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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数种感觉不断地侵蚀着徐金全身,更胜过万蚊噬身,更胜过百蜂打洞机,更胜过蠕虫坑里过一夜。
舒服的感觉,不舒服的感觉,疲倦感,刺激感,所有的感觉都在往上涌。
焦灼感,碎裂感,刺痛感,全身都有。
满眼都是星星,爆炸,亮斑,黑的白的红的黄的,像开了丹青铺。舌头上六味杂阵,却被麻木压过了其他所有味道。鼻子仿佛通了窍,十万八千种味道,每种味道都闻到了。耳朵里似乎有一万只钟在齐鸣,一万张琴在合奏,一万把二胡在悲鸣,一万根竹笛在欢唱。
见一切所见,嗅一切所嗅,尝一切所尝,闻一切所闻。
徐金无力地趴在地上,只觉得身上每一寸肌肉都被吞噬了,就连大脑也被知觉的狂欢给吞噬了。
一支巨笔挥过天穹,降下一道黑幕,黑幕中冲出金色雷霆,将整个世界都烧得沸腾起来,沸腾过后,一片漆黑,只有一盏白灯在极高的天顶上飘浮着,成了这个世界唯一的光明,却照不亮这个世界。
耳朵不工作,没有伴奏,只有画面在脑海里飞舞。
徐金想要闭眼,然后闭眼成了眨眼,眨眼变成眼皮舞,眼皮舞又化为金瞳四射。
徐金想要呼吸,然而呼出的是戾气,吸入的是白雾,一出一入,身体变得透明,再转为吸入戾气,呼出白雾。
徐金想要呼喊,声音到了喉咙处,卡得死死的,喉咙也在跳舞,一收一缩,不知是在骂娘还是在祈祷。
徐金还想要抓住点什么东西,将全身的疯狂感觉发泄出去。
恍惚中,腰间似乎多出一把剑,背上似乎多出一把弓,手里似乎提着一把刀,身前似乎有一杆长枪,身后似乎有一根竹棍,脚下似乎踩着风火轮,身上似乎绑着捆仙绳。
都是幻觉,徐金咬牙想道,得小心别伤着甘柔。
不知是不是幻觉,徐金只觉得自己站了起来,抬起刀,想要将满腔的痛楚还给老天,望着天空就砍。
砍过去的那一瞬,全身的感觉都朝着手臂涌上,双腿顿时有了站在地面的实感。
一刀砍完,双腿的实感立刻又消失了。
手中的刀跟着这一刀掷出去了,徐金抢过身前的长枪,抓过身后的竹棍,往地上一顿,双腿再一次有了实感,这次像是飘了起来,也同样只是一瞬。
然而这一瞬过后,徐金觉得双腿似乎已渐渐受他控制了。
与此同时,狂暴的痛楚撕裂了双腿,每一根筋都被扯断,每一块肌肉都已崩裂,骨头尺断寸碎。
即使如此,徐金仍然未停下来,踩着风火轮往空中一跳,挽弓搭剑就射,一箭将剑射向月亮,月亮被这一剑割裂,弓断手折,徐金摔落地面。
失重感袭来,然后是后背撞地,骨折。
腰间的钢剑钢刀也跟着撞地,清晰的金鸣声落入耳中,射出去的剑,掷出去的刀,分明都在身上。果然先前的一切都是幻觉。
明了一切都是幻觉以后,身上的感觉似乎变得更真实了。除了捆仙绳仍然绑在身上以外。
徐金重重地呼吸,每一次呼吸,都将全身的痛楚激起,然后散开。
徐金强自挣扎着要坐起,但捆仙绳死死地缠着他,不让他动。
徐金轻微地晃着手指,似乎奏效了。
手指轻晃,继而连弹,连带着骨折的双手也跳跃起来。
一定像得羊癫疯了,徐金想道。
然后他让双腿也颤抖起来。
全身颤抖中,痛楚渐渐取代其他一切感觉。
现在,没有捆仙绳捆着他了,只有浑身的痛楚无法发泄。
痛得像是某样东西碎了,痛得像是某样东西抽筋了,痛得像是某样东西被高跟鞋底踢中了。
虽然全身上下都在痛,可偏偏有某处的痛楚特别与众不同,痛起来硬是连着心。
徐金猛地跳起,全身的痛楚紧随着他的跳起积攒而出。
这痛感太尴尬了,徐金现在只想朝天大骂一句:“操!”
然而跳起的那一瞬,双目突然清明起来,甘柔焦急的面孔映入了徐金眼中。
即将出口的一个脏字立刻被他咽了回去。
喉咙却不干了,硬是要将这个脏字挤出来。
全身的痛楚也突然聚在喉咙下方,仿佛要跟着这个脏字一起挤出来。
徐金强行转头,又要开口,然而甘柔那张漂亮天真的脸紧接着又映入他眼中。
徐金想,既然避不开,就换一个字吧。
操干上日直,徐金脑海里闪过一连串脏字。
“操!这脑子不能用了!”徐金恨恨想道。
然后“操”字就这样到了嘴边。
徐金已稍稍张嘴,甘柔那张天下第一漂亮的脸就在前方。
徐金狠狠咬牙,将操字咽下,然而此时喉咙已将满腔痛楚释放出来,如同气流一般冲向牙齿,舌尖在剧痛下颤动起来,刚咬下的牙齿也被骤然冲开。
一个字终于出了口。
“笑!”徐金喊道。
喊出来后,满身的痛楚骤减,徐金坐倒在地,只剩劫后余生的无力感。
此外,还有总算不是太失礼的感慨。
“嘻嘻嘻嘻哈哈哈哈呵呵呵呵嘿嘿嘿嘿……”
一连串停不下来的笑声立刻传入徐金耳中。
全是甘柔的笑声。
“不会是我说笑,她就笑起来了吧?”
