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极安排苍雨和她在外间歇下,为此特意叫人重整外间,让她们尽可能舒适。
他自己就此回屋休息,拿着本书在一旁看起来。
妥帖知礼,苍雨板着脸低声和白婉棠夸了他一句。
白婉棠扯唇笑了笑,不语。
后半夜,魔族突袭,轻而易举掠过凡人的守卫,直冲寝殿。
苍雨应对魔族,独孤极也提剑迎战。
白婉棠目光追随着在魔物中奋力厮杀的少年,手掌暗暗攥紧,却不出手相助。
她不能插手任何事,可不知为何,她还是来了。
不多久,有魔偷袭,直奔独孤极而去。
与独孤极交手的、身材纤细的魔反身替他挡下攻击,独孤极的剑于此时挑下了她的面罩。
那是名姿容美艳的魔族少女,年纪与独孤极相当,十四五岁的模样。
少女见大势已去,傲慢又骄矜地对独孤极道“你是第一个能和我打平手的人族,日后我定会亲自杀了你。”
说罢,她率领魔族撤退。
这是独孤极与书中女配宓媱的相识。
白婉棠垂眸,出神地看着自己雪白的手腕,尽力忽视心里生出的异常。
“那小女魔是魔皇最小的女儿,宓媱。她从魔域来到了人间,这说明在人间潜伏的魔必定不在少数。”
苍雨对独孤极道“我会尽快请师尊来人间,同帝后说清楚,让殿下去修真界历练。以殿下的天资,殿下该去修道才是。”
独孤极对苍雨颔首,又看了在一旁安安静静的白婉棠一眼。
她除了初见那一刻,似哭似笑地瞧他一眼,便再不看他了。
白婉棠打算清晨出宫,苍雨硬要留她到枫幽主过来。
好在她与苍雨皆为女子,不方便和独孤极同住的。守了第一夜后,便住到东宫其他殿去了。
她不出门,见不到独孤极。直到枫幽主来,才见他第二面。
独孤极已得帝后同意,随枫幽主去修真界,拜入玄鸿宗掌门门下。
白婉棠与他打了个照面,一句话也没说上。
他自她身侧走远,随苍雨去修真界。
白婉棠和枫幽主道别,去游历,就此出宫,拿上行囊离开皇城。
她突然想明白,既决定绝不插手,为何还是想要进宫了。
她想再见他一面的。
见他过得很好,就安心了。
此去一别,余生再难相逢。
三界虽乱,主战场还是在魔域与修真界。
白婉棠游历人间这些年还算安宁,见过不少千载难逢的美景,听过不少奇人异闻,结识了不少友人。
她不想在这世界留下痕迹,旁人问她名姓,她都说自己叫阿鹤。
凡人命数短,她不老不死,免不了要在漫长的岁月里,亲眼看着一位又一位友人离世。
不过很神奇的是,她又遇见了长夏。
她想要暂且休息,恰好租住在了长夏的药铺附近。
看着长夏在药铺里忙碌,时不时逗逗家里养的老猫,那一刻她忽然发觉柳八重,或者说藤穹,无时无刻都在爱着长夏。
那一世,他才会在阴阳关开药铺,化作猫妖。
没了那些意外,长夏与无相城少主藤穹相遇,相恋。
后来老猫死了,藤穹不得不回修真界前,他要将孤身一人的长夏带回去。
长夏离开的那天晚上,来和她告别,赠她一枚传音木牌,道“阿鹤,待我成亲,一定邀你。你可一定要来啊。”
她知道白婉棠参加过太多白事,喜事却寥寥无几。
送走了老猫,懂得了亲眼目睹友人离去的孤寂,她总想给这位邻居带来一丝喜庆。
白婉棠颔首答应。
长夏走后不久,她继续踏上旅程。
路上,她遇到一对驻守人间,总是斗嘴的师兄妹。
二人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而且很眼熟。
问清姓名,师兄叫崔虚,师妹叫北冥湘。
虽互称师兄妹,一个却是玄鸿宗掌门之子,另一个是北冥家的小姐。脾气比她记忆里的闹腾得多。
白婉棠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她和他们一起对付附近扰民的妖魔,在荒野住了两夜。
离去前,还是没忍住,问崔虚道“你可听说过独孤极?”
崔虚惊喜道“你认识我师兄?”
