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该是喜欢他的,只会喜欢他。
曾经独孤极理所当然地这样想,听到这种问题只会觉得可笑。
可此刻,他突然有些不敢听她的回答。
好似那是一把会杀死他的刀,她一语能定他生死。
他想走,他的尊严和矜傲却不允许他落荒而逃。
他站在门口听她的审判。
她沉默了一会儿,道:“我谁都不喜欢,就算喜欢,也只能作为朋友去喜欢。”
又叮嘱书童们道:“不要问这种问题,也不要把这些话传出去。倘若他们真的喜欢我,听到这些话会难受的。”
“我只是不喜欢他们,又不是要折磨他们。他们如果喜欢我,那也不是犯错,只是喜欢错了人,没什么值得议论调笑的。”
话音落下,萧煜抬步要进去,看到独孤极,又想到些什么,缩回脚,转身离开,心乱如麻。
独孤极静静地站在原地良久,推门而入。
他和她之间从始至终都是错误。
可他就是执迷不悟,死不悔改。就算喜欢她是喜欢错了人,那又如何呢?
白婉棠瞧见他,眼里闪过心虚,“你什么时候来的?”
她说的话,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背着人说闲话,终归是不好的。
独孤极一向不屑撒谎,“来了很久,都听见了。”
不仅是白婉棠,书童们也都心虚地缩起脖子。
寂静在屋里徘徊。
白婉棠迅速调整好情绪,把他拉到无人的地方去,道:“既然你都听见了,那你也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独孤极低垂眼眸眨了眨,“等到乞巧节后……”
她在催他走。
他懂,故意模棱两可地回答。
独孤极有些日子没来找她,萧煜也是。
白婉棠过上了和往常一样的日子,时不时被请去各个地方除妖邪。
然后,她就发现她总能在出事的地方看到独孤极。
次数频繁到,要不是每次出事的人家,都是和他相识的模样,她都要怀疑那些妖邪是他弄出来的。
又一次被请去,她到时,那户人家告诉她,邪祟已除。
独孤极恰从屋里出来,这户人家对着独孤极道谢,给银子。
白婉棠从前避着他,见到他只是远远地颔首就算打招呼。
那日谈话之后,独孤极也配合地不再缠着她。
但这次,她实在没忍住,主动叫住他询问。才得知,他的皮影戏班走了,他独自留在了都城。他便改行,做起降妖除祟的事了
白婉棠颇为满意地点点头,对他笑起来,“你这样很好。”
城中百姓请她除邪祟,也是要给她银子的。
她不缺银子,邪祟多了会忙得脚不沾地,也会受点伤。
独孤极能帮她分担,是好事。
独孤极低垂眼帘,目光在她身上贪恋地扫过,又克制地收回。
喉咙里像堵了很多话语,又被强行压回去,只沉抑地发出单调的音节:“嗯。”
白婉棠没有收这家人的辛苦钱,颇为愉悦地回仙祠去。
小二来给她送饭,白婉棠又想起,这段时间也没见过萧煜,随口问道:“萧煜呢,他最近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他……”小二迟疑道:“东家近来被封为煜王了,还从外城请了位美人回来。美人进了他的王府后,他就很少出门了。”
他边说边观察白婉棠的神色。
她没有丝毫醋意,反而松快地笑起来。
吃完了饭就打发小二走人。
明日月初,又是她要接受百姓朝拜的日子。
天色暗下,仙祠正要关门。
突然跑来一披头散发的贵妇人,鞋都跑掉一只,一头跌在她脚边,慌张道:“仙人救我。”
白婉棠忙扶起她:“出什么事了?”
“近来我儿嗜睡,我当他是读书累了,也没打搅他。可他睡的时间越发长,昨天他睡下去,现在都没醒过来。我想着先请独孤大师看一看,结果独孤大师看罢,叫我请您过去。”
“我跑来找您,走在路上,天一下子就黑了。我听独孤大师的话,拿着他给的符一路跑,好不容易跑到仙祠门口,天就一下子又亮了。”
贵妇人是张员外夫人,在带白婉棠去张府里的路上,慌慌张张地说着。
白婉棠的心悬了起来。
独孤极都对付不了的邪祟,会是怎样的恐怖?
她一路都在做要恶战一场的心理准备。
到了张府,独孤极姿态从容,并不着急,府中妖邪之气也不浓厚。
她奇怪地问他:“是什么妖邪,你打不过,要请我来?”
