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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昼夜交替之际。
许清欢猫着身子翻身进了南王府,一路往南峣暄的厢房而去。站在院墙上看着屋内一片漆黑,心道应该还未起罢?
想着,脚步移向隔壁院子。小手背在身后,一蹦一跳地绕着梅树转圈儿。
她爬上一株梅树,指尖触碰花苞,竟吃吃地笑了起来,呵出一团雾气。快开花吧,等开花了……
“小姐不再睡会儿么?这么早早的起来作甚,这气候凉着呐!小心身子,要是叫殿下知道了……”
闻声,许清欢脚下一点,跃出院子。
同时,院内的厢房被拉开,只见阮瑶一身碎花的襦裙,披着个小披帛。提着裙摆款款走出院子,一边走一边说,“近来天寒,我想去熬些暖身子的汤,这个时辰去做,等殿下醒来,刚好喝得上!”
“哎呀,也就小姐对殿下如此上心了!不过,殿下对小姐也是极好。奴婢从来没见过殿下对哪位女子如此上心过呢!”
阮瑶闻言,脚下一顿,回头看着丫鬟,“你以前也在王府?”
“没有。只是听闻殿下向来凉薄。在小姐来之前,这王府只有厨娘一人是女的。其余皆是男子。”那奴婢赶紧跪下解释,又立马聪明地添加到:“自从小姐来了,你看府里添了不少丫鬟。可见殿下在乎得紧呢!”
“恩。”阮瑶心满意足地点点头,让丫鬟起身,心情颇好地往厨房方向走去。
直到两人离开,许清欢才从一旁走出,抬头,此时才发现,苍雪阁的匾额已经没了,空空荡荡一片荒芜。她呆呆地望着满园的梅树,一瞬间,整个世界都黯了下来。
她挪动着她的脚步,缓缓走到厢房前,艰难地抬起手,放在门上,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门推了开来。
入目的轻纱暖帐,典型的女儿家的闺房。
泪落下,触不及防。
她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跌跌撞撞地走向隔壁的院子,雪地里深深浅浅的印子就如同她此时的心事。
她站在门口,手抬起又落下,落下又抬起,反反复复,唯一执着的只有眼中的泪水,一股脑地往外涌。
放在门上的手,手指缓缓弯曲成拳,最终无力地垂下。
她还要去问什么?她还在期待什么?她还有什么勇气让她推开这扇门的?
仰着头,让所有的泪水流回心底,灌溉她所有的委屈。咬着下唇,毅然转身。
就当这璇城仿若黄粱一梦,等梦醒来,她还在沧雪山上,那株梅树还在想念她的阿九……
不知过了多久,雪停下了。
林檎推门而入。
屋内一阵沉默,久久的,才响起:“走了?”
林檎点头。
“嗯。”
屋内再次陷入沉静,除了呼吸声,再无其他。
“王爷。”林檎从一侧跨步到中央,一脸纠结,“您这是为何呀?”
黑暗中的南峣暄并未言语,仿佛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王爷明明在乎清欢小姐还这般对她?当初在悬崖上,您都可以为了清欢小姐跳崖,不眠不休地寻找,却为何救回了清欢小姐反而故意亲近阮姑娘?明明沧雪阁是您特别为清欢小姐布置的,却又让阮姑娘住进去?你明明知道清欢小姐会来,为何还故意让她看到这些让她伤心的事呢?何苦……何苦……”何苦让清欢小姐难受,又折磨自己呢?林檎实在有太多的不明白。
听了林檎的话,南峣暄合眸不语,伤心吗?是呀……她又哭了……如果方才她推开那扇门该多好,哪怕满盘皆输又何妨?可惜她没有,可是他不久料到她不会么……
“笃笃笃……”门口传来敲门声,紧接着是阮瑶柔柔的叫唤:“王爷,该起了。”
林檎看了看门口方向,又看了看南峣暄:“王爷!清欢小姐才离开不久,若现在……”
暗处传来南峣暄的吩咐,声音无波无澜:“下去吧!”
