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yalBlue:30.
滨阳的气温坠落得更快了,居民们念叨供暖日期的时间都比往年更早些。
今年冷得尤为快,一进了秋与冬的交界,落叶飞卷,鼻呼白雾,滨阳人脚下的影就变成了冷调的蓝。
博物馆科普小程序的项目按部就班地制作中,一开始沈爰自荐为组长仅仅是因为妈妈要求,但随着率领大家干活的这些日子,她对这个项目,这个身份逐渐产生了深厚的感情。
领着一群人做完全没经验的东西困难重重,可一个接一个问题解决后,磨炼后返给她的成就感,是数倍的。
每每收到组员们赞赏的目光都让她感觉到,自己正在被人依赖,被人认可着。
这种意识,带给了沈爰前所未有的快乐。
忙碌也让沈爰忘却了那天和大哥的谈话,她暂时把这件事放到了学业之后,全心投入这次的比赛。
易慎也忙,所以大部分工作都是私下做,两人只有线上的联络,这正合了她的意。
沈爰只怕多接触,又要按捺不住自己。
繁多的课业中少有的几缕空闲时间也都被竞赛项目占据,有时累得沈爰险些在外面倒头就睡。
每每疲得心劳意攘,眼皮子都睁不开的时候,她都会禁不住想起易慎。
光是这么点事,就把她绕得精疲力尽了。
那样百事缠身的易慎……究竟是怎么一人扛了这么多年的呢……
…………
竞赛初筛结束,他们顺利进入下一轮。
幸好交成品的时间在第三轮,获得阶段性胜利后,整个比赛组的同学们终于得了空喘口气。
生窈高考分不太够,调剂选的语言专业,爸爸逼她必须转去金融,未来能帮忙打理家里的生意,不服从安排就停生窈所有银行卡。
所以这人最近比她还忙,扎在图书馆里学习准备竞争转专业资格。
虽然不愿意,但为了继续吃香喝辣“苟且偷生”,生大小姐只能埋头苦读去了。
【窈窈加油~等期末考完了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沈爰给她发完这条微信,撩开食堂的厚绵门帘,走进去。
美院和信科院挨得近,朋友们就总能碰见,这不,她刚进去,下意识往熟悉的地方看了一眼,又瞧见石济之和李枫了。
这时候食堂还没那么多人,李枫说话间抬头,正好隔着老远和沈爰对上视线,他淡然举手,对她示意。
石济之回头,看见她就开始呲个大牙乐。
户外干燥枯萎,沈爰的眼眸却流盼着润泽。
她一笑,甘如垂露的玫瑰。
沈爰向他们快快走去,雀跃地关心:“学长们好,怎么这么早吃饭?”
“今天食堂有什么好吃的?推荐给我好啦。”她拉开椅子坐下,和他们的相处无比自然。
石济之指了指清真窗口,“羊汤,学妹你怕羊膻味吗?不
怕的话真可以试试。”
“配上一口烧饼夹牛肉,绝了!”
沈爰闻着这股羊汤的鲜香,还真被勾起了兴趣,“好呀,那我就买这个去。”
李枫主动说:“易慎在医院。”
没想到对方竟然来这么一句,好像她和他多亲近似的,沈爰抿抿唇,笑了下答应:“哦,这样啊。”
“易慎已经跟我们说过他的情况了。”石济之说,“所以我俩特地找了一天下了课,赶紧吃点饭,待会去医院看看人家老爷子。”
沈爰眉头抬了下,“哦?所以你们一会儿L要去医院看望易慎爷爷呀。”
李枫吞下嘴里这口烧饼,问她:“嗯,你跟我们一起吗?”
…………
易连昌从紧急病房出来,转入普通房间。
一个多月前他还有些胡子头发,随着治疗力度越来越大,如今再看他更瘦了,枯白的胡子和头发早已无影踪。
病痛折磨着他,可这老头却始终有股骨劲。
易连昌盯着眼前收拾房间的易慎,目光恶狠狠的,虚弱中始终带有一股刺意。
易慎把脸盆和吃饭喝水的用具都重新清洗一遍,柜子床整理清扫,闭着嘴闷声做事,活儿L干得特别利落。
“这回进去,你是不是坐外面盼着我老头子死呢。”易连昌冷冷自嘲。
易慎敛眸,把手里的抹布翻了一面,笑了:“是啊,这不没盼着么。”
易连昌猛然立眉,抄起桌子上的卫生纸盒子往他额头上砸,骂了句脏话:“你想得美!你个没娘养的!”
“我就是下去了也绝对不放过你!”
