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人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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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伴随着数声鸡鸣，哈特朦朦胧胧的张开眼睛，视野里是熟悉的天花板。虽然光线昏暗，可是这景色太过熟悉，哈特依旧能清楚的数出天花板上的木头年纹数量。

要知道，冬天是基本没有猎物的，而且天气寒冷，哈特可没少缩在被窝里。而缩在被窝里，打发时间的方式也就剩下数天花板的年纹了。

什么？读书？别闹，手臂会冻僵的。如果只是把手伸出被子，又会破坏被子的结构，开了一个口，温度会迅速流失，不再温暖的被窝可就没有什么吸引力了。

唔……

哈特打了个呵欠，随着身体的挪动，被窝露出了一个开口，早上的清冷空气灌入，哈特身体一激灵，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虽然是春天，但冬日刚刚消融的冰雪所带来的寒气尚未消退，在这样的日子里，起床就是很纠结的事情了。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哈特都准备在享受一下被窝的温度了……

哎？

特别的事情么？

啊啊啊！

哈特这才想起来，昨天和那奇妙的漆黑的骑士相遇的事情。

他赶紧跳下床，连衣服顾不上穿，就套着小背心和四角裤，飞也似的跑到柜橱边，哗的一下拽开橱柜门——温柔的乳白色光线马上给少年脸上笼上了一层柔和。神圣的光辉无比真实的照耀着少年的瞳孔，提醒着他昨天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看到宝剑还在，他松了口气。

他自己也不知道的，到底是因为没有弄丢宝剑而宽心呢？还是因为得知了昨天的传奇不是一场梦而宽心呢？

不过……那位骑士老爷呢？

哈特打了个寒颤，一边把皮衣套在身上，一边思考着。

哈特的家里只有两个房间，一间是父母的，一间是姐弟的。自从父母亡故后，就是姐姐一间，自己一间。

骑士老爷就算是亡灵族，可也是个男性，怎么可能和姐姐同床共枕呢？再加上，哈特自己也很想和骑士老爷聊聊，最后结果，就是两个男人在床上谈到了半夜。

亡灵是不需要休息的，如果精神不疲倦的话，亡灵可以不进食不休息，有人说亡灵是最完美的战士，从这点看，毋庸置疑。

打开两人话匣子的第一个问题，是弗利德问的。

“为什么要救我呢？在明知道我可能是叛军的情况下，为什么还要对我伸出援手呢？”

这个问题简直尖锐，完全不像是一个被救的人对他的救命恩人所说的话。

说这话的时候，弗利德的脸上只有认真的神色，为了不给哈特压力，他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不过因为是夜里，他那没有血色的脸和嘴唇只会给人可怕的联想。

面对这个问题，哈特的回答格外的简单。

“见死不救的话，我就不配去努力当个骑士了啊！”

在哈特心里，骑士的印象完全来自于小说，而小说的主要目的是鼓舞士气和改善人民对军队的印象，怎么可能会有品格不好的骑士呢？

山村少年简单的头脑中，骑士等于高贵，等于一切美好的词汇。

弗利德笑了，这是他醒过来之后，第一次发自内心的露出了笑容。

不管一个人的力量如何，这份善良都是难能可贵的。力量可以后续慢慢练习，如果身体有所不足，也可以用武器和装备弥补，甚至也可以选择魔法这个手段。可是，一个人的品质却是最难改变的。

弗利德格外感激，哈特居然是这样稀少的单纯又淳朴的善良人。这种人在弗利德的印象中，简直可以用“屈指可数”来形容。

以这个问题为开端，两人打开了话匣子，不过基本上，都是哈特在提问。书本里一笔带过的内容太多，哈特想问的问题一本书都写不完。

弗利德面对哈特一个又一个的提问，回报给他的，是一段又一段的讲解，为了不让哈特觉着无聊，时不时给他举几个有趣的例子，或者几段故事。因为这些故事，弗利德自己也回忆起曾经纵马驰骋的生前记忆，唏嘘不已。这些充满奇幻色彩的话语，引导着渐渐疲倦的哈特，沉沉的进入梦乡。

后来哈特试着从这些事情中，总结了一下这位漆黑的亡灵骑士所具有的知识。

战斗相关的知识非常丰富，行军打仗的知识也是格外的多，似乎曾经周游过世界，对各个种族都有理解，对大陆的基本地理也很清楚。为人彬彬有礼，教养很好，懂的很多杂学，排除了种族是亡灵这点，他简直可以说是理想中的骑士，就像是从小说里走出来的一样。

而同时，弗利德也从哈特的口中了解了一些基础的常识。

首先自己死了应该超过四五十年了。因为弗利德知道的历法和哈特的知道的历法完全不一样，计算年份的历法，【更替】可能一两年就能完成，可是要被人完全遗忘，那就需要起码四五十年的时间，等待知道旧有历法的人生老病死，人民彻底熟悉新纪年。

其实弗利德还想了解一下地理方面的知识，可惜的是哈特自己也只在村子周围活动过，连身边的大山都不敢说完全熟悉，更别说整个大陆了。他也只能暂且作罢，等到了大城市里寻找一些年代历表或者是大陆地图什么的。

哈特熟练的把衣服穿好，早上刚起床的衣服还不具有防寒的功效，哈特一边搓着胳膊取暖，一边寻找漆黑骑士弗利德身影。

不多时，他就找到了——毕竟他的家一共才多大。

在院子里，漆黑的骑士正穿着朴素的黑色的衬衣，单手拿着一把砍柴刀，右腕一翻，仿佛一条漆黑的闪电……不，这么说并不贴切，因为闪电固然迅速，但行动轨迹太过单调。

非要说的话，对，那就是传说中东方的蛟龙，有着蛇一样细长身体的特殊的龙，灵活在半空中舞动出绚丽的痕迹。

明明手里只是一把砍柴刀，但在弗利德手里，这仿佛是一把最为优秀的宝剑，翻腕，特殊的7字型的黑色刀身迅速向周围五六个方向刺出犀利的穿刺，没有寒光四射，然而骑士精准又洒脱的动作弥补这个缺憾，不等招数用老，弗利德马上后撤身体，拽开距离，脚尖合拢，向后倒去，速度之疾，匪夷所思。

