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不高兴地撅起嘴巴。“我想坐上铁王座,”他告诉她,“你让小乔坐,凭什么不让我坐?”
“小乔十二岁了,你呢?”
“可我是国王!国王理当坐在王座上!”
“谁跟你讲这些的?”瑟曦深吸一口气,让多卡莎把束腰束得更紧。多卡莎是个胖女孩,比塞蕾娜强壮,却没那么灵巧。
托曼脸红了,“没人跟我讲。”
“没人?你尊贵的王后是空气吗?”从这次叛逆中,太后完完全全嗅得出玛格丽·提利尔的味道。“你敢对我撒谎,我只好把佩特找来,打个皮开肉绽了。”佩特从前是乔佛里的替身儿童,现下成了托曼的。”你想我这样做吗?”
“不。”国王闷闷不乐地咕哝道。
“谁跟你讲这些的?”
国王怏怏地变换着双脚重心,“玛格丽夫人。”他已经晓得别在母亲面前提起“王后”这头衔。
“这就对了,托曼。听着,我要处理国家大事,这些东西你人还小,弄不明白,而我不许小孩子在王座上坐卧不宁地用幼稚的问题打搅我。让我猜猜,玛格丽还怂恿你参加我的御前会议,对吗?”
“是的,”男孩承认,“她要我学会王者之风。”
“等你长大了,想参加多少会议都行,”瑟曦告诉儿子,“我向你保证,到时候你厌烦都还来不及。劳勃开会时几乎都在打瞌睡。”如果他舍得出席的话。“他喜欢打猎放鹰,把冗烦的国政交给老公爵艾林打理——你还记得这老头子吧?”
“他因为胃痛而病死了。”
“是啊,可怜的人。瞧你这么勤奋好学,不如先去背诵维斯特洛所有的国王和首相的姓名吧,明天早上我来检查功课。”
“是,母亲。”男孩温顺地答应。
“真是我的好孩子。”她是当今摄政王太后,在托曼成年之前,不准备交出一丝一毫的权力。既然我可以等,等了半辈子,他自然也可以等。她扮演过尽职尽责的女儿,扮演过脸红害羞的新娘,扮演过乖巧顺从的妻子;她忍受了劳勃烂醉如泥后的摸索,忍受了詹姆熔岩爆发般的妒意,忍受了蓝礼无所不在的玩笑,忍受了瓦里斯假惺惺的窃窃私语,忍受了史坦尼斯铁青着脸磨牙霍霍;她战胜了琼恩·艾林、战胜了奈德·史塔克,还战胜了自己邪恶、奸诈、杀人不眨眼的侏儒弟弟。她一直在心中对自己承诺:笑到最后的笑得最好,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的时辰会到来。玛格丽·提利尔妄想在我如日中天时发起挑战,我定要将其化为灰烬。
想到灰烬,早餐也没味道了,其后发生的事件也未能转变她的心情。早晨剩下的时间,瑟曦与盖尔斯大人和他的账簿为伴,听对方在咳嗽间歇中谈论金龙、银鹿与铜星。随后觐见的是维水大人,他报告说有三艘大帆船即将竣工,并请求拨付更多预算,好让它们看起来雄伟华贵,符合王家威仪。太后欣然应诺。接着她一边观赏月童的跳跃表演,一边和商人公会的代表们共进午餐,倾听对方抱怨麻雀们在街市中四处游荡,还睡满了广场。我是不是该让金袍子把他们轰出城去?她正思考时,派席尔来了。大学士最近在御前会议上难得地激动了几回。比如上次开会,他强烈抗议奥雷恩·维水新任命的大帆船船长人选——维水想把位子留给年轻人,派席尔看中的则是经验,坚持要任用自黑水河一战幸存的船长。“他们不仅老练,而且在战场上证明了自己的忠诚。”国师评价,但瑟曦认为这帮人都太老朽,表示支持维水大人的意见。“他们证明了自己精于游泳,”太后说,“做母亲的应该舍身卫子,当船长的应该与船俱沉。”对此,派席尔很不服气。
可他今天似乎心情不错,甚至挤出来一点颤巍巍的笑容。“陛下,好消息啊,”他宣布,“威曼·曼德勒遵照您的命令,砍了史坦尼斯大人那洋葱骑士的头。”
“你确定?”
