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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幔飘飘,人来人往,连兴儿自己的黑色管事服上,也有了白色,那些搬着东西的小厮,更是一全套的白。兴儿面无表情,踱步来到了会客厅,那里也是人满为患了,他行了跪拜礼,贾珍坐在座位上,拄着拐杖,仿佛一下了苍老了几十岁:“来兴,昨晚你是去接应小蓉大爷的,为了什么,变成早上才进城的?”
“回禀珍大爷,又是年节将近,京城各门各户的税收庄子,进城上供,马车来往络绎不绝,奴才因为晚一步才进城,淹蹇住了,不得不回下榻之处,还请大爷恕罪。”兴儿恭恭敬敬。
“胡说八道!他们进得去,偏生你就进不去么?”贾珍的眸子如鹰隼一般锐利,斩草要除根,他不想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小的确实是在郭外歇息了一晚,有俞禄等人作证,否则小蓉大爷突然病,奴才知道了岂敢耽搁,奴才就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对珍大爷撒谎。小的愿意在小蓉大爷灵前随起举哀,以表奴才一片忠心!”兴儿说得声泪俱下,不停用袖子擦眼泪。
“好!好一个义奴啊!”右座位上道貌岸然、清俊儒雅的贾政道。
“可怜哪!”贾赦加了一句。
贾珍眼神微微闪烁,抹了抹胡子:“好!好啊!但你毕竟耽搁了一会,先下去领二十棍驮水棍,再来办事吧。”
“是!谢珍大爷!谢诸位老爷!”兴儿一副感恩戴德、感激不尽、感激涕零的样子,即便再铁石心肠的人见了,也会生出恻隐之心。
“璜儿,你去请阴阳司请监天钦。”
“蔷儿,你去玄真观说给太爷一声。”
等兴儿走了,贾珍如是吩咐贾璜贾蔷,二人领命而去,贾珍突然站起来,下人搀扶着,他一瘸一拐,心痛得流出了眼泪:“好好一个儿子!偏生就这么病死了!我这长房之内,灭绝无人了啊!”
说着贾珍不停拿拐杖敲地,那副悲伤的情绪,简直是惊天地泣鬼神,比起孟姜女苦倒长城八百里,也丝毫不逊色。
“是啊,人怎么就这么没了?”贾赦怀疑地看了贾政一眼。
“匪夷所思啊。”贾政抹了抹胡子,东西两府虽是一家,但却是分开了的,因此贾赦、贾政这两个叔叔也不便多管。
“切不可伤心过度,还该想着如何料理后事才是。”贾政站起来,走过来淡淡对贾珍道。
“如何料理?不过尽我所有罢了!”贾珍痛哭流涕。
兴儿领了二十驮水棍出来,又是疼痛不已,但好歹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便借此伤痛和赖升请假,赖升准了他几天养伤。
返回会芳园的下房,只见贾蓉在此停灵,请了一百零八位道士、一百零八位和尚度,红油柱子门前右边,白幔飘飘,赖升媳妇也在忙着,兴儿道:“这会子可有得忙了,按七七做好事,送讣闻。”
“可不是么,偏偏珍大奶奶病倒了,小蓉大奶奶又要守孝,你要是不帮忙着,东府又要乱套了,这个去了,那个又来了,没个定数。”赖升家的抱怨。
“珍大奶奶病了么……”兴儿疑惑了一下:“那棺木是用哪里的?”
“是薛大爷抬来的,听说是出自潢海铁网山的樯木,原是义亲王要的,只是义亲王坏了事。西府二老爷也劝过不妥,无奈珍大爷不听,这会子大明宫内相来了,珍大爷为了铭旌上写得好看,花了几千两银子,还要给蓉哥儿买一个龙禁尉呢。罪过可惜,这四个字,倒是顾不得了。”赖升家的咂嘴。
“是么,还真是奢侈。”兴儿敷衍几句走了,心想:贾珍啊贾珍,不作死就不会死,你要僭越,谁也救不了你,我哪里理会得那么多,我看你是良心不安才会如此,真是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他本想回自己的下房,半路却被贾蔷拉住了:“周管事,烦请和我一起去都外一趟。”
“太爷是个好说话的,我刚被打,没法去。”兴儿道。
“放心,我有车。”贾蔷死活拉了他出来,兴儿拗不过,好在打板子的人是认识他的,打得较轻,到了郭外,贾蔷淡淡道:“我总觉得,这事有蹊跷,往常我和蓉哥儿相处极好,也不见他有什么病。”
兴儿自知贾蔷怀疑他,故而才拉他出来的,他冷哼一声:“第一,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讲,珍大爷说什么,那就是什么。第二,我虽然是奴才,却不是你的奴才,你不想想,贾府有多少族内子弟,排队似的排在外围呢,他们有几个比得上我。想质问我,蔷哥儿是不是越俎代庖了呢!”
兴儿狠狠打了一下马,马车去得愈快了,贾蔷脸色阴沉,说不出话来。他今天的一切,是依仗着贾珍得来的,既然贾珍都这么说,他确实无权对兴儿怎么样。
守城门的卫兵挪动了一下麻木的脚,那辆马车离他越来越远了。
赖升虽是大总管,却和兴儿一样不愿意得罪人,巴不得息事宁人,明哲保身,这样一来,宁国府的丧事一团糟,各方世家来送丧礼也没人陪,贾珍唉声叹气,宝玉过来,向他推荐王熙凤,贾珍拍手叫好,于是颤颤巍巍去了西府。
宝玉搀扶着贾珍,贾宝玉对王熙凤有赞赏之意和姐弟之情,王熙凤既是他的嫂子,也是他的姑舅表姐。贾珍只敢走小碎步,真是一步一个脚印哪!
也怨不得他,贾蓉格挡的那一箭,刚好刺到了贾珍两腿之间的某项零件,步子大了,会扯到的。
此事使得贾珍非常怨恨,倒是让他对贾蓉的自责、愧疚之心少了很多。本来想着,贾蓉一去,尤二姐、尤三姐、秦可卿都是他的囊中之物。
却不想,从此以后,他自己再也没有男儿本色了!
贾蓉的死亡,他能够压下来,这算不得什么,红楼秦可卿死亡,他也压下来了,只是现在,却让秦可卿和贾蓉对换了,而且,他还赔上了自己的老二,尤氏又是多年没有怀孕的,佩凤、偕鸾、文花也没有,那都是他贾珍纵欲过度的缘故。
宁国府长房,也是彻底绝后了,贾珍除了有点淡淡的不安,还有一丝悔恨,当初,自己娶尤氏、贾蓉娶秦可卿,他是有目的性的,因为尤氏、秦可卿的娘家势力威胁不到他们,不像王夫人可以制衡贾政。这样,他就可以在宁国府翻过来翻过去的玩,虽然父亲贾敬还活着,但贾敬却不管了。
谁知物极必反,疑神疑鬼的贾珍不免往报应上去想,于是丧礼只求肆意奢华,让鬼神不会再来谴责自己。
兴儿的动作,贾珍原是怀疑的,可是尤老娘并没有开口,一味伤心落泪,而那时也看不到兴儿的存在。尤二姐、尤三姐回来说过了这儿来,绝口不提见过贾蓉,贾珍没问,也就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