“是。”尽管心中有太多的郁结,可是林檎还是领命离开。
那天时候,许清欢就一个人窝在院子里,足不出户。
门前的雪化了又落,落了又化。
眼看着就要年末,北如深和舞清影终于赶在年前回来。
“小姐,该起了。”舞清影将许清欢从被窝里拉了起来。
许清欢闭着眼睛打着哈欠坐起来,模模糊糊地说:“这才什么时辰,就叫人起了。”
“还什么时辰呐!都已经隅中巳时了!”
“这么晚了?”许清欢一个激灵,但仍旧抵不住眼底的困意,“说好午后跟哥哥出去的。”
“是呀,若不是午后要出门,怎敢叫你起呢!”说着舞清影将帕子润湿递给许清欢,看着许清欢仍旧睡意朦胧,不由得问到:“最近小姐都这般犯困吗?”
许清欢一怔,想了想:“好像是吧,大概是冬日这天暗沉沉的,让人止不住想困觉。”
说话间,许清欢又打了一个哈欠。
舞清影眉头紧蹙,心下疑惑:以前许清欢从未有过懒床的毛病,都是到了时辰自己就起了。往年,也不见她这般困倦的。
“对了,前些日子你刚回来,没来得及跟你讲。我想,等你歇息好,我们就走吧!”
舞清影先是一愣,随即求证:“小姐说的走,是指……”
她没有说出来,有些担心以为是自己多想。
“对,等你歇好,我们就走。离开璇城!”许清欢点头。“你可愿意跟我回沧雪山?”
“愿意!小姐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好了,我自己来吧。趁着今天也跟哥哥说一声吧。”说着许清欢从床上爬起来,弯腰去拿鞋子,以至于没有看到在她说跟哥哥说一声的时候,舞清影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当许清欢跟北如深说这个事情的时候,北如深同样一怔,沉默片刻,点头支持,也说:璇城是个是非地,离开,越早越好。
可是到了晚上,北如歌却劝说许清欢:“马上就年关了,最后再跟娘亲守一次夜吧!”
许清欢那颗已经静止了好久的心,听到北如歌谈“娘亲”动了一下。见许清欢有所触动,北如歌又劝了好一会儿,最后许清欢抿唇沉默许久,缓缓点头。
北如深和舞清影回来得本来就接近年末了,这些日子北如深数次进宫汇报此行的的各项规程,和赈灾详情事宜。
许清欢就想着要离开,也该多陪陪慕晓芹,可是却架不住老爱犯困的身子。
倒是香蜜一天到头都在她耳边念着现在璇城大街小巷都在传丞相府的少公子把少夫人宠上了天,捧在手心怎么爱都不够。
听丞相府的下人说,少夫人子时要练剑,少爷就站在一旁陪看煮热茶;少夫人偏爱菊,便是成婚前便特别订了各类菊花种了满园,据说那是盛况不比御花园壮观逊色;少夫人喜好城东书市小巷子的烤地瓜,大雪的天,少爷裹着披风亲自前往,买完塞在怀里捂着回府,少夫人吃的时候还热乎着呢!
……如此的事,不夸张的说不胜枚举。说起来简直羡煞不少闺中少女。
接近年关,本来是喜气洋洋的大团圆,边关却突然战事吃紧。南瑾瑜再三思虑决定派南峣暄亲征,圣旨昭告:南王守完年夜,初一亲征!
此外,另有年前丞相府设家宴,云战应邀前往,不知又动摇了多少中立派的心思。眼看着朝堂局势日渐微妙。
除夕的宫宴,南崔乐带着许清欢奉旨入宫。
边关大雪盖血腥,宫中一如往年的歌舞升平。
许清欢如之前北君语寿宴时,坐在太皇太后身侧。
“皇姑奶,清欢为您点茶好不好?”
“哦!”北君语满脸笑意,连连点头,“当然好喏!”