“千真万确。走私贩的人头和手臂被挂在白港的高墙上示众,威曼保证就是他,而佛雷家的人证实其所言非虚。他们见过那颗脑袋——嘴里含着一颗洋葱——还见到了那双手,其中一只手的指节全被削去了。”
“很好,”瑟曦道,“派一只乌鸦去曼德勒大人处,褒扬他的忠诚,声明我们立即释放他儿子。”看来白港很快会回归国王治下,而卢斯·波顿和他的私生子将毫无阻碍地南北夹击卡林湾,只等要塞陷落,波顿的军团便将荡平托伦方城与深林堡的铁民,最后再联合奈德·史塔克的诸侯们,进攻史坦尼斯大人。
与此同时,在南方,梅斯·提利尔的重兵已然把风息堡团团围住,并伐木兴建了第二十多台投石机日夜不停地轰击那雄伟的城墙。迄今为止,效果不佳。提利尔大元帅,瑟曦轻蔑地想,他的纹章应该是坐在地上、一筹莫展的胖子才对。
当天下午,古板的布拉佛斯使节再度求见。太后已经忽悠了他半个月,很想再拖个一年半载,但盖尔斯大人说自己再也应付不了了……哎,盖尔斯除了会咳嗽,还会什么呢?
布拉佛斯人自称纳霍·第米提斯。恶心的人配上恶心的名字,连他的嗓门也很恶心。瑟曦在座椅上挪动着身体,揣度到底要听这虚张声势的家伙聒噪多久?铁王座耸立于她身后,无数倒刺与纠结洒下扭曲的阴影,笼罩了王座厅。只有国王或首相才能坐上王座,瑟曦只是落座于阶梯底部一把堆满绯红垫子的金木座椅上。
趁布拉佛斯人换口气的机会,她连忙道:“你的问题似乎该与我们的国库经理讨论哪。”
尊贵的纳霍不为所动。“我与盖尔斯伯爵谈了六次,他朝我咳嗽,给我道歉,可是陛下,却没有还我一分钱呀。”
“再和他谈一次,”瑟曦愉快地建议,“七在我们国家是个幸运数字。”“陛下似乎很喜欢开玩笑。”
“如果我开玩笑,我会笑的。你看见我笑了吗?听见我笑了吗?我跟你保证,当我开玩笑的时候,男人们都会跟着笑。”
“好吧,劳勃国王——”
“——早已进了坟墓,”太后尖刻地指出,“平叛之后,铁金库自会得到金子。”
他竟然傲慢地朝她皱眉头,“陛下——”
“会见到此结束。”今天,瑟曦已受够了。“马林爵士,护送尊贵的纳霍·第米提斯出去。奥斯蒙爵士,送我回住所。”客人们很快就要到来,她得抓紧时间沐浴更衣——今天的晚餐注定会很无聊,由此可见,统治王国是件多么麻烦的事情,尤其是统治“七大”王国。
下楼梯时,奥斯蒙·凯特布莱克爵士刻意靠过来,他身穿御林铁卫的白衣白甲,显得高高瘦瘦。等确定周围无人之后,瑟曦挽住了他,“喂,你的小弟进展如何?”
奥斯蒙爵士有些犹豫,“噢……他啊,他进展不错,只是……”
“只是?”太后往声调里渗入一丝恼怒,“我得承认,对咱们亲爱的奥斯尼我快失去耐心了。他早该骑上那匹小母马才对。我任命他为托曼的贴身护卫,好让他每天都能见到玛格丽,他应该快快替我把那朵玫瑰摘下来。难道说……我们的小王后对他的魅力视若无睹?”
“他很有魅力,您忘了吗?他是个凯特布莱克啊。不过,请原谅——”奥斯蒙爵士揉了揉油腻的黑发,“——问题在于女方。”
“怎么说?”太后开始怀疑奥斯尼爵士并非合适人选,或许别的男人更合玛格丽的胃口吧。比如银发的奥雷恩·维水?高大魁梧的塔拉德爵士?“咱们的处女王后情有所钟?莫非你弟弟的脸勾不起她的兴趣?”
