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心塔遗世孤立,四周环水,无桥栈可达,凡人惟有驱舟能至,因此这里平素人际罕至,汩汩潮声只有天地可赏。
然而在礁岩上开劈的石梯上,长天负手,正拾阶而上。再一抬头,已经有人候在这里。
这是个身材中等的修士,一张国字脸原本也称得上五官端正,可惜一道疤痕从左颊划到右嘴角,算是容貌全毁。时至今日,这道伤痕依旧入肉三分,几乎将挺直的鼻梁剖作两半。
这人咧嘴一笑:“撼天神君,好久不见。”疤痕横跨了大半张脸,令他的任意表情都充满了狰狞。
长天望了他一眼,皱眉:“你是谁?”这张脸很陌生。
“我叫冼贺。”疤脸一字一句道,“神君真是贵人多忘事,我脸上这道疤还是拜你所赐。”
“哦。”长天无谓道:“不记得了。”他见过的人太多,杀过和伤过的人也太多,就是记性再好,又怎可能一一记住这些败将的面孔?
这疤脸也未被激怒,只凝声道:“五年前,也是中京,长街血战,冼某运气不错,没有做了神君的剑下亡魂。”
是了,宁小闲当年殒在中京,他带着数十隐卫杀出中京,匆匆赶来拦截的城防巡守有数百人,其中三名供奉修为最高。他杀了两个,重伤一个。现在这人如此说道,那便是当年活下来的那一位了。
知悉他的身份,长天反而不解:“督务局竟然派你过来办差?”督务局正有事相求,怎会派个心怀积怨的人来给他添堵?
“是。盖因冼某对神君还是心存感激。”冼贺反而心平气和一笑,指了指脸上的疤,“冼某在仙人境中期滞留了三百年之久。当日一战,冼某心性修为大进,一举迈入了后期。”不曾亲身阻住巴蛇去路的人,根本不能体会到神境的可怖可畏,不能体会到螳臂当车的那一种绝望。在绝大的压力下还能存活下来,道心就被打磨得更加坚定不移。
仙人境以上,每再迈出一步都是千辛万苦,天赋、毅力、机缘缺一不可,甚至有时机缘还更重要些,因此他对长天不仅不痛恨,反倒有些感激了。
以仙人的愈合能力,他脸上还留着这道疤,就说明长天的神力还顽固留守在伤口当中,不曾根除。长天若有所思:“督务局何事寻我?”
对他这样的大神,督务局平时采取的是不干涉、不过问、不联络的政策,简单来说就是睁一眼闭一眼,默认他的存在——前提是他别给中京事务添堵。现在突然递函联系,原因用膝盖都能想得到。
果然冼贺凝重道:“估计神君大人已经料到冼某的来意。中京城承平已久,四方均衡,不想却被那一位搅坏了局面。”
“那一位”是谁,两人都心知肚明。只不过督务局在这个地点约见长天,原本就只是一次隐密的会晤,不愿为外人所知。虚泫本尊这时候就在中京城内,直呼其名讳很可能立刻就引其警觉。
长天低低“嗯”了一声。
他面色淡然,冼贺再怎样观颜察色也无法从他表情中得到反馈,只得道:“那一位轻身犯法,此刻依旧逍遥城内。中京乃天下第一福地,守衡之势决不能被打破,更不容有人凌驾于三十六宗之上。因此督务局希望,神君大人能够出手维稳。”
虚泫到宁远商会寻衅,两大神境打上半天高,半个中京人都仰头看到了。这一战的影响极其恶劣。
天赐宝地向来以安全、平和、繁荣著称,五年前巴蛇率隐卫冲出中京城,杀得十里长街的青石板都红了,还能说是小范围的动荡。这一次却在众目睽睽下发生,数百万民众都是人证,那就连官方想粉饰太平都无法办到。
神境带给普通人的恐慌正在快速蔓延,督务局的权威也受到了挑战。若要日后不受人质疑,只有将这颗眼中钉拔除。
可是能够对付神境的,当然也只有神境了。
长天望他一眼:“他作何反应?”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冼贺却明白他的意思,轻咳一声:“我们投拜帖过去,想与他一晤。结果帖子被随手撕了,对方只说了两字:‘不见’。”一山还比一山高,这深海老怪物的脾气,真是比撼天神君还糟糕。
看来虚泫对于督务局要求会晤的目的心知肚明,但是一点儿面子也不给。
督务局统理中京数千年,哪里被这样狠狠扇过脸?于是终归下定决心,要请长天帮忙了。
长天嘴角微勾,悠悠道:“我若出手,恐怕就不止维稳了。”
他这话也是直白得很。神境出手,怎可能是小打小闹?若是他真和虚泫战将起来,恐怕半个中京都会被毁。这天府之地自建城以来从未经战火洗礼,难道这一回要破纪录?
这也是长天一直隐忍,没有对虚泫出手的原因。督务局自然也知道,从过往战绩来看,巴蛇的脾气向来不怎么好,这一遭儿被东海神君欺上门却没有立刻反击,只是因为时机地点都不对——隐流和宁远商会在中州、中京都有偌大的产业,他若是和虚泫动起手来,事后可做不到像这头老沉渊那般抬腿就走的潇洒劲儿。
现在督务局自行找上门来,可是要给他特开一个免责书?
冼贺赶紧道:“中京这么个浅滩,可禁不起两条大龙扑腾。督务局的意思,可否请您将他诱出中京,在外头解决?”
只要不在中京拆房子杀人,这两位到外头放手大干,督务局可管不着。
长天微哂:“你们的要求真不少。”
冼贺陪笑:“看他如此作为,神君这两日想必也恼气。督务局与隐流、与尊夫人又是一向关系良好,不若合作出手。您出了气,我们也解决了麻烦。”
所谓的“解决”,当然不是杀掉虚泫,而是“请”这位桀骜的神境遵守中京的规矩。至于用什么方法嘛,随长天自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