“不认识,只是我曾住都城那时,听说过他是太子。”
崔虚骄傲道“我师兄可厉害了,虽不知为何,他的修为总是难以提升,但他当初仅是筑基,就能在秘境里,凭一己之力从大魔手中救下数十位宗门弟子……”
崔虚脸上写满了对独孤极的崇拜和自豪,一说就停不下来。
听他滔滔不绝许久,北冥湘打他一下,调侃道“都是一个师父教的,你师兄那么厉害,你怎么就那么笨。”
崔虚气鼓鼓地站起来追打她,二人围着篝火嬉笑打闹,充满生气。
白婉棠独坐树下,看着他们,眼前浮现出二人共同战死的场景,不自觉眼泪模糊视线。
这一次,他们都会过得很好。
除完妖魔,她继续启程。
北冥湘给了她一块北冥令牌,让她以后若是去了修真界,拿着令牌去北冥玩。
白婉棠道谢,带上令牌启程。
她迎着朝阳,走在宽阔官道上,晨风吹动衣衫。
北冥湘心中莫名五味杂陈,叫住她,高声道“待我,我举办道侣大典的时候,我请你啊。”
白婉棠停下脚步,回过身来点点头。
她在人间游历五百年。
第五百年的时候,四方仙尊为镇压魔族殉道了,修真界与人间都暂且安宁。
不多久,白婉棠收到长夏的传音,说她要和藤穹成亲了。
北冥湘也通过北冥令传信,说她要和崔虚结为道侣了。
白婉棠为此去了趟修真界。
修真界比起五百年前,繁荣昌盛得多。
茶楼里的说书人,都在传颂四方仙尊为苍生殉道的事迹,也会提起如今修真界最威名远扬的弟子们。
其中魁首,便是独孤极。
白婉棠已经很久没听到这个名字。
乍一听,不禁恍惚。
茶楼里又有几名其他宗门的弟子不服气旁人对独孤极的盛赞,和另一帮维护独孤极的玄鸿宗弟子吵起来。
这种炮灰要被打脸的铺垫场景,让白婉棠没忍住低头笑起来。
果然不一会儿,一名玄衣少年走入茶楼,整间茶楼瞬间静了下来。
维护独孤极的弟子们,叫着师叔,冲向少年,控诉那群人的嚣张。
另一边气焰嚣张的弟子们,缩成了王八样。
众人都望向少年,认出他就是独孤极。
白婉棠低头转着茶杯,心就像茶水一样泛起涟漪。待平复下来,她才看向他。
独孤极因身怀神骨,又修道,模样生长缓慢,如今瞧着只有十七八。
他和她记忆里的不一样了。
那双烟墨的瞳,不再冰冷如冬雾,而如春日远山。气质温煦矜贵,从容自若,宛若众星捧月般被簇拥着落座。
他也有少年人的意气和桀骜,处变不惊地驳回那群炮灰的话,不再将他们放在眼里。
“师叔,咱们还有多久到无相城?这次无相城城主举办成亲大典,说是顺着他夫人的意思,要按人间的规矩办。你是从人间来的,人间的婚礼是不是很热闹啊?”
玄鸿宗弟子们边吃边问。
独孤极道“我刚刚联系过无相城的人,待会儿会有人来接。人间的亲事……”
他回忆了一下,摇头笑叹“离开人间太久,人间的事,很多我都记不清了。”
白婉棠转杯盏的手停下,禁不住想——能忘记,真好。
而她呢。
五百年过去了,她还记得,那个会叫她白仙仙的独孤极。
“阿鹤。”
门外有人唤她。
是长夏和北冥湘,还有无相城派来的侍从。
侍从们瞧见玄鸿宗等门派弟子,走过去接引。长夏与北冥湘则过来迎她。
白婉棠有些惊讶,长夏竟然亲自过来。
长夏道“五百年不见,当然要亲自来接。”
北冥湘同她打招呼,指了指独孤极,道“你瞧,那就是你问过的独孤极。”
白婉棠感觉到有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硬着头皮转过身,对独孤极等人笑笑,算是打了个招呼。
独孤极定定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竟走过来问道“我们是不是见过?”
他不记得人间事,又怎会记得只见过两面,未曾说过一句话的她?
白婉棠道“记不清了。那时是知道你曾是太子,才问的。”
说罢,她和北冥湘、长夏离开。
独孤极了然点头,回弟子们那儿去。
他们一个朝着茶楼内,一个朝着茶楼外,背对着,渐行渐远。
北冥湘与长夏如今是很好的密友。
白婉棠和她们之间的关系相比,要疏远得多。
一同来接她,更多的是二人觉得在人间相识了同一个人,甚是有缘有趣。
长夏的婚礼很是喜庆,满城红灯笼。
白婉棠换下了身上红衣,穿一身鹅黄,在城主府的院里落座。
人间的婚事讲究的就是喜庆,从未体验过的这番热闹的修士们,趁此时机都闹腾起来,不复往日庄重。
长夏和北冥湘喝得有点醉,勾肩搭背地边唱边跳,和宾客们一起闹。
藤穹与崔虚跟着两位小祖宗,怕她们伤着了,碰着了。
但看着她们两个欢喜的模样,他们不自觉地笑眯了眼睛。
大家都有亲朋相伴,交头接耳,满面喜色。
无人识得白婉棠,白婉棠与他们也不相熟。
她静静地坐在人少的一隅,独自饮茶,吃点心。
她不敢喝酒。
怕醉了,会忍不住说出什么胡话。
她一个劲儿地喝茶,喝着喝着,饮入口中的茶,越发的苦。
她终是忍不住,看他一眼。
他身边有许多人簇拥,对他敬酒,或崇敬,或讨好。
红烛光照,他一身玄金长袍,腰配长剑,意气风发。
她和他,隔着算不清的距离,隔着数不清的人。
她垂眸,拿出红瓷瓶,想要在此一饮而尽。
又担心忘却尘缘后不能立刻回家,再相逢,还是会喜欢他。
“鹤姑娘。”
突然,她听见他的声音在耳侧,仿若幻觉。
白婉棠收起瓷瓶,抬眸,竟真看到他拿着杯酒站在她身边。
他半弯下腰,身上苦冷的淡香占据她的呼吸,“鹤姑娘,我想起来了,在人间时,你和苍亭主前辈护过我。”
他举杯到她面前,“鹤姑娘,我敬你。”
白婉棠眨了眨眼,浅笑着举起茶盏,应道“好。”
城中放起了烟花,与明月交辉,点亮夜色。
欢声笑语,锣鼓喧鸣。
有人高声祝福新人“祝二位鸿案相庄,如鼓琴瑟,白首齐眉,鸳鸯比翼,永生永世,莫失莫忘……”
他与她在这冷清的一隅,杯盏相碰,各自饮下酒茶。
他道“多谢鹤姑娘。”
她道“独孤道友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