“她喜欢那张脸,两天前才刚刚摸过他的伤疤。弟弟告诉我,她当时还说,‘哪个女人这么狠心呢?’奥斯尼没说是女人做的,但她就是知道,也许派人打探过哦。他俩谈话时,她喜欢触碰他,要么替他整理披风搭扣,要么替他梳理头发,诸如此类。有一回,在靶场上,她甚至让他教她如何使用长弓,他趁此机会抱住了她。奥斯尼给她讲很多色迷迷的笑话,她放声大笑,回以更色情的玩笑。不,她想要他,这很明显,只是——”
“只是?”瑟曦急切地追问。
“只是他们从未独处。大部分时间,国王在场,国王不在的时候,是形形色色的其他人士。她的两位女伴轮流与她同床,另两位女伴负责安排她的早餐和替她更衣。她与她的修士一起祷告,与表亲埃萝一起读书,与表亲雅兰一起唱歌,与表亲梅歌一起缝纫。她有时候跟洁娜·佛索威、梅内狄斯·克连恩一道外出鹰狩,有时候和小布尔威玩城堡游戏。她骑马外出时总是带着大批随从,至少四五名骑士和十多个卫兵。而且,就连平日在处女居里,她身边也有男人。”“男人,”有蹊跷。可以做文章?“说清楚,什么男人?”
奥斯蒙爵士耸耸肩,“歌手呗。这女孩无可救药地宠爱歌手与杂耍艺人之流,她的表亲则吸引了众多骑士——尤其是塔拉德爵士,奥斯尼说这大呆瓜都无法决定自己想要埃萝还是雅兰,或者两个都要。雷德温的双胞胎经常应邀作陪,流口水爵士会带来鲜花和水果,恐怖爵士则弹奏竖琴——据奥斯尼形容,他的表演让你想起被掐死的猫。盛夏群岛的王子也常来参加聚会。”
“贾拉巴·梭尔吗?”瑟曦不屑地哼了一声,“多半又在乞求给予军队和金钱,以收复故土了。”梭尔固然衣着华贵,但在那身羽毛和珠宝装饰底下,他不过是个高级乞丐。劳勃本可以坚定地说“不”,就此终结他的希望,结果她这醉醺醺的蠢笨丈夫却为征服盛夏群岛的荣耀所吸引,始终下不了决心。毫无疑问,他妄想睡那些黄褐皮肤、炭黑乳头、只穿羽毛斗篷的贱女人。劳勃没说“不”,他每每回应梭尔的是“等明年吧,”就这样年复一年地拖下来。
“我不确定他是否在乞求,陛下,”奥斯蒙爵士回答,“奥斯尼认为他在教她们盛夏群岛话。哦,没教奥斯尼,是教王——教小母马和她的表亲。”
“会说话的马是珍稀动物,”太后干巴巴地道,“告诉你弟弟,把马刺磨亮点,我会想办法尽快让他骑上去的,我保证。”
“是,陛下,其实他早已经等不及了,迫不及待呢。呵呵,那匹小母马真是个可爱的尤物。”
白痴,他想要的是我,太后心想,玛格丽唯一能吸引他的只是两腿间的领主授封状。她虽宠爱奥斯蒙,但也觉得对方就跟劳勃一样迟钝。希望他的手比脑袋瓜快,迟早托曼会需要他大打出手。
走到烧毁的首相塔的阴影下时,突然响起一阵欢呼,原来在院子对面,某位侍从结结实实地刺中了枪靶,令横木飞速旋转。欢呼声是由玛格丽·提利尔和她那群小鸡带领着发出的。她们几个叫得这么欢,好像那小屁孩得了比武冠军!紧接着,瑟曦惊讶地发现骑马冲锋的竟是身穿镀金板甲的托曼。
太后别无选择,只好满脸堆欢,跑去祝贺自己的儿子。等百花骑士把儿子扶下马,她立即捉住了他。男孩兴奋得喘不过气来。“你们看见了吗?”他问大家,“我就像洛拉斯爵士那样英勇。你看见了吗,奥斯尼爵士?”