然后抬手,看了礼部一眼,礼部尚书立即让人安排器具去了。
这次的器具是摆在北君语的几案前的,许清欢不紧不忙地摆开器具,每一个步骤都小声地跟北君语解释,水沸腾的咕噜声,伴随着许清欢炙茶、碾罗、备水、候汤、烘盏、调膏、击拂点汤,茶香充盈满殿。
分好茶之后,许清欢双手奉给北君语,甜甜地唤了一声皇姑奶,惹得北君语开怀大笑。
北君语用手颤颤地扇了扇,轻嗅着茶香,微微叹气,但是看着许清欢的小脸却是欣慰:“还好有清欢陪着我这个老婆子哟!”
闻言,许清欢脸上的灿烂先是一僵,随即继续强撑着弧度,有些僵硬地点头。
如果皇姑奶知道,她走了,会不会伤心呢?这个皇宫啊,她一人住着那么寂寞……她唯一挂念的人还即将启程……
想着,她将目光移向一侧,只见南峣暄垂头沉思,把玩着酒杯。
许清欢垂眸,抿唇,面上云淡风轻,放在腿间的手却紧紧相握,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逼走鼻尖的酸楚。
宴会还在继续,许清欢寻了个由头离开宴会,偷偷往青园走了一趟。
跨进青园的门,铺面而来的还是清幽的菡萏香,感觉很亲近,很舒服。
“清欢?”雪霁从园子里的老树上倒挂下来,看着走进来的许清欢,满脸惊讶。
“雪霁。”许清欢笑着将背在后面的手拿出来,把手里的果子递给雪霁,“喏,你一个人在这里憋坏了吧?”
“可不是!”雪霁腿伸直,在空中翻了一下,稳稳落地,拿过许清欢手心的果子在在怀里擦了擦,放到嘴里,“嘎嘣”一声脆,恰似她此时的好心情。
走了两步,往屋内瞥了一眼,努了努嘴:“也不知道怎么养的德行!把他给惯得,总是让这让那,不许这不许那得!”
看着雪霁满脸不爽的模样,甚至似乎拿果子当青冥狠狠第咬了一口,用力地咀嚼,许清欢忍不出捂嘴轻笑。
“哎呀!你还取笑我!”雪霁立马板起脸,刚想教训她,却忽然想起什么,问:“你不是应该在宴会上吗?怎么跑这边来了?”
见雪霁问,许清欢讪讪地笑了笑,一双眼睛看着她,咬着下唇,略带尴尬地解释:“是这样的,雪霁。谢谢你和青冥一直待我好,过了今日,你们就当世间再无清欢罢!”
她并不知道青冥他们知道她不是北如歌,无法说她要离开璇城,只能以此辞别。
“什么意思?发生什么了?听说此次南巡,你险些丢了性命,可是这样,你有所想法?”
许清欢抿着下唇摇摇头,“我会记得你的,记得青园的。”
说着将上次雪霁给的腰牌塞回她的手里,望了望屋内,又望了望举办宴会的宫殿:“既然青冥还在休息,我便不打扰了。宴会也该结束了,我是偷偷跑出来的。若是奶奶瞧不见我,该生气了。”
“清欢!”见许清欢转身要走,出乎意料,雪霁脸上出现了着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欲言又止。
“怎么了?”以为是雪霁不舍得,许清欢笑着抽回自己的手,拍了拍她的胳膊:“我也不舍得,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有缘也许还会相见的。”
言罢,许清欢转身,却在那一瞬间被雪霁拉住,他手腕一用力,许清欢触不及防被拉过跌入她的怀里,“雪霁?”
雪霁抱着她,一言不发,直到放开的时候,她仿佛听到一句:“对不起。”
还不待她问话,雪霁便将她推出了青园。弄得她一阵发懵。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青园后,青冥就从屋内走了出来。雪霁回头有些担忧地问:“她要走了,怎么办?”
青冥面色如常,无波无澜,踱步到荷花池畔,抖了抖衣袖:“走了又何妨?”
“你不是说需要她……”
“你以为这天下她能去哪儿?”青冥淡淡打断雪霁的话,望着一池的小荷,手一抬,掌心向上,只见池中菡萏次第开放。“她心有牵挂,走到哪里,都会回来。”
雪霁盯着那缓缓绽放的花苞,一半疑惑一半恍然。沉默半晌,突然一拍手,问:“对了,你有没有感觉到,她身上多了一种气息?”