徐金抬手捂着额头,只觉羞愧不已。
“不,不好!可千万别失手把那瓶元神给弄倒了!那可是保命用的!”突然想到人元瓶,徐金立刻翻身跳起,望向笑声传来的方向。
此时甘柔正捂着肚子笑个不停,手上没有浅绿小瓶。
徐金急忙在四周扫了几眼,在又暗了几分的火炬照射下,浅绿小瓶正好端端地摆在他喝下元神的位置。
“还好……”徐金轻吁了口气。
然而不跳倒也罢了,这一跳起来,全身的痛楚顿时又发作了,痛得他一屁股坐倒,酸麻胀痛涩,此时全身没有舒服的感觉,只有不舒服的感觉。尤以针刺火灼撕裂之感最甚。
腰间的剧痛也令他直起了腰,向前伏在膝盖上,就这样坐着。
甘柔已捂着肚子笑倒在地了,满地打滚,不停地笑着。
徐金抽动着嘴角说道:“够了够了,快停下来吧,柔师姐。”
但甘柔仍然捂着肚子笑个不停,边笑边断断续续地说道:“停,哈哈停不,嘻嘻,不下来呵呵呵嘿——”
徐金暗想难道是自己脸肿了?便伸手摸向自己的脸。
脸果然肿了,尤其是嘴唇,已肿得像香肠一般,但舌头却相当奇怪地没事。
这一摸,牙齿也痛起来,仿佛要换牙齿了一般,话也说不利索了。
“别笑了,停,停。”徐金勉强说道。
这回说话,满嘴漏风似的。
“停……”徐金勉强开口,然后立刻被痛楚激得闭上了嘴。
甘柔已笑到抽筋,翻滚着向河流一侧滚去。
那是传送离开的支流。
“该死!”虽然全身剧痛,徐金仍然勉力跳起,跑向甘柔。
就几步工夫,甘柔的一只手已落进了水中,白裙尚在岸上摊着,徐金手不够长了,只得先踩住白裙,却同时脚下一软,踩变成跪。好在这一跪,令甘柔的去势微顿,徐金的手够到了甘柔的手,用尽全力一拉,把甘柔拉了回来,同时痛得全身脱力,趴了下去。
而甘柔被他拉回来后,正好仰面朝上。
眼见甘柔笑个不停的可爱脸蛋就在前方,徐金无力躲避,只得勉强将自己的头转了个方向,凑在甘柔脸上。
让徐金觉得万幸的是,他的嘴并没有在此时和甘柔来一个亲密接触。
不幸的是,现在他没有力气了。
甘柔就这样亲在他脸上,不停地笑,笑得快要岔气。
“还笑……”徐金勉强张嘴,又痛得住了口。
“就现在这样子,哪里打得过入魔者?”甘柔笑个不停,徐金心中却生出一丝悲凉感来。
徐金无力地伏在甘柔身上,过了好一阵才勉强将脸从甘柔嘴边移开,落在泥地上。
而此时甘柔仍然在笑。
被甘柔笑成这样,徐金只觉生无可恋。天真归天真,但总得给人留点面子啊,他又不是第一个挂着香肠嘴的人。
徐金哀怨地伏在一旁,压着甘柔,倒也让她没法再笑翻进河里。
不知过去多久,徐金稍有了一分力气,抬起头去看火把,火把已将燃尽了。
这时候,甘柔才终于渐渐止住了笑。
徐金勉强抬起胳膊,从甘柔身上移开,翻倒在地,轻叹道:“笑得很痛快吧,嘶——”
满嘴痛苦,令他说话时几乎无法忍耐,但终究还是比较习惯了。
“金师弟,对不起,你刚才喊出笑字,我就忍不住想笑。”甘柔坐起身,跪在徐金身边,已不再发笑,羞愧地抱着徐金的胳膊道歉。
“你倒是学会嘶——学会道歉了。”徐金忍痛调侃道。
“金师弟,你刚才那一招应该很有用。”甘柔安慰道。
“那一招?哪一招?泰嘶——山压顶吗?”徐金苦笑道。
“不,是笑那一招。”甘柔摇头说道。
“笑?”徐金微微一怔。
是说自己刚才把“操”改成“笑”吼出来的那一声?用语言来让对方发笑?可那不是言道的本事吗?难道刚才这个“笑”字恰好合了言道的规则?
徐金怔怔地望天,暗道,莫非这才是变成香肠嘴,牙痛不停的原因?言道之“笑”?刚才痛楚聚集于喉间迸涌而出,正好合了言道的笑律?
试想,两军对垒,他喝一口化元瓶中的元神,站出来,一脸严肃地叫道:“笑!”
然后对方全笑趴下了。
“真有这么便宜的事吗?”想到那场面,徐金头心微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