“看见了,”奥斯尼·凯特布莱克赞道,“您真厉害。”
“您的身手比我强呢,陛下。”德莫特爵士加入道。
“我还折断了长枪哦!洛拉斯爵士,你听见了吗?”“是的,声若雷霆。”翡翠与黄金制成的玫瑰钩扣扣住了洛拉斯爵士的披风,秋风吹动他飘逸的褐色鬈发。“你骑得漂亮,但请记住,这只是你第十次成功,明天又得重新上路。你必须每日反复操练,直到每一记突刺都同样准确有力,直到长枪成为你手臂的一部分。”
“我会的!”
“您真有志气。”玛格丽单膝跪地,吻了国王的脸颊,并用一只胳膊环住他。“哥哥,小心哦,”她警告洛拉斯,“过不了几年,我英勇的夫君就会把你打下马来。”她的三位表亲纷纷附和,那讨厌的小布尔威甚至边跳边唱:“托曼是冠军,是冠军,是冠军啦!”
“他长大以后才能上场。”瑟曦道。
人们的笑容犹如冰霜摧残下的玫瑰般统统枯萎。脸上长满痘子的老修女首先跪下,其他人跟着跪,只有小王后和她哥哥站着没动。
托曼没注意到突然转变的气氛,“母亲,你看见了吗?”他还在欢乐地叫喊,“我在盾牌上折断了长枪,却没给沙包打中哟!”
“我在院子对面瞧见了。你做得很好,托曼,就和我心目中一样棒。你天生是校场上的好手,总有一天,你会成为比武大会上的常胜将军,像你父亲那样。”
“无人能与他匹敌。”玛格丽·提利尔朝太后羞涩地微笑,“可是陛下,恕我孤陋寡闻,劳勃先王赢得过哪次比武大会的冠军呢?他把哪位好骑士打下马来过呢?我想,国王应该好好听听他父亲的英雄事迹,以为榜样。”
红晕顿时爬上瑟曦的颈项,这女孩让她语塞。事实上,劳勃·拜拉席恩不喜欢长枪比武,他参加的都是团体战,这样才能用钝斧或钝锤打个痛快,将对手揍得落花流水。她开口时,心里想着詹姆,不由自主地说出了心里话。这可不像我。“劳勃赢得了三叉戟河的大比武,”她勉强应道,“他战胜雷加王子,尊我为他爱与美的皇后。我的好儿媳,你连这都不知道吗?”她没给玛格丽回应的时间,“奥斯蒙爵士,麻烦你,替我儿子脱下板甲。洛拉斯爵士,请随我来,我有话跟你讲。”
百花骑士只好像条小狗似的跟着她走——他本来就是条乳臭未干的小狗。上了螺旋梯后,瑟曦方才开口:“说,这是谁的主意?”
“我妹妹的,”他承认,“当时我们看着塔拉德爵士、德莫特爵士和波提菲爵士轮流上阵,王后提出要陛下也去试试。”
他称她为王后,想要刺激我。“你呢?你做了些什么?”
“我为陛下穿上板甲,并指导他如何夹紧长枪。”铁卫照实回答。
“那匹马对他而言太大了,如果他摔下来怎么办?如果沙包砸中他脑袋怎么办?”“对骑士来说,淤伤和流血是稀松平常的事。”
“所以你哥哥才成了残废吧?”她高兴地发现,这话从那张俊俏的脸庞上抹去了所有笑容。“或许是我哥哥忘了给你讲解职责,爵士,现在听好了,你的唯一使命就是保护好我儿子。至于训练,那是教头的事。”
“艾伦·桑塔加死后,红堡没有教头了。”洛拉斯的语气里隐约透着不忿,“国王陛下已经快满九岁,他渴望受训,九岁的孩子可以当侍从,受人指教了。”
有人会指教他,但决不是你。“你当年是谁的侍从,爵士?”她甜甜地问,“我记得,是蓝礼大人吧?”