“我告诉你,老子还得活个几十年呢,你想活舒坦了?放屁做梦去吧!”
易连昌连着吼了几嗓子以后就喘得上不来气了,他捂着胸口,缓了好久,指着易慎手都哆嗦:“我这次突然抢救……绝对就是你咒的。”
“你咒我死啊你……”
难听的话听了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易慎置若罔闻,把地上的纸巾盒捡起来,放回原位,“省点力气吧,别骂我两句又进ICU了,多不值当。”
活都干完了,他把抹布扔回卫生间里,老头子也骂累了,易慎从电脑包里拿出一张单子,放到桌子上。
他睨着单子上的字眼,眼神却悄然变化,似乎在想着谁似的,启唇淡道:“我准备读研,学校决定推我直博。”
“我已经答应了,您还有劲儿L的话帮我签个名。”
一听易慎要继续念书,易连昌刚下去的气又翻上来了,他指着易慎破口大骂:“你个畜生东西!谁让你念了!”
“四年还不够你耍的?毕了业给我立刻上班挣钱养老子!”
“当初就不该听老婆子的让你念这个书!有什么用!还不是出去给人卖命!”
“你以为你是什么读书的料吗?!”
“你给我把所有时间都拿去挣钱!但凡因为你没钱,让我少活一天了,饶不
了你!”说完,易连昌把桌子上的保研表格揉成一团,砸到地上。
易慎瞥了一眼滚到床边的纸球,泄了口气,手抄进兜里,“我也没跟你征求意见,就是通知一声。”
“你放心,就算继续读,我也少不了挣钱给你。”
“滚蛋!畜生东西!”易连昌恶狠狠瞪他一眼,翻身躺下背对着他,气得呻/吟。
刺耳的话像团带刺的苍耳,堵在在耳畔,扎不进去就在外面摩擦折磨。
易慎眸底一片寂寥,悻悻收回视线,转身往病房外面走,还有日用品得去楼下小卖部买。
走出病房一转身,他正好看见石济之三人从电梯间方向过来,手里提着果篮和保养品。
他们没让女孩子拿东西,沈爰两手空空走在前面,一下子就看见他了。
石济之和李枫探头,四个人隔着条走廊大眼对小眼。
沈爰打量了下易慎有些意外的表情,回头问他俩:“你们,没告诉他要来吗?”
石济之悻悻笑了两声,“这不……怕他拒绝嘛。”
…………
三人灰溜溜走到易慎面前,石济之率先解释:“我和李枫就是想过来看看病人,毕竟这也跟你认识这么久了,才听说你家的情况…”
“学妹是我们拉过来的!食堂碰见了。”他特别补充。
易慎只是简单看了他们一眼,目光锁定到沈爰脸上。
炙热视线投来,沈爰抬眸撞上他的。
他的瞩目过于炯白,她眨眨眼偏开,莫名怯退。
“没事。”易慎看着她,却对他们说:“下次再想来提前知会声儿L。”
石济之看他没生气,放心了:“这次是我不对,我们也不多打扰你爷爷,放下东西就走。”
易慎给他们把门让开,“进吧,老头子可能睡了。”
“你们进去找地方坐,我下楼买东西,很快回。”
李枫打头阵,拎着东西轻手轻脚推开病房的门,沈爰跟在最后面。
她跟在石济之身后,走近易慎的时候顿然被这人身上厚重的气场笼罩。
如磁场感应般心悸,沈爰没忍住往上瞟了一眼,恰恰好捕捉到他额角一小块有些发红迹象的磕碰痕迹。
她愣了下。
易慎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停住了,挑眉,用神色询问。
沈爰心里窝陷一块,翕动唇瓣,关心的话溜到嘴边,却又被自己刻意拦下。
怎么又受伤了?
谁打你了,疼不疼啊?
