相信她们应该就在沈府。”
听到这儿,何氏夫人再也忍不住了,大喊一声“苍天保佑”!失声痛哭了起来。
此刻,吴襄还在不依不饶地讲道:“我看还是汤大官人识货,咱真得赶紧找个好买主,汤大官人,你说是不是?”
朱辉不屑地答道:“几棵山参就想换人家一座宅子,你可真会想好事。”
吴襄在心中暗骂汤景:你这个乘人之危家伙,当了几年乌龟,用人家徐鲲留在你家的银子,当年自己监工的大宅院刚刚落成,就被你小子轻而易举给买走了,自己所得的银子,几乎全被黄炳文所骗走……
回想起这些往事,吴襄顿时有了主意,撇着嘴讲道:“我说妹夫,你还别不信,这得看卖给谁。”
何氏夫人依然哭个不停,朱辉哪有闲心跟他斗嘴,想揍他一顿也不妥,不管怎么说,他是吴莲的哥哥,自己在京城落难时,还是被他救出来的,于是,便不再理他。
沉默了片刻,汤景郁闷地问道:“吴公子,那你就说说,这山参到底应该卖给谁?”
吴襄宛然一笑,答道:“那还用说吗?既然说能把你那座老王府买下来,自然得去问问王府现在的主人,汤大官人,你说是不是?”
信国公、襄武东瓯王汤和,是当年跟随太祖打天下功臣中,唯一得以保全的开国元勋,在金陵城给汤氏后人留下了这座王府,一百六十年过去了,不肖子孙汤景,把那座王府抵押给了兴记钱庄,后来卖给了江南提学官吴学政,到了这会儿,汤景才算明白他的意思,吴襄想让自己去借钱。
对汤景来讲,他不是开不了口,而是知道开口之后,也借不到几个钱,心中不免一丝凄凉,急忙反驳道:“吴公子啊、吴公子!你还有脸说?当年,我买下你那座宅子的时候,你可是答应过吴大人,给人家十万两银子的佣钱,可是你给了人家多少?后来,吴大人追到了我那儿,看你当时那落魄的可怜相,有四万两银子是我帮你还的。”
吴襄可不觉得害臊,微笑着答道:“是啊,那时候,动不动都是几万两银子的花销,如今吃口包子都得算计,汤大官人,本公子没有太大的能耐,就是脑袋活络,如今给你指条明路,走不走随你。”
“唉!”汤景长叹一声,赶忙低下了头,把玩起了那些老山参。
“怎么样?汤大官人。”吴襄说着,把一棵老山参夺了过来,叹道:“瞧这仙物,不用在皇后娘娘身上,那真是可惜了!唉,可叹隆庆老儿没这福气,不过,汤大官人,你若把这些老山参卖给吴大人,我敢保证,这仙参化为雨露,还得落到皇后娘娘的身上……”
朱辉终于忍无可忍,赶快拿手捂住了他的嘴,怒道:“你可真会作死!”
被充军发配这两年间,汤景一直待在深山老林,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懵懵懂懂地问道:“吴公子,你打什么哑谜?有什么话明说吧。”
就在吴襄张口之际,忽听朱辉讲道:“不可再胡言乱语,如今,咱们都是戴罪之身,讲这些大逆不道、以讹传讹的话,万一被人听见告了官府,恐怕咱们都得斩立决。”
听罢朱辉之言,汤景顿时来了兴趣,追着吴襄问道:“这到底是什么典故?你得给我讲清楚,要不然,我就告发你。”
于是,吴襄趴在他的耳边,低声讲道:“大官人,兄弟我跟杨公子到了京师,可真没白混,吴学政在江南贡院原地踏步很多年,早有意思到京师活动、活动,像他这种资历,要不是海瑞压着,早就弄个侍郎、尚书什么的当当,你把这些老山参卖给他,我敢保证他能出大价钱。”
“言之有理!”汤景边听边点头,但他还是难以理解,接着问道:“难道说皇后娘娘看上了吴学政?”
吴襄差点把鼻子快给气歪了,答道:“如今,内阁首辅大学士张居正,当了小皇帝的老师,出入宫廷如入无人之境,呵呵,听说这位张大人的嗜好,和隆庆老儿差不多,剩下的你自己去想吧,我可什么都没说!”
汤景听罢,把脑门一拍,认真地问道:“我说好兄弟,咱说正经的,如果卖给吴学政,咱得要多少银子?”
吴襄马上伸出了一只巴掌,朝着汤景点了点头。
“五万两!”汤景惊讶地问道。
“五万两,让他做梦去吧!”吴襄不屑地答道。
朱辉觉得他们实在过分,颇为生气地问道:“你到底想要多少?”
神色严肃的吴襄答道:“五十万两,只能多不能少!”
“你是不是想钱想疯了?”朱辉吃惊地问道。
吴襄不再搭理朱辉,拍着汤景的肩膀讲道:“咱们回到南京之后,你自己拿着一棵参,悄悄去找吴学政,叫价就是五万两一根,决不能松口,剩下的事情,你就什么都不用再管了,不过,得了银子,你别自个跑了就行。”
“难道说,吴公子还能影响到张大学士?你能帮吴学政弄个尚书当当不成?”汤景不解地问道。
“说了你别管,你就别管了好不好!”吴襄颇为不耐烦,矜持地答道:“本公子文采飞扬、风流倜傥,在京城岂是白混的?不是吹牛,如果不是为救我这好妹夫,咱也入了翰林院,哪会落到今天这一步?”
“既然如此,我就腆着老脸去一趟,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吴公子了。”
“好!你汤大官人是见过世面的,那咱就先小人后君子,把丑化说到前头,咱们这十二棵老山参,卖十棵给吴学政,要五十万两,留下两棵送给老庞,那么,这五十万两银子,有四十万两是要花出去的,剩下十万两,咱们四人平分如何?”
听罢他们二人的对话,朱辉摆着手答道:“你们分吧,我不要。”
“妹夫,我先替你保存着。”吴襄毫不客气。
汤景心中明白,就这十棵老山参,无论怎么卖,也卖不出一万两银子来,知道他这主意够损,眼下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更何况,若是真能帮吴学政弄个尚书,他这些银子就算没白花,于是,拍着吴襄的肩膀讲道:“好兄弟,一切听从你的安排。”
吴襄本来就有心事,想多捞点银子,似笑非笑地讲道:“请大官人不必客气,这次回南京,我想把喜事办了,大官人虽然戴罪之身,不好抛头露面,给兄弟我添点箱就行,呵呵。”
当年,应天巡抚蔡德忠倒台之后,沈家立刻就和吴襄退了婚,还是汤景出面,到沈府帮他再续前缘,当时,沈老夫人误会成了汤景前来求亲,而汤景知道大家闺秀沈月瑛,那真是风华绝代、沉鱼落雁、羞花闭月、风姿卓越、倾城倾国,如果不是朱辉及时出面制止,他准备就坡下驴……
现在又提起了沈家小姐,汤景把眼珠一转,笑呵呵地讲道:“给吴公子添箱,那是理所当然,我还想把这些虎皮、豹皮,全都送给沈家当嫁妆,不知吴公子意下如何?”
吴襄知道,他肯定没憋什么好屁,转念一想,反正自己也不吃亏,便答道:“是嫂夫人救了人家小罕子,这些礼物都是答谢嫂夫人的,只要嫂夫人没意见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