“我很荣幸。”
“是的,我也这么想。”从这两人的例子来看,瑟曦很明白侍从和主人之间可能发展出多紧密的联系,因此她不允许托曼亲近洛拉斯·提利尔。没错,百花骑士决不能成为儿子模仿的偶像。“好了,怪我失查。我不仅要统治王国,指挥战争,还要哀悼父亲,打理内务,恍惚间便忘了指定新任教头,真是可责。放心吧,我会立刻弥补过失。”
洛拉斯爵士扫开一绺垂下前额的褐色发卷。“单论使枪或使剑的技艺,我认为陛下找不到能及我一半功力的人选了。”
你还真谦虚啊。“托曼是你的国王,不是你的侍从。你会为他而战,为他而死,仅此而已。”
太后在吊桥前跟百花骑士分开,独自越过插满尖刺的的干涸护城河,朝梅葛楼走去。找谁当教头呢?她一路思索着回到住所。拒绝了洛拉斯,就没理由挑选其他铁卫,否则便成了明目张胆地挑衅高庭。塔拉德爵士?德莫特爵士?托曼似乎喜欢上了自己的贴身护卫,然则在处女玛格丽一事上,奥斯尼很让她失望,而奥斯佛利她还另有安排。猎狗发了狂,实在是可惜,记得托曼一直很害怕桑铎·克里冈粗嘎的嗓门和烧伤的面孔,用他来教导国王,正好可以打消洛拉斯·提利尔那些不着边际的骑士梦。
艾伦·桑塔加是多恩人,瑟曦突然想起,我应该写信给多恩。几世纪以来的流血冲突在阳戟城和高庭之间画出了一道深深的鸿沟。是了,一个多恩人正合我意。不是说“多恩壮士密如沙”么?
科本大人正在她书房的窗前边读书边等她。“陛下,我接到些报告。”
“破获了更多的阴谋?”瑟曦问,“今天我很累很烦了,快点说吧。”
他和蔼地笑笑:“如您所愿。首先,据说泰洛西的大君主动向里斯人提出条件,希望终止目前愈演愈烈的贸易战争。谣言还称密尔准备加入泰洛西一方,但没有黄金团撑腰……”“密尔与我无关。”自由贸易城邦常年战争不断,它们彼此无休止地结盟与背叛对维斯特洛影响甚微。“你有要紧事吗?”
“阿斯塔波的奴隶暴动扩散到了弥林。十几条船上的水手在谈论龙……”
“你搞错了,弥林人崇拜的是鹰身女妖。”这是从哪里读到的?算了,不管他,弥林远在世界的尽头,甚至比瓦雷利亚更遥远。“奴隶暴动就暴动好了,关我什么事?况且维斯特洛是废除了奴隶制的。还有别的事吗?”
“来自多恩的新闻也许陛下会更关注。道朗亲王刚刚收押了戴蒙·沙德爵士,这私生子从前是红毒蛇的侍从。”
“我记得这个人。”戴蒙爵士曾随奥柏伦亲王一道前来君临。“他做了什么?”
“他想释放奥柏伦亲王的女儿们。”
“蠢货。”
“还有,”科本大人续道,“据我们在多恩的朋友回报,斑木林骑士的女儿很奇特地与伊斯蒙大人订了婚,并在订婚当晚便前往绿石城,现在应已完婚了。”
“这有什么好奇怪?她肚子里怀了野种呗。”瑟曦把玩着一绺发卷,“这位被开过苞的新娘有多大呢?”
“第二十三岁,陛下,而伊斯蒙大人——”
“——已经七十多了。我很清楚。”按劳勃这边的血缘计算,伊斯蒙是她的亲族,哼,劳勃他老爸不晓得是疯了还是欲火焚身,竟会找上他们家的女人。瑟曦嫁给劳勃时,丈母娘已去世了好多年,但卡珊娜夫人在世的两位兄弟不仅前来参加婚礼,还在宫中住了半年。随后劳勃坚持还礼,亲率王室前往风怒角外那个多山的小岛上,于伊斯蒙的家堡盘桓,以示荣宠。在绿石城度过的潮湿阴冷的两星期,堪称瑟曦生命中最漫长的两星期。詹姆打第十眼起,便嘲笑这里是“绿屎城”,瑟曦认为恰如其分。由于结了婚,她便陪着王夫放鹰、打猎、和两位舅舅拼酒,还看着他在绿石城的校场里把各路亲戚打得不省人事。
那帮亲戚里有个女人,一个矮矮胖胖的小寡妇,乳房大得像南瓜,她的丈夫和父亲都在风息堡的围城战中送了命。“她爹对我不错,”劳勃告诉瑟曦,“我和她小时候也常常一起玩耍。”果不其然,他很快又继续跟她“玩耍”起来。只要瑟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立马会溜出去安慰她。某天晚上,瑟曦忍不住让詹姆暗中尾随,以证实自己的怀疑。弟弟很快便回来了,怒冲冲地询问她是否要劳勃去死。“不,”她回答,“我要让他后悔。”她一直认定乔佛里是那天晚上的产物。
“埃尔顿·伊斯蒙找了个比自己年轻第五十十岁的老婆,”她对科本说,“这跟我有何关系?”对方耸耸肩。“我不知道……然而我清楚的是,戴蒙·沙德爵士与这位桑塔加家的女子都是道朗亲王的女儿亚莲恩的心腹——至少我们在多恩的线民这么说。或许其中没有关联,但我想陛下还是知道比较好。”
“现在我知道了,”她快失去耐心了,“还有事吗?”
