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张 老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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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太阳即将要下山之前，秦川到达了那个最佳观望点，此刻来看夕阳下山的人仍不在少数，似乎去年轰动全国的那场翻车大案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过去了，恐怕到如今为止，也就只有她和那些遇难者的家属才会耿耿于怀吧。

来时的路上，秦川就将那些一会儿要烧的纸放进了书包里，此刻，望着那几乎红透了半边天的夕阳，秦川突然有一种想笑又想哭的心情。

然而如今的秦川就像是得了面瘫症，不管心中是怎样的波澜起伏，表情都是一如既往的平淡，冷静的看着那如同咸鸭蛋黄一样的希望，慢慢沉坠到山的另一端，就好像是当着他们的面，就在他们的眼前缓缓地，不可阻挡的坠落地面。

是否在那之后就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呢？

游客们纷纷三三两两的准备下山，山路陡峭，但也有一条可供游客行走的小路，虽然那场翻车案已经从众人的世界里逐渐消失了，然而仍然给他们留下了一个很深的印象，所以便是不坐车，选择步行下山的也是有的。

秦川被落在最后面，没有任何人起疑。

很快，随着黑暗的到来，秦川也成为了还留在山上的最后一个人。

还是站在观望夕阳的那处地方不动，良久，秦川轻叹了一声，一只手抓住自己的书包带，下一瞬间，山尖上就消失了她的影子。

在那个黑漆漆的，甚至还有些吓人的地方，秦川又一次的站在这里。

然而如今哪怕是不去回想当时情况，就仅仅只是看一眼这个曾经熟识的地方，秦川都有一种心痛的不能自己的感觉。

右手忍不住轻轻抚上自己的胸膛，秦川无声的质问着自己，你不是没有心吗，怎么还会心痛，你早就已经不是人了，你又哪来的那么多人类感情呢。

如今的你，不是早就已经是一个冷血无情的魔了吗，不然为什么要故意陷害沈绍峰？就因为当时他告诉了你那个网站，就因为从那之后你放任自己肆无忌惮的活着，就因为你觉得如果没有沈绍峰相告，你也不会遇上那样的一个男人？

真是可笑。

手里的黑色书包沉沉的摔在了地上，秦川轻轻地闭了闭眼睛，当天的车祸场景却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如同电影一样的在她的脑子里不断回放，不断地用事实告诉她，你的父母都是怎么样离开的，你又是怎么样幸运地捡回一条命，你还和深渊中的魔鬼签订了契约……

拉开拉锁，就着无边无际的黑暗，就在那道似乎再也无法闭合的沟壑当中，秦川掏出打火机，轻轻地点燃第一张纸：“爸，妈，是女儿不孝顺，来的晚了……”

心里肚子里仿佛有着成百上千句的话，可是秦川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我还活着，代替你们两个活着，还有，剩下的那些人，我活的挺好的，虽然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了，不过我已经很满足，毕竟，此刻我还能站在这，和你们说说话，聊聊天……”

一张一张的纸被扔进那个小小的火焰中心，鲜红炙热的火舌舔舐着干枯的纸张，很快就带走一片片深黄，留下一捧捧纸灰。

“这还是自从那之后我第一次来看你们，因为我也不知道我该以什么样的身份来见你们，到了现在，我是真的不知道，接下来我该怎么办了。”

静静的看着火焰不断地吞噬着周围的东西，有风打着旋的吹过火焰，然后带起零星的火蛇似乎就要这么离开。

一层淡薄的魔气不知何时被布置在了半空中，那还在跳动着的火蛇逐渐变成火星，然后快速的消失在空气中。

“我以为我能找到我自己，可是现在，我好像把自己给弄丢了。”秦川苦笑，干脆坐在了地上，双手抱膝，看着那堆燃烧着的火焰，慢慢的发愣。

“你们说，我应该怎么办，我害怕再过一段时间，我就会连自己是谁，自己叫什么名字都给一起忘了，你们说，我要怎么办，我怕时间长了，秦川这个曾经的人，就会慢慢消失了，消失在别人的眼睛里，我自己记忆里。

