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周汉豫放下了酒杯,看向远方,远方密密麻麻的村庄,有一处就是他们的家。
“我是四岁那年被爹娘捡回家的,那个时候爹爹出海捕鱼,上岸时正好有客船离开,客船走了,四岁的我茫然地站在那儿。”
“我记不清楚了,印象中只朦胧地看到一艘船远去,所以我打小就特别讨厌坐船,坐在船上我就会胸口痛,那朦胧的印象会让我很不舒服。”
“家里明明已经不能再多养活一人,但是母亲将我留下了,还与姐姐一起吃一起住,从来不会厚此薄彼,我们吃的用的都是一样的。”
周汉豫说着说着,他又停了停,随后说起关于童养夫的事,那是在他七岁那年,外村的恶霸带着儿子跑到池家闹事儿。
原因是池父是捕鱼老手,去海里捕鱼的时候,次次都能比别人捕得多,卖的价格却是比市场上的便宜些,所以总能早早卖了换钱。
而那些捕鱼少的人,舍不得卖价,就因此剩下了,时日久了积了怨,别人不敢动手,这恶霸却打到了家里来。
池父因此受了伤,池母吓得晕厥,当时整个家里,只有七岁的周汉豫提着菜刀要对付恶霸。
后来是村里人的帮忙下,并在池父承诺再不去捕鱼了,这事儿才平息下来。
自打那以后,周汉豫听到村里人说以后姐姐要嫁出去,他也不是池家亲生的,池家总有一日会没了,所以谁都可以欺负的话。
周汉豫听到这话后,回到家里就向二老跪下了,他要娶姐姐,要一直留在池家,做池家的上门婿。
池父池母不想耽搁他的前程,不想束缚着他,却不曾想这个孩子主动提出来,池父立即答应,因此高兴了好几天,还在村里到处传开,池家也有人立门户了。
自打那以后,周汉豫就把姐姐当成自己的妻子看待,更是打算永远不会离开池家。
只是好景不长,在池氏十二岁那年,朝中有位国师,说容国国运不济,必须在全国各地寻到旺国的福女挑选入宫,常伴皇上身边,才能令容国国运昌盛。
于是派了差吏来各地挑选,池氏被选中,是周围几村唯一的一位,而且那看相先生直说池氏命格好,长相福望,最佳人选,连地方官员周旋的余地都没有。
不然能被挑选入宫,是多少地方富绅权贵中女儿的最好机会,然而却成了池家的噩耗,而那个时候,周汉豫上山干活,在山上学着打猎,为了追一只狐狸,剥下狐狸皮给姐姐做衣裳,于是在山上追了两日才满心欢喜的回来。
发现姐姐被带走的周汉豫,又见母亲被气病了,父亲被差吏给打了,他一气之下追出了家门,也就这么地离了家。
一切来得突然,姐弟两人离开的也突然,一转眼,池家父母同时失去了两个孩子。
周汉豫那个时候才七八岁的光景,就一路追去了京城,可见他的胆子多大,可惜京城是什么地方,专吃人的地方。
才入京城的周汉豫因为他的机灵和聪明被人盯上,就这样被紫角营选中,阴差阳错之下入了紫角营。
之后的事更是周汉豫人生最黑暗的时候,折腾了好几年才重见天日,才能真正从紫角营里出来,出门执行任务。
池小悦听着周汉豫的诉说,她也是感觉到不可思议,在她的认知里,七八岁的孩子还容易被人拐卖,还得父母看护着,而他却已经敢独自入山打猎,追人追到京城去。
入了紫角营再出来,算着年纪,他十二三岁就开始学着杀人,多可怕的事实,读书识字杀人,样样要精通,从这么多人中,踩着别人的尸体冒出头来,到今日弱冠之年就成了紫角衣统座。
这十几年是怎么过的,这么一说,池氏算是万幸的,她被选为福女入了宫,却不曾想许氏看中了她,将儿子托付给她,她得到了自由。
周汉豫说了这么多之后,他停了下来,脸上却是有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沧桑,他看向面色沉重的池小悦,反而露出一抹笑来。
“姐姐不要被吓着就好,只要姐姐没有受苦,我这些都不算什么,只是我后悔当初只顾着追姐姐去了,却没能与爹娘好好地告别。”
周汉豫看向两座坟头,叹了口气,突然伸手握住池小悦的小手,握得极紧,她根本无法挣开。
“爹,娘,我和姐姐明日就成婚,你们一定要祝福我们,咱们家孩子不多,跟别人比不过,但是以后我会让姐姐生许多许多的孩子。”
“咱们家不会比他们差的,我要让他们看看,也给爹娘长回脸。”
周汉豫拉着池小悦就要磕头,池小悦不肯,周汉豫含泪看来,她心一软,于是磕了头。
坐在牛车上往回赶,两人都沉默下来,池小悦不得不面对明日的婚礼,她绝不能与周汉豫成婚。
尤其刚才周汉豫在坟头承诺的要生很多孩子,她就忧心的很,周汉豫多少也算是一个正人君子的吧,不会强来的吧。
要是他强来的话,她可得防着点儿。
池小悦摸遍了全身,也只有粗布衣裳,连个趁手的保命武器都没有,随后她摸向头发上的金步摇,连忙摇头,这一支金步摇她一定要好生保管,这是许谡送给她的。
于是池小悦取下金步摇揣在怀中,心里却仍旧在想着,要怎么样才能逃离扬桃村,去往鼎州。
半夜三更才回到杨桃村的小院,门开了,池小悦要下车,周汉豫却是突然回身,一把将她牛车上抱了下来,一双像钳子一般的手将她抱得极紧。
周汉豫俯身看向她,扬起唇角,刚才坟前含泪温驯的模样没有了,这会儿却是攻击性十足,又恢复了那紫角衣统座的本性。
“姐姐,早些休息,明天我们就要成婚了。”
周汉豫像宣示主权似的,声音带着不容置喙。
池小悦吓了一跳,连忙挣扎着要下来,周汉豫却是没有理会,而是直接将她抱入西屋,放到床榻上。
这样的周汉豫真是可怕,这哪有许谡那样的正人君子风度,这分明就是一个地痞流氓,亏得她刚才还因为他对池家的感情而深受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