“最后一件事。一件小事。”他露出抱歉的微笑,讲述了城市平民中最近流行的一幕愧儡戏:一群骄傲的狮子如何统治动物王国。“真是大逆不道,戏中的狮子变得越来越贪婪,越来越自负,接着开始吞食自己的子民。高贵的雄鹿起来反抗,狮子二话不讲把它也吃了,还夸口说自己生来就该是百兽之王。”
“难道有错吗?”瑟曦笑问,事物都有两面性,就她看来,这幕生动的戏剧正好是给叛徒们的教训。
“可是,陛下,愧儡戏的末尾,一只龙从蛋里孵出来,吞噬了所有狮子。”
好啊!原来这不是傲慢,直接反了!“没脑子的白痴,居然把希望寄托在木头龙身上。”她考虑片刻,“叫你的线民去看戏,把参加者统统记下。若其中有什么重要人物,首先报告给我。”
“我能否冒昧地请教陛下,您打算怎么处理这些人呢?”
“重罚。一半财产充公。这样既能点醒他们,又对国库有益,还给了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没钱的人挖一只眼珠,作为观看叛逆行为而不上报的惩罚。至于戏子们嘛,砍头示众。”
“都城中有四位戏子,如果陛下同意,我能否要两个人呢……最好是女人……”
“我已经给了你塞蕾娜。”太后尖刻地说。
“是的。可那个可怜的女孩……不堪使用了……”
瑟曦不愿再想起她。这女孩完全没料到自己的遭遇,以为是来为太后服务的,即便科本用铁链把她锁住,她还是没闹明白。回忆让太后恶心。下面的地牢又黑又冷,连火炬也会颤抖。那黑暗中尖叫的肮脏东西……“算了,你可以带走一个女孩,两个也行。但首先,把名字报上来。”
“遵命。”科本立时离开。
夕阳西垂,多卡莎为她打了洗澡水。正当太后欣慰地沉浸在温水中,盘算着如何应对晚宴客人时,詹姆破门而入,轰走了乔斯琳和多卡莎。弟弟气势汹汹,浑身马臭味,他把托曼也带来了。“亲爱的老姐,”他开门见山地说,“国王要你给个答复。”
瑟曦满头的金发漂浮在水中,屋内蒸气腾腾,一滴汗珠流下脸颊。“托曼,”她用满含恶毒的轻柔语调反问,“出什么事了?”
男孩很清楚母亲的语调,因此缩了回去。“陛下明天早上要骑他的白马,”詹姆道,“参加长枪训练。”
太后坐起来,“不,他不会。”
“我要去,我要参加,”托曼咬着下嘴唇,“我每天都想参加!”
“你可以参加训练,”太后宣布,“等我找到了合适的教头之后。”
“我不要什么合适的教头,我要洛拉斯爵士。”
“太孩子气了。我知道,你的小不点儿老婆尽给你吹嘘那个蠢蛋骑士,可奥斯蒙·凯特布莱克比他强三倍。”
詹姆哈哈大笑:“肯定不是我认识的这位奥斯蒙·凯特布莱克。”
瑟曦想掐死他。或许我该给洛拉斯爵士下令,让他当着国王的面被奥斯蒙爵士击落下马。这样应该可以扫清蒙住托曼眼睛的阴霾了。还能羞辱这自命英雄的小几,瞧他还傲不傲。“我会找个多恩人来训练你,”她说,“多恩人在比武场上的成绩有目共睹。”
“才不是呢,”托曼壮着胆子说,“无论如何,我也不要什么笨蛋多恩人,我要洛拉斯爵士,这是国王的命令!”