哈特只觉着一道黑光闪过，吓了一跳，还以为他一个没站稳要摔倒，吓得差点喊出声。

然而弗利德仿佛面前站了一个看不见身影的敌人一样，向后倒了片刻，就见他身体仿佛陀螺一样旋转起来，飞起一脚踹向面前的“敌人”，同时双手握住柴刀，利用柴刀没有刀尖的特点，在地上一撞，整个人借力弹了起来，趁机，双手高举过头，迅捷的一击兜面劈砍。

就算是哈特这从没学过剑术的外行人也看得出，这一击的凶猛，和自己所谓的“劈砍”完全不是一个等级。更难得是，弗利德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连贯度极高，这种灵活迅猛，不拘一格的剑术风格，可是山村少年从没见过的。现在他满脑子都想着“啊，好厉害”，他匮乏的辞藻积累中，也只有这平实的语句最符合他的心情。

直至此时，弗利德稍稍出了一口气，停下了动作，向旁边的哈特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早上好。”

他黑色的眸子仿佛星辰一样，吸引着哈特的眸子无法挪开。

“唔，啊，弗利德先生，你已经起来了么？”

“当然。亡灵不需要睡眠啊。”

他说着，甩了甩黑色的头发，柔软的线条在空气中飞散出柔软又具有力量的线条。

“啊啊……不对！我，我是想说，好厉害啊弗利德先生！明明是柴刀……为什么？！”

哈特瞪圆了眼睛，仿佛一只好奇的猫一样，绕着弗利德转了好几圈，就差没拿个笔在脸上写上“我很羡慕”的字样了。

“大概，因为我生前就很强吧。鬼王种诞生的时候，力量大概是生前的一半。这么反推回去，我活着的时候应该很强吧。”

他说着，手指灵活的转动柴刀粗厚的刀柄，这把毫无美感的工具在他手指间飞速的旋转起来。

“好厉害！”

哈特这才注意到，在骑士身边，是堆叠的整齐的柴火。因为它们太过于自然，所以哈特下意识的把它们当做了房屋的一部分。切口整齐的灰褐色圆柱一排排的搭建起来，四四方方的，仿佛一间新的木屋。

“这些，都是您收集的？”

哈特好奇的摸了摸柴火的断面，非常的光滑，简直像是打磨过一样，根本不像是被柴刀砍下来的。

“啊，我觉着，总得为我的救命恩人做点什么啊。”

“说是救命什么的，您这么强，就算没有我肯定也能自救吧？”

哈特神色一暗，头颅不好意思的垂了下去，亚麻色的头发也仿佛失去了精神，像是一蓬枯草。

“怎么会。如果不是你拿走了我的圣剑，我大概醒不过来。神圣魔法，不愧是亡灵的克星啊。”

“说起来，为什么您会带着圣剑啊？”

“不知道。唯独和我自己的身份相关的记忆想不起来。唯一能知道的，就是那把剑不是一般的圣剑，是【最高规格的圣剑】。”

“那么……您要走了么？要去寻找自己的记忆了么？”

哈特的声音中，恋恋不舍的情绪非常明白。这是少年第一次和自己如此憧憬的职业近距离接触，自然不希望和他分开。

“不。”

出乎意料的，弗利德微笑着否定了他的说法，哈特惊愕的抬头，海蓝色的眸子里映出弗利德温和的表情。

“我确实要走，不过不是现在。我说过了，我要报答你们的救命之恩。而且，就算我走了，也肯定不是去找回我的记忆。”

“哎？”

弗利德回答大大的超乎了哈特的预想。

明明失去了记忆……

但是却不想找回来？

为什么？

“为什么？”

少年最后还是没忍住，问出了自己最为关心的问题。

“为什么？”

弗利德仿佛被他的问题逗笑了，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骑士把柴刀随便放在柴火垛上，露出认真的模样。既然是救命恩人的提问，他并不准备敷衍过去。

“呐，哈特，你觉着，衡量一个人的价值的，是什么呢？”

在严肃的表情之后，弗利德平静的问出了一个深奥的问题。

“哎？”

山村的少年那里想过这么哲学的问题，一下子被他问蒙了。哪里知道怎么回答？只能呆若木鸡的站在微冷的风里，大大的张着嘴，不知所措。

“一个人的价值，取决于他走过多少路，见过多少人。我会去旅行，但是那是为了丰富我个人的阅历，让我能够重新认识世界，增长见闻，而不是为了找回我的记忆。身为亡灵的我，旧有的记忆已经和我不相干了。就算见到过去的友人也只会徒添麻烦。既然都失忆了，这也是神的安排吧，能不能想起来，就随缘吧——反正我都死一次了，哈哈。”

俊朗的骑士爽快的一笑，哈特被这豪放的话语给震慑了。

去旅行么？

少年心里反反复复嘀咕着骑士的构想，低垂的眸子里，钦慕的神采无尽的流了出来。这是少年梦寐以求的生活，骑马驰骋，在大陆上谱写自己的故事。

“不过，我暂时还会叨扰一段时间，对于普通的家庭而言，最能报答的东西，果然是钱吧。还是说……”

弗利德脸上笑意更浓，他的语气里仿佛带上了一些开玩笑的色彩。让哈特弄不清他的心意。

“还是说，你想要我的那把圣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