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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沁跪在御书房,不是求皇帝收回成命,也不是被皇帝惩罚,而是很任性地表示,国公府的小姐抢了她的意中人,她要报复。
皇帝大笑。整个国家都是他的,他的孩子,理所应当随心所欲。随手一挥,赏了她一块儿令牌。
苏沁谢恩。回到无忧殿,表情怔愣。
有令牌,能号令专属皇家的影卫。皇帝的意思是补偿,还是纵容?摸不准皇帝的意思,便能惹来杀身之祸。
苏沁发现,自从皇帝病好以后,性格变得很古怪。但若是皇帝不曾病过,不曾把权柄放在她手上,她也不会对皇帝的想法患得患失。
现在的局面,是皇帝一手操控的。独有的皇子皇女相争,朝中百官文武混杂,人浮于事,再过上几年,便该天下大乱了。她的父皇,到底在想什么?
没用几天,皇族影卫送上消息,云梦楼真正的东家是苏宜,创立者杨文是由楚假扮的。苏沁看了三遍,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亲自把纸条封在金钗中,送出宫。
苏放收到苏沁送来的“礼物”,挥去下人,独自在书房阅读密信……
难怪杨文行踪成谜,难怪他无论如何都找不出杨文的把柄。苏放烧掉密信,想起楚情和小郡主同时拜入飞鸿先生门下,心中有个假设:飞鸿先生有三个徒弟,也许是得了皇帝授意。他现在收到的消息,同样是皇帝默许他知道的。再联想前不久的赐婚,苏放想,皇帝是要借刀杀人了。
所以,他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或者向苏沁示警,二是借用这个消息向苏宜投诚。
苏放一边犹豫,一边观察苏沁的动作。苏沁好像不知道这条消息,在朝中继续为难苏宜,阻拦户部改革,拉拢人手。私下从不提有关国公府和丞相府的联姻,倒是胡青苗补送了苏沁几样稀奇的礼物,胡夫人没去参加楚筝的及笄礼,积极表明丞相府的态度。
苏宜忙了一段时间,突然休息,在云梦楼呆坐。楚情料想事情进展不顺,提出去子衿书院怀旧,同时避暑。
青青园久无人居住,楚情苏宜没带下人,只能自己动手清扫屋子。扫地,擦拭,摆置,楚情做的仅仅有条,苏宜旁观,点评,“没想到养尊处优的楚小姐还有这手。真是贤妻良母的标准典范。”
楚情扔下扫帚,叉着腰,做出凶悍的样子,“去,打桶水。”
苏宜仰着脑袋挑衅,“我才不去。”
楚情呵呵一笑,捡起扫帚朝苏宜脚下招呼,苏宜连蹦带跳出门,“不就是一桶水嘛,至于对我下黑手……喂,你轻点……”
苏宜声音消失,楚情才缓口气。一路上他都很沉默,她不太喜欢看他不开心的样子。
托前世落魄的福,她很快收拾完屋子,把两人的行礼安置好,又去厨房炒了两个小菜,炖了一锅汤,盛好饭菜,坐在院子中等挑水的苏宜。
青青园是飞鸿先生的院子,屋子很多,当初两人共同装扮杨文,故意挑选靠近后院的挨得很近的两间屋子,把隔间打通,这两间房都能窜成大屋子。楚情打开隔间,在窗户关注两扇门前的动静。
太阳高悬,草木有些蔫,空气中安静地没有一丝风,只是静坐不动,都能出一身汗。楚情看看万里无云的天空,暗道:天气闷热,说不定过会儿会有阵雨。苏宜淋雨后,感冒该如何是好?
很快,闷热被一阵带着水汽的风吹走,滚滚乌云飞快移动,一道闪电劈下,轰隆隆给声音响彻山际。
楚情坐不住,寻了两把油纸伞出门,去山泉处找人。
雷雨天,不宜出行,更不宜在树木众多的地方游荡,楚情有些着急,一时竟忘了这些禁忌,只想着快些找到人,从树林走捷径到后山的山泉。
雨水一倾而下,啪啪打在油纸伞上,风吹的小伞左右摇摆,即便撑着伞,楚情全身也湿了个遍。地上的积水顺着山势流淌,灌进软绵绵的绣鞋里,楚情看不清被水覆盖的路面,深一脚浅一脚前行。
山泉被雨水浇灌,水里汩汩流动,在漫天的雨帘中,楚情看到一只桶在水中起起伏伏。
只有桶,人去哪里了?