这么长时间，崤山一直都是我不敢提起不敢想起的一个地方，可是我又害怕，如果太长时间不提起这个地方，我又会不会忘了曾经发生过的一切，我会不会忘记，自己曾经也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生活在普通而又平凡的世界里，有一个伟大的梦想，一份现实的生活。”

火光照亮了秦川的脸，她的眼睛，甚至她的灵魂。

风渐渐地大了起来，地面上的火焰开始快速的熄灭，然而等这阵风将将吹过纸灰，犹带有红色火星和一丝高温的纸灰就像是洒落了漫天的小星星一样，在沿着风的方向，像是一道银河，闪闪发亮，然后径直穿过秦川的身体。

就在那一刻，上一秒还是完整而又真实的秦川，下一秒就变成了虚幻和破碎，她的身体在那道红色银河的冲击下，也同样碎成了一粒粒星辰，是这些星辰交织着红色银河，组成了如今的秦川。

很快，纸灰慢慢失去颜色，变得灰突突黑漆漆的，然后随着微风飘向天空，洋洋洒洒的又飘落下来。

再没有说话，秦川在原地坐了很久，久到甚至她身体的温度都和周围空气的温度保持了一致，直到天边已经开始隐隐发亮，露出了一抹鱼的白肚皮，秦川才慢慢站起身，将书包拎在手上，一阵黑色雾气闪过，原地再没了影子。

或许只有那遍地零星的，早已失去了温度的纸灰才能说明这里曾经来过一个人吧。

仍然站在山尖上，还是那个最好的位置，秦川将黑色书包背在背上，找了一块大石头，蹦了上去，还是双手抱着膝秦川慢慢的闭上了眼睛，似乎是在等待着天边第一缕阳光照耀在她的身上。

当灿烂的金色光芒打在秦川眼皮上的同时，秦川也第一时间睁开了眼睛，不顾太阳的耀眼，她双目直视，认真的看着那颗太阳，一点点的从地平线上升起来，好像非常困难，非常用力，就如同是在挣脱什么负担一样。

然而秦川却笑了，她望着这轮眼熟的朝阳，却是想起，就在昨天晚上，还是她最后一个将它彻底送走，而今天早上，又是她第一个迎接它的归来。

当朝阳射出万道金光，一一铺洒到祖国大地上，似乎也说明，崭新的一天即将就要开始了。

过去的终将会过去，除了更好的将来，昨日的黑暗永远不可能永无止境。

深吸一口气，秦川尽情的呼吸着这属于大自然森林中，混合了第一缕阳光下的新鲜空气。

似乎这一趟崤山之旅就要这么快的过去了，然而秦川没有想到的是，她居然在返程的路上遇到了一位认识好久的老朋友。

另一边，周靖鸣也接到了小英发送的短信。

“秦川与归墟派阳煦道长等人遇上了，怎么办？”

周靖鸣顾不上手头的事，马上回复信息：“怎么回事？在什么地方？”

“还是崤山，秦川已经准备走了，但是感受到了什么，就往那边追过去看看了，我跟了上去，发现是归墟派以阳煦道长为首正在抓捕一个魔。”

“现在情况怎么样？”

“秦川和那个魔打起来了，阳煦道长准备坐收渔翁之利。”

周靖鸣蓦然睁大眼睛，随即马上把电话打了过去：“你说什么？什么意思？”

小英咽了口口水，仔细的将事情解释清楚。

她原本就有着监视秦川的任务，尤其是在听说秦川与承德武馆之间的关系后，平日里更是加深了对秦川的密切关注，所以这一次秦川突然离京，看意图似乎正是去往当年的事发地崤山，小英马上跟了上去。

远远地坠在秦川之后，小英看见秦川和大家一起登上山尖，看了落日，可是后来几个闪现秦川就没了影子，还是小英特意分散了大范围的去寻找，这才在当时的事发地看见了正在烧纸的秦川。