詹姆捧腹大笑。他真是无可救药,这是件严肃的事情,有什么好笑?太后恼火地一掌拍向洗澡水。“你要我再把佩特找来吗?你无权命令我,我是你母亲。”
“你是我母亲,可我是国王。玛格丽说任何人都必须服从国王。我明天要骑白马上校场,让洛拉斯爵士教我长枪。我还要养一只小猫咪,而且我不想吃甜菜。”他的小胳膊环抱在胸前。
詹姆还在笑,太后决定忽略他。“托曼,过来,”见他警惕地不动身,瑟曦叹口气,“你怕什么?王者无畏。”于是男孩垂下眼睛,缓缓地踱到澡盆前。她伸出手,抚摩他的黄金鬈发。“无论你做没做国王,你毕竟只是个孩子。在你成年以前,王国由我统治。我答应你,你可以学习长枪比武,但不能让洛拉斯教你。御林铁卫的骑士有更要紧的任务,天天陪小孩子玩是很荒唐的。你去问问队长大人,是这样吗,爵士?”
“那可不,我们身肩重责,”詹姆淡淡一笑,“比方说呢,骑马遛城墙等等。”
托曼快哭出来了,“我能养只小猫咪吗?”
“或许吧,”太后松了口,“只要你不再说那些关于长枪比武的孩子话。行吗?”
他变换着双脚重心,“好。”
“好孩子。去吧。我的客人马上就要来了。”
托曼乖乖离开,但出门之前他突然回头道:“等正式坐上王座,我会废除甜菜的!”
弟弟用断肢关上门,“陛下,”两人独处后他叹道,“我奇怪的是,你究竟是今天喝多了,还是天生就那么傻?”瑟曦狠狠一掌朝洗澡水拍去,飞起漫天水花,溅到他脚边。“管好你的嘴巴,否则——”
“一否则什么?否则派我再沿城墙巡逻一圈?”他盘腿坐下。“你那该死的城墙好端端的,我一步一步地仔细检查,去了所有七座城门。好啊,我作报告好了:启禀陛下,钢铁门的绞链生锈了,国王门和烂泥门被史坦尼斯的攻城锤破坏,需要更换,至于城墙本身,仍然坚固牢靠……不过呢,陛下似乎忘了来自高庭的朋友们住在城墙里面哪?”
“我什么也没忘!”她朝他嚷道,一边想起了那枚金币——一面是手,一面是早已被遗忘的国王。下贱的狱卒怎么可能私藏财产?罗根如何得到高庭的古金币?
“关于教头的事,今天我还是头一遭听说。我建议你认真考虑洛拉斯·提利尔,毕竟,洛拉斯爵士——”
“我明白他的德行,不会让他接近我儿子。你给我提醒他,叫他留意自己的职责。”洗澡水开始变凉了。
“他很清楚自己的职责。而君临城中没有谁的长枪——”
“你就比他使得好——至少在你失去右手之前。巴利斯坦爵士年轻时也比他厉害,亚瑟·戴恩和雷加王子更不用说。少给我吹嘘玫瑰有多英勇。他黄口小儿一个。”她已经厌烦了詹姆天天跟她唱对台戏。没人敢跟父亲唱对台戏。当泰温·兰尼斯特开口时,大家只有服从的份;而我呢,当我开口时,所有人都自以为是地提出什么谏言,违背我的意思,甚至拒绝我!哼,不过因为我是女人。不过因为我没法用剑战胜他们。他们尊重劳勃远远多于尊重我,而劳勃只是个白痴酒鬼。她不能再忍受了,尤其不想再忍受詹姆的轻谩。我要尽快摆脱他。她曾梦想跟他并肩统治七大王国,现而今,詹姆变了,他成了个讨厌鬼。
瑟曦从澡盆中爬出来,洗澡水“哗啦啦”地从她的头发和大腿上流淌而下。“需要你开口时,我自会问你。出去,爵士,我要更衣。”
“哦,更衣,招待客人。这回又准备对付谁呢?抱歉,你的敌人太多,我跟不上节奏。”他放低视线,望向她两腿之间不住滴水的毛发。
他还想要我。“你自己放掉的东西现在又舍不得了,弟弟?”