楚情四下张望,大喊苏宜的名字,不小心踩在水中的小石头上,脚腕一歪,摔进水里。挣扎着爬起,原本夹在胳膊下的伞跌倒水里,另一把撑开的伞飘在水面上。楚情半弓着腰,摸索着抓着伞沿,撑在头顶上,抹了把脸,才看清那把合住的伞顺着水流飘走。
全身又湿又冷,楚情打了个哆嗦,头发凌乱地散下,楚情大口出气,想站起来,脚腕处却传来钻心的疼。
再没有比这更糟糕的情况。
楚情咬咬牙,合住伞,单脚落地,一蹦一跳往后退,寻找暂时能避雨的地方。又是一道闪电劈下,楚情在片刻亮光中看到山泉上游的矮山有处凹陷,当机立断朝那个方向前行。
耳边水声和雷鸣声交叠,腿弯处水流激荡,楚情咬紧牙关,支撑着伞像兔子一样往前跳。跳了不到一半的路程,伞柄折断,楚情重心失衡,摔在地上,头栽进水里。
楚情灌了两口水,赶紧仰起头,雨水打在眼睛上,楚情甩甩脑袋,用手遮住眼睛。膝盖腰肢用力,一点点爬动。
“楚情?”凹陷处,窝着一个人影,惊讶出声。
楚情快速眨眼睛,看清苏宜的脸,喜极而泣,“找到你了。”
那一瞬间,苏宜脑中闪过很多东西,不待他慢慢思索,楚情身体一矮,苏宜不做多想,冲到雨中,抱起楚情,可惜少年力量不够,只能换一种方式,架起楚情的肩膀,承担她大部分重量,好在楚情并未昏迷,配合他一步步移动。
到了山凹,两人都成了落汤鸡。
外面水汽弥漫,雨声清晰,两人不约而同选择沉默。
楚情休息片刻,恢复体力,动手拧干衣角,小心移动受伤的脚腕。苏宜看了眼楚情,目光落在她胸口鼓起的小包,又飞快移开眼睛。
她穿了麻黄的中衣,最里面是嫩黄的小衣,小衣上绣着荷花的图案,一朵朵荷花都被水打湿,紧紧贴在她的皮肤上。
苏宜从十一岁起,便被莲娘勾着在床笫间嬉戏,莲娘给他营造出对女子的基本形象:雪白的酮体,虚伪做作的性情。再加上幼时穿女装的经历,他很不喜欢女子。
可楚情给他的感觉很舒服。他认为是楚情有男儿性格的原因。但现在,他真实地意识到,楚情是个女儿家,还是个长相美好的女儿家。
苏宜咽了两口吐沫,不自觉往后移动,卷着雨水飞进来的凉风扫过,苏宜深刻体会着冰火两重天的感觉。
楚情没注意苏宜的异样,轻轻按在肿起来的脚腕处,疼得龇牙咧嘴,碍于苏宜在身侧,不好意思脱下袜子检查。
转眼雨过天晴,太阳冲出乌云,地面上的水汽蒸腾而上,楚情挣扎着站起,又摔倒,苏宜赶紧扶住她,才注意到她手上的脚,没好气地说:“受伤都不知道告诉我?”
楚情低着头,“男女有别。”
苏宜扶着她坐下,“当初你陷在泥潭里,也是我救你的。”
楚情想到很多事。刚认识时,苏宜在水中救过她,她在跑马场陷在泥潭中,苏宜也救过她,还有很多次,她和苏宜完全没有男女大防地相处……于是这个蹲在她面前,很认真低着头的少年格外赏心悦目。
苏宜小心翼翼帮她脱下鞋袜。浸湿的丝帛紧紧贴在皮肤上,一点点褪下,脚踝处肿起的红包被鞋脖子勒出一圈青紫。苏宜指腹能感到一丝潮湿,心情也好像被水涨湿的袜子,说不出的沮丧。
“我房中有药救。”苏宜闷闷地说,双手抱住她的脚,楚情下意识后撤,被他抓得更紧,“别乱动。”
楚情轻咳一声,“我……”
苏宜抬眼,眼眸中是她的倒影。
楚情磕磕巴巴地说:“我姐姐及笄了,姚宛,姚宛也定亲了。”我也是个大姑娘了,你应该放开我。
苏宜点头,“我抱你回去。”
“不要。”
“嗯?”
“其实,其实我挺重的。你背我。”楚情闭着眼说道,说完,一手扶额,一手捂着眼睛。
苏宜眨眨眼,不懂楚情的为难,也没细问,转身蹲在她身前,楚情咬着唇搂住他脖子。
她的衣服是湿的,他的衣服也是湿的,楚情觉得有些对不住他,“我都做好饭了,你一直没回来,我拿伞出来找你。早知道你在这个地方避雨,我就该安静守在屋子里。”至少不会连累他也被雨淋。
苏宜一步步走得很快,不回她的话。楚情也识相地闭上嘴,侧着头看着路面的小石子从眼前划过。
苏宜直接进自己的屋子,把楚情放在床上,转身翻自己的包裹,找出一个细长脖颈的小瓷瓶,倒出药酒,在手心揉开,狠狠在肿胀的脚踝揉搓。
楚情咬牙,仍是忍不住大喊疼,两手就势一抓,掐住苏宜的肩膀,指甲陷进皮肉里,苏宜闷哼一声,抬头委屈地说:“你能轻点不?”
楚情额头冒汗,见他也好不到哪去,诺诺道:“真的很疼。”
苏宜说:“不用劲儿,没有效果,你忍忍。”
楚情果断收回手,咬住自己的手腕,瞪大眼睛点头。
这个样子,有种说不出的调皮和依赖,苏宜眼神一闪,感觉心尖像被羽毛划过,手上动作慢了几分,鼻尖浓烈的药香提醒他,楚情受伤了。
苏宜不再犹豫,手劲更大了几分。
楚情眼睛飙泪,一方面是脚腕处的疼痛,一方面是手腕的疼痛,她有些后悔,刚才为何要咬自己的手腕,不找个衣服手帕之类的?
门外,林萧对莲娘说:“即便你用尽心机,小主子还是对楚小姐好。”
莲娘面无表情,“小主子对谁好不重要,只要他好就行。”
林萧嗤笑,明显不相信。
莲娘不想解释,紧紧握着拳头,暗自庆幸看到这一幕的只是他们二人。
苏宜帮楚情上完药,门口的两人进来。莲娘有条不紊收拾药瓶,苏宜和林萧出去弄饭菜。
楚情看着莲娘细长的手指捏住药瓶,心中一动,“你可是有话对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