当时小英心里还是挺有感触的，毕竟，大家都知道，秦川之前就是一个普通人，如今会变成这样也是因为当年的那场惨案，何其有幸何其不幸在她的身上发生了这样的事，她也不是全然自愿的。

可是到了如今，也由不得她了，甚至还在连海闹出了那样的事。

小英心中微感同情，夜风剪碎了秦川的低喃，零散的话语变作碎片被风儿吹得一干二净。

虽然她听不见秦川都说了些什么，可是她能感受到她身上的孤独和无助，甚至当时小英也想象过，要不要去帮一帮她，毕竟，她从来都没做过什么坏事，与那些真正的“魔”是完全不同的。

而后，秦川又去了山顶，这一次小英几乎没怎么多找，就发现了抱着膝盖坐在石头上看朝阳的秦川。

心里的同情和感动还无处安放，小英就见秦川下了石头，似乎要准备离开了。

然而也是在这同时，她看到秦川蓦然色变，突地转头看向远处的山林，随即，再一次失去了影子。

小英有些紧张的小声讲着电话，还没忘了同时戴上那副和周靖鸣相似但绝非情侣款的眼镜，将眼前看到的这一切都录下来。

“等我再找到秦川的时候，就发现他们已经打起来了，她和另外一个我不认识的魔，一开始还是人形的样子，后来就全成了两团魔气，我也分不出谁是谁。”小英快速说道，同时没忘了看一眼周围，以防有人赶过来对她不利，要知道，她在督察处可一直都是个战五渣的选手。

“然后我就去看了一下周围的情况，在山脚下，还是阳煦道长那些人，不过没有段远堂在，都是一些普通归墟弟子，哦，归墟三妹也在。”小英一边小心前方的战况，一边快速的讲着电话，握着手机的手心里不时冒出虚汗。

周靖鸣的眉头皱的简直都能夹死蚊子了，闻言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道：“把视频同步到网站，时刻信息联系。”

挂断电话，周靖鸣迅速打开电脑，等待小英传回来的视频。

不大一会儿，视频跳出来，周靖鸣点开，一个明显是偷/拍的角度，里面两大团魔气拖着长长的尾巴轰然对撞在半空中。

半天以前，秦川坐在朝阳下静静的坐在石头上，等待着朝阳为她披上一层金红色的斗篷，而后，山上的游客也逐渐开始多了起来，秦川便准备就此要下山了。

可是刚走出去没几步，远处，一阵带着极重血腥味的魔气快速向这边飞过来，秦川知道，山下不远处可就是登山的游客了，便是承载了旅客的大巴车，也是同时有好多辆每隔一段距离向山上开始行进的。

那股魔气带着视死如归的架势在里面，甚至有拼死一搏的可能，不管它身后有什么在追，秦川都不能明知它有可能故意撞翻大巴车而不去阻拦。

更何况，这是在崤山，山脚下，那一车三十人乘客都在看着她，和它，她又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它就这么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在曾经已经发生过一次因魔气扰动而造成的凶案现场再一次发生同样的事情呢。

所以，秦川转头看了一眼那团魔气飞来的方向，也倏的从原地消失了。

很快，两团魔气在一处山林较密集的地方相遇，然而秦川并没有想到，这只魔居然还是一位她的老熟人。

黑色雾气在空中迅速组成人形，秦川看向对面那个陌生的人影，一股冲天的血气从他背后冒出来，甚至遮都遮盖不住。

红色的血腥气仿佛迷花了秦川的眼睛，望着那个男人，她突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而这种时候，反倒是对面那只魔率先认出了秦川：“是你。”

熟悉的声音让秦川瞬间回想起曾经目睹过的一切，她对“魔”这种生物所认知的一切残忍都来自于他。

轻轻地笑了，秦川也道：“好久不见。”

方山一别，已是半年，没想到你以你的方式早已成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