詹姆抬起眼睛,“我爱你,亲爱的老姐。然而你是个傻瓜,金光灿灿、美艳无双的大傻瓜。”
这句话刺得她难受。在绿石城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称呼我的,在那个诞生小乔的晚上,瑟曦心中隐隐作痛。“滚。”她背转身,倾听他离开的声音,倾听他用断肢摸索着关门。
乔斯琳布置餐桌,多卡莎则为太后换装。这件裙服由亮绿色绸缎与豪奢的黑天鹅绒互相交织,胸前有繁复的黑色密尔蕾丝——它昂贵,却符合太后的威仪与美丽,再说,城堡里白痴的洗衣妇近来笨手笨脚,把她其他很多衣服都洗缩水了,穿不进去。她本该鞭打他们,只是坦妮娅为他们求情。“您的子民更喜欢一位仁慈的太后哦。”她这么说,所以瑟曦只下令将裙服的费用从仆人的工资中扣除,这样温和多了。多卡莎将一面银镜放到她手里。真美,她边瞧边露出微笑。脱下丧服感觉就是美妙。黑色让我看起来太苍白。今天的客人要是玛瑞魏斯夫人就好了,太后懊恼地想。疲劳的工作之后,坦妮娅的机智让她心情舒畅。自梅拉雅·赫斯班之后,瑟曦再没有朋友了,而梅拉雅不过是个不知天高地厚,贪婪的小阴谋家。哎,她早已经被淹死了,还是别说死者的坏话吧,而且,是她教会我除了詹姆之外谁也不能信任。
等她来到书房,客人们已喝上了甜酒。法丽丝夫人平时并不像鱼,喝酒时却像极了,瑟曦看着半空的酒壶,心里想。“亲爱的法丽丝,”她欢快地招呼道,吻了对方的脸颊,“英勇的巴尔曼爵士。当我接获你们母亲的消息时,担心得快发狂了,快跟我说说,我们亲切高贵的坦妲伯爵夫人现下好些了么?”
法丽丝夫人快哭出来了,“陛下真好心。法兰肯学士说,我母亲的骨盆碎了,他尽了一切努力。现在只有祈祷,可……”
祈祷?无论怎么祈祷,半月之内她还是会死。坦妲·史铎克渥斯那样的老女人不可能熬过骨盆破碎的重伤。“我也会加入祷告,”瑟曦承诺,“科本大人说,坦妲夫人是被马甩下来的?”
“她骑着骑着,鞍带忽然断裂。”巴尔曼·拜奇爵士解释,“马房小弟居然没及时更换带子,我们为此惩罚了他。”
“应该狠狠地惩罚他。”太后落座,并示意客人们也坐下。“再来一杯甜酒如何,法丽丝?记得你喜欢甜酒。”
“很荣幸您还记得我的习惯,陛下。”
我怎能忘呢,瑟曦心想,詹姆说应该加封你为宫廷酒桶,因为你尿的尿多半也是酒。“一路可顺利?”
“不顺利,”法丽丝抱怨,“基本上都在下雨。我们本打算在罗斯比过夜,结果盖尔斯大人年轻的养子拒绝开门,”她吸了吸鼻子,”陛下,您瞧好了,盖尔斯死后,这个可恶的家伙便会霸占罗斯比家的家产,甚至会要求继承封地和领主头衔——然而照权利,他们家的东西不是该传给我们吗?我母亲大人是他第二十任老婆的姑妈,他第三十任老婆是我舅妈。”
天哪,你们家的羔羊纹章是不是搞错了?应该换成贪婪的猴子才对吧。“从我认识盖尔斯大人开始,他就一副随时要断气的样子,但直到今天还获得好端端的,也许还会活上很多年,”她和蔼地微笑,“也许咳到我们大家进坟墓为止。”
“或许吧,”巴尔曼爵士表示赞同,“但我们遇到的麻烦不只是罗斯比的养子。陛下,成群匪徒在路上游荡,肮脏的、粗鲁的蛮子,拿着皮盾和斧头。有人夹克上绣了七芒星,神圣的七芒星!可瞧瞧他们,怎样的一帮贱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