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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二姐、尤三姐不过出个场子,未几便回去歇息,兴儿过去了又回来凝曦轩,不知讨了什么信息没有,在贾蓉耳边附耳说了几句。
贾蓉听了先是眉头一皱,继而微微一笑,斜倚在栏杆上,打量着他:“你小子别给我打马虎眼,一次不行,还有第二次,横竖到手了就是了,你放心,好多着呢,事后保管赏赐你。”
“小的并不敢,论理,我的爷,你要什么美色没有,为何偏偏盯上了两位亲家太太的姑娘,这事儿,捅出去不好,要不大爷仔细想想。”兴儿笑道。
“多话!我要什么样的人,哪里轮得到你来管。前几次我见你房里那丫头,生得倒是水灵,不如给了我,便饶了你这次。你是要他,还是想个法子出来让我得到两位姨妈,你可想好了。”贾蓉深深看了他一眼。
兴儿心里一沉,暗恨不已,表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小蓉大爷说的是哪里的话,为大爷们效犬马之劳,原是奴才们的荣幸,奴才谨遵吩咐就是了。”
刚好那边宴席上贾珍传唤贾蓉,贾蓉立马变了脸色,慌忙不迭地去了,秦可卿亦和尤氏陪王熙凤、邢夫人、王夫人赏桂花,早已经庆贺过了贾敬的生日。戏台上,唱的是一出《还魂》,这出戏是王熙凤点的,出自《牡丹亭》,讲的是柳梦梅和杜丽娘的故事,唱词凄美,剧情感人。
传说,娄江女子俞二娘看了《牡丹亭》,肠断而死。杭.州女伶商小玲在舞台上演这出戏的时候,不能自已,当场绝倒。
虽然传言未必可靠,但是继《西厢记》喊出了一声“愿普天下有情的都成了眷属”之后,《牡丹亭》更进一步,那强烈的艺术感染力令封建时代的无数男女为之震撼悲恸。
无可否认,这两本书对曹雪芹是有影响的,红楼梦有很多出自其中的戏曲。除了《牡丹亭》的《还魂》以外,贾母也说过《西厢记》的《听琴》。而且,如果把红楼梦有关《西厢记》的戏曲罗列出来,就会发现,曹雪芹对《西厢记》的版本有深入研究。
兴儿一边听着曲子,一边给人发了对牌,对俞禄道:“俞管事,后楼上的门锁好了么?待会丢了东西,可别来找我。”
“周管事放心,你老且休息休息吧,能者多劳,奶奶们叫你呢,这些小事不必费心。”俞禄笑道。
“是么,那我过去一趟。”兴儿点点头,和赖升说了几句,整理了一下帽子和汗巾,心想:贾蓉这是在逼我,如何是好呢,且得想个办法,晴雯也算是朋友,断不容他糟蹋,唉,真是畜生。
走上桥头,一群花红柳绿的丫头在那里看游鱼,瑞珠宝珠见他过来了,在那儿发笑:“周管事来了,姐姐们让让。”
“不敢不敢!”兴儿笑着过去了,上了楼,来到秦可卿身边:“奶奶有什么事?”
秦可卿刚要发话,突然一个男的道:“你就是那个周兴儿?来来来!过来给我写首诗。”
兴儿抬头一看,只见是一位年龄尚小的公子哥儿,却生得俊秀,带了些女儿气。
此人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二龙抢珠金抹额,身上穿着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腰间系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缎排穗褂,脚上穿着青缎粉底小朝靴。
紫金:一种精美的金子。
二龙抢珠、百蝶穿花:都是服饰上的文饰图案,另外还有流云百蝠、万福万寿等。
二色金:用金线、银线织出来的服饰,一般以金线为主,全称“二色金库锦”。
起花八团:八团图案在服饰上凸起来叫做起花八团。
倭缎:沿海地带仿照日本织法织出来的缎子,如漳州、泉州等地皆有。
青缎粉底小朝靴:缎子做出来的靴子,一般在春夏秋三季穿,冬天则穿绒做出来的,可参考明代宋应星《天工开物》,目今刚好是秋天。
他不但服饰极其不凡,而且双眼充满灵性,脸型接近圆形,项上璎珞镶嵌一块美玉。不用说就是“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的贾宝玉了。
“噢!是宝二爷,折煞奴才了。”兴儿作揖道。
“宝二叔竟然也认识他,兴儿,既这么着,宝二叔看得起你,你写几个字又何妨。”秦可卿笑道。
“奶奶这话说得轻巧,作诗原是读书人的本分,奴才抬抬轿子还行,可不会那个。”兴儿面色恭谨,王熙凤还在这一桌上呢,他不想露脸。尤氏、邢夫人、王夫人在另一桌。
“别搞这些虚的,什么读书人不读书人,我也是个俗人,原是玩乐的。”贾宝玉挥挥手,起身搀扶他,笑着一看,只见兴儿穿着普通的管事服,但却简洁干净,面色泛黄,却也不至于令人作呕,更兼举止得体,不卑不亢。宝玉心想:绫罗绸缎,羊羔美酒,不过填了我这臭皮囊,原来寒门之中,也有这样的人物。
早有人拿来了笔墨纸砚,兴儿无奈,抱拳道:“那奴才献丑了!”
兴儿自知贾宝玉是个宝儿,违拗不得,只好想了想,便提起笔来,一挥而就。
贾宝玉眼睛一眨不眨,念道:
可知野鹤在鸡群,隔院惊呼意倍殷。
雅识我惭褚太傅,高谈君是孟参军。
秦淮旧梦人犹在,燕市悲歌酒易醺。
忽漫相逢频把袂,年来聚散感浮云。
“说的是什么?”王熙凤饶有兴致地回过头来,兴儿不禁眼皮子一跳,王熙凤虽然文化层次不高,但是她会点戏谱,点了《还魂》《弹词》,可见是认字的。而且,后来大观园芦雪庵联句的时候,王熙凤起了头句:一夜北风紧。
众人都说,这是会作诗的起法。
“凤姐姐不知道,可知野鹤在鸡群,《晋书》说了,稽绍是野鹤在之鸡群。褚太傅,孟参军,都是晋朝人,《世说新语》有载,褚太傅在人群中认出了孟参军,有识人之明。兴儿这是就地取材,说的正是我俩刚才的情况。燕市悲歌,说的是荆轲和高渐离的故事。至于末尾一句,更是感慨颇多,非有经历者不能吟出。我刚才搀扶他,可不就是忽漫相逢频把袂么。”贾宝玉侃侃而谈。
“你听,我解得可对?”贾宝玉笑道。
“宝二爷博学多才,一丝不错。”兴儿作揖道。
“一下子你就想出来这么多,高啊!雅识我惭褚太傅,高谈君是孟参军。秦淮旧梦人犹在,燕市悲歌酒易醺。”贾宝玉喃喃自语,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他。
兴儿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