独孤极的目光停驻在她身上。
良久,她神情变得不悦起来,他才道:“梦魇,我不方便。”
白婉棠一听,心下了然。
从前她也遇到过这样的事。
邪祟化作梦魇,变为美女潜入男子梦中,与其云雨,在梦里吸食男子精魂,直至男子在睡梦中死去。
这样的邪祟不算难除,但除的时候,不免要看到颠鸾倒凤的场景。
白婉棠看得多了也都还会脸红,独孤极刚收妖没多久,做不来这事倒也正常。
她眉目舒展,脸上不自觉带些揶揄的笑,“你既然要除妖,就不能怕看这些。你同我一起。”
独孤极时隔半月,终于见到她,不自觉放松的嘴角,又被她这句话说得紧绷起来。
她完全是老师傅带徒弟的姿态,没把他当男子。
他不露情绪,跟在她身后进了张员外公子房中。
亦步亦趋的,离她近了,嗅到她身上的香,又担心她不悦,放慢脚步拉远了距离。
就这样走一会儿,又不自禁地贴近她。
她被风撩起的发尾,有时会抚过他的腹部。隔着衣裳,都觉得痒。
她在床边布好阵,邀他上前,牵起他的手随他一起入梦。
张公子梦里场景香艳,男女调笑喘息不绝于耳。
床帐飘飞,身躯起伏。
白婉棠让独孤极看好,眼疾手快地打散了梦中邪祟,又迅速离梦,将灵符在张公子眉心一点。
除邪祟不过一刻钟功夫,她却除出一身汗来。耳朵也是红的。
让独孤极在一旁看着,还是太不好意思了些。
她看了眼独孤极,想他必定也是羞涩的。
转眸见他站在她身后,面色如常,眼眸专注地盯着她。
却不知何时逼近了她,呼吸都落在她发顶,眼底有晦暗的暧昧。
白婉棠皱眉,他后退一步,才别过脸去,移开视线。
夜深,邪祟已除,张夫人备了两份银子过来,直道辛苦。
白婉棠和独孤极各领一份。
张夫人派人分别抬轿送他们回去。
白婉棠道:“不急。夫人,你路上说天突然黑了,是怎么回事?”
张夫人不解道:“那难道不是缠住我儿的邪祟作怪?”
白婉棠摇头,在张府布下辟邪的阵法,问清张夫人是在哪儿碰到的古怪,才离开张府。
她说要和独孤极徒步回去,让轿夫回府里。
街上无人,只有他们。
独孤极和她并肩走在夜色里,余光总不自觉落在她的侧脸。
他想,乞巧节后他也不会走。绝不会走。
白婉棠突然停下脚步:“你怎么会知道张夫人路上会遇到危险,还提前叮嘱她该怎么做?”
独孤极料到她会问,这也是他今日叫她来的理由之一:“这都城里,来了只比拟金更强大的邪祟,你最好出城避一避,我会去解决。”
白婉棠惊愕,身为守城仙,她竟然不知有这样一只邪祟潜了进来。
独孤极怕她自责,又温声道,“这不怪你,那只邪祟,也不全然是邪祟。任凭哪个守城仙来都不会发现。”
那你怎会发现,还知道邪祟的底细?
白婉棠想问,又想到乞巧节后他就要走了。
若想与他无瓜葛,他有秘密,她还是知道得越少越好。
她不多言,坚定地道:“我是都城的守城仙,我不可能走。”
便同他分道扬镳,回仙祠去。
独孤极还想说些什么,留她久一点,再多看她一会儿。
望着她的背影,却根本无话可说,无话能说。
他眉目间显露出倦色,揉了揉额角,再睁眼时,便瞧见白婉棠又站在了他身前。
四下无人,她在皎洁月色下对他笑:“独孤极,你今晚找我去帮忙,不是因为你不敢除梦魇,是因为你想见我吧?”
独孤极眉眼渐渐沉了下来,比黑夜更加幽暗。
他一言不发,朝她攻去。
“你不配用她的模样。”他嗓音冷得能淬出冰。
“白婉棠”嫣然一笑,被他打散。只留下一句:“独孤极,你不想得到她吗?我能帮你。”
她化成烟雾飘散。
独孤极的心跳因“得到她”三个字而乱了几分。
他要得到她,但轮不到任何人来“帮”他。
这古怪的邪祟,更是不配。
月初,白婉棠在接受朝拜时,顺便观察所有来朝拜的人身上有无邪气,在他们额间点下除邪灵药。
找不到那邪祟,她只能这样做了。
接二连三的大妖邪出没,这绝不是独孤极带来的灾祸。
她隐隐感觉到这一切可能像百年前,邪脉与守城仙一同出现一样,人间多半又要动荡不安。
暮时,百姓们离开。
她趁着天未黑,去到张夫人昨晚说的“天骤然变黑”的地方,没想到那竟是煜王府的地界。
萧煜封王后就再未找过她,还从外城请了位美人回来。
美人来后,城中就出现了比拟金更强大的妖邪……
白婉棠将两件事联想起来,顿时心都悬起来,避开护卫,隐匿身形直接闯进煜王府。
煜王府被笼罩在奇特的灵气结界之中。
她甫一进去,就感受到府中某一处灵气激荡。有人正在打斗。
她冲过去,竟见独孤极身处一块空地,脚下是她从未见过的巨大朱红血阵。
阵角处各有一名修士手持法器,维持阵法以困住他。
萧煜在一旁看着,身边站着一名貌美女子。
女子第一时间察觉到她,笑了一声,向她攻来。
白婉棠被打破隐匿术法,忙招架住她的攻击。
然而女子的修为好似在她之上。汹涌纯净的灵气之中,若有似无地,还带着一丝妖邪之气,直冲她命门。
“住手!”萧煜看清来的是白婉棠,忙冲过来。
然而女子并不听他命令,只对白婉棠低声笑道:“马上就有人来救你了。”
白婉棠眼中闪过一丝困惑,紧接着就见女子被打飞出去,在地上滑出去很远,捂着心口吐出一口血来。
而破开阵法打飞女子的独孤极,亦是捂住心口跪倒在阵法中。眉头紧皱,脸色煞白,额角渗出冷汗,唇上还黏着刚吐出的血迹。
好似打在女子身上的术法,都反噬到了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