“你家主子的一魂一魄,你用一种气息来说?”青冥微微测过身子回首,狭长的眸子微眯。
“主子的一魂一魄?!”
天空飘起了小雪,像是春日的柳絮。
回到宴会,已经在尾声,许清欢坐会北君语身旁,将头靠在北君语的膝上,背上北君语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
散席的时候,在北君语摆驾的时候,许清欢忍不住地扑到她怀里。
这一动作,让北君语有些诧异,摸了摸她的脑袋,柔声地哄到:“丫头,怎么了这是?可是有什么委屈?别怕,皇姑奶替你做主。”
将脸埋在北君语怀里的许清欢闻言鼻尖一酸,忍住落泪的冲动,瓮声瓮气地说:“皇姑奶,新年吉祥。”您多保重!
说完,仰起脸,笑得眼泪即将落下。
“哈哈哈哈……你哟!”北君语笑着点了点许清欢的鼻尖,宠你地摇了摇头。
在白芷地提醒下,北君语轻轻地捏了捏许清欢的脸蛋,呢喃了一句“你这丫头……”坐上了步撵。
许清欢站在原地看着一行人渐行渐远,这些日子的点点滴滴,在大殿上对她的维护,在万寿宫跟她说的心里话,及笄之日送的凤凰木簪……往事涌上心头。只是这些将远去,将只能存在她一人的记忆。
“回府罢。”南崔乐冷冷走到许清欢身边,说了一声。
许清欢将满眼的泪花强忍了回去,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缓缓点头。
北如深将她的情绪看在眼里,上前替她紧了紧披风。
一路上,南崔乐没有说话,许清欢自然也没有什么可跟她说的。
回到府中,诺大的定远侯府,除了红色的灯笼和门窗上的剪纸,显得分外的凄凉。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守夜。许清欢如去年一样,依偎在慕晓芹的怀里,贪念着她身上的温度。
亥时将过,宫里的赐菜到了。
今年除了皇上的赐菜,太后和太皇太后分别赐了四套用膳器具和两匹双面绣的月华锦。
一行人跪谢皇恩之后,先是分了一些赐菜送去祠堂祭了祖,方才合聚到一起享用。
这用膳的器具平日里是下人们准备就好,但因为今年是太后亲赐,便是由最老的吴嬷嬷亲自摆放。
太后赐的器具很是用心,每一套各有特色,可以说是按照各人喜好特别定制的。
比如南崔乐手里的是大红的牡丹;北如深的器具花色就是碧色上釉而成的竹;许清欢手里的花色是粉釉色的合欢,慕晓芹手里的是玉兰。
几人用了赐菜之后,南崔乐说人老了,身子乏得慌,便回房去了。
就慕晓芹,北如深和她三人在一起守夜。
许是北如深也无聊了,便吩咐人取了一副棋来,要与许清欢对弈。
她连连摆手说自己棋艺不精。
北如深笑着将棋盘摆好,将棋子放到许清欢手心,道:“有母亲在,你还怕我作甚?”
她先是一愣,恍然回头看向慕晓芹,惊讶道:“娘亲很厉害?”
只见慕晓芹浅浅一笑,摸了摸她的头,说:“下吧,有娘亲在呢。”
听慕晓芹这么说,许清欢便一下子来了兴头,依偎在慕晓芹怀里,偶尔手执着棋子抵着下巴思索,一会儿扬起笑脸寻求慕晓芹帮助。
一局下来,向来以棋艺为人所称赞的北如深竟输了不少子,乐得许清欢“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你呀!”见许清欢笑得像是吃了蜜一般,慕晓芹无奈地摇了摇头,但那含笑的眼里满满的宠溺。
笑着笑着,突然慕晓芹一口鲜血吐在许清欢的脖子,顺着脖子润湿了她胸前的衣裳。
许清欢大脑空白一秒,鼻尖充斥着血腥味,她猛地回头,只见慕晓芹嘴角血迹,脸色苍白,整个人摇摇欲坠。“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