这些话,还有想伸手去触碰他伤处的冲动全都憋在肚子里,发酵成堵塞的酸,沈爰下唇不着痕迹地抖了下,最终猛地偏开头,一头扎进病房里。
她欲言又止的微动作被他全幅捕捉。
易慎凝视着她的背影,目光最终撞在她关闭的门上,难以继续探寻。
病房里安静,三人蹑手蹑脚走进去,看见易慎爷爷背对着门口侧躺着,还挂着输液袋,
石济之刚把果篮放到桌子上,发出碎碎轻响,床上的人突然翻回头。
易连昌还没消气,以为是易慎回来了,投去的眼神带着刺,吓了石济之一跳。
他没好气地问:“谁啊你。”
石济之赔笑,“爷爷,我们是易慎的同学,听说您这住着呢,就过来看看。”
“买了点儿L东西,您别嫌弃。”
李枫老老实实叫了句“爷爷好”,两个学长都这么有礼貌,沈爰也马上跟着问了句好。
易连昌轻飘飘“嗯”了一声,似乎是没想到易慎还有关系好的同学,他审视李枫和石济之,最后看见白嫩得跟瓷娃娃似的沈爰,眼神变了变。
光是矜娇的姿态,名贵的衣鞋,还有那嫩得蛋白似的脸,就足以说明是个有家底没干过活的娇闺女。
老爷爷明显不善的,意味深长地眼神打在身上,沈爰感觉不太自在,但她依旧回以微笑,柔和善意。
石济之家里亲戚多,最会跟中老年人乱哈拉,他扯了把椅子坐下,跟老头子打开话题聊起来了。
易连昌孤独惯了,突然多个小子聊天,他也并不反感。
李枫站在后面帮忙洗苹果,削皮,沈爰什么也不会干,就跟在学长后面听他们聊。
就在这时,她一个无意间的低头,看见了病床下的一团纸。
好像写了什么,病房里被人打扫得这么干净,不可能留这么明显的垃圾在地上。
好奇心和想帮忙的心情作祟,沈爰趁没人注意蹲下身,把那团纸捡了起来。
葱白手指一点点把褶皱的地方铺开,单子原本的内容展现在眼底。
沈爰看着这张保研资料填写单,眉心逐渐折紧。
易慎已经把自己的信息填写完毕,整张表格唯有家属署名的地方是空的。
前些天在医院,她还劝易慎不能放弃深造,沈爰蹲着,脑海里浮现出那日撞见他亲口拒绝教授保研邀请的画面。
捏着单子的手指忍不住用力克制,她站起来,对着刚结束一个话题处于安静的易连昌开了口:“爷爷,请问…您是反对易慎读研吗?”
石济之和李枫都噤了声,齐刷刷看向她。
沈爰脸色有些不好,双手护着被弄皱的表格,“为什么要把它弄成这样。”
易连昌眯起眼睛,毫不留给陌生人情面:“小丫头,你懂什么,易慎他就不该念了!我们家没条件让他继续念书。”
“多大的人了还不早早出去赚钱,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
他话语刻薄:“你家有钱供得起你,我可供不起他。”
“保研的学费都是国家出的,而且他又这么会挣钱。”沈爰胸口发闷,无视李枫劝阻的眼神,继续说:“爷爷,读书是可以改变人生的。”
“我们学校的保研条件很苛刻,这机会是多少人挤破头也争不到,花多少钱都买不来的!易慎很优秀,您为什么不能认可他呢。”
知道易慎过去的她,此刻看着易
连昌,只觉得如此悲伤费解,“爷爷,您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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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连昌感觉到这小丫头跟另外两个人不一样,看上去白净乖巧的,话倒是一套接着一套。
他这么大岁数,怎么忍得了被一个小女孩说教,易连昌指着她,“这是我们家的事,轮到你说三道四了!?”
“你跟易慎什么关系?!”
沈爰眼眶一红,完全甩开了分寸,“不管我跟他什么关系,您都不应该这样践踏和破坏他的人生。”
他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啊!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易连昌。
他一发起火来就什么都不顾了,抄起果篮里的大苹果就往沈爰身上砸——
石济之和李枫都站在后面,完全没料到易慎爷爷会动手。
就在硬实的苹果即将打到她身上的瞬间,有人强势迅速地握住沈爰的肩膀,她眼前忽然笼下一片灰色。
下一刻,苹果砸到了易慎后背上。
沈爰瞠目,看着用宽阔臂膀护住自己的易慎。
连眼睛都忘了眨,她受惊的灵魂深深坠入他复杂又深邃的目光里。
易慎垂眸,看见被她抚平的牢牢捏紧的保研表格,沉稳心跳猛然被重创。
他缓缓回头,看向易连昌的眼神暗下去,狠劲肆起,语调咬着重:“你过分了。”
李枫和石济之都傻了。
易连昌眼窝深陷,枯骨一般坐在那儿L,好像随时会随着怒火崩坏。
易慎焦急护住她的时候,他就看出来了,冷笑连连:“行啊,不好好挣钱,还敢谈对象!”
“混账东西,连饭都吃不上,还搞女人!”
沈爰气得脸涨红,刚要开口,被易慎握在肩膀上的重紧力道叫停。
他隐忍着,脖颈都迸出筋脉,递给石济之一个眼神,握住沈爰的手,“跟我走。”
…………
时间已经过了傍晚残存余温的时间,沈爰被易慎拉着走出住院楼。
风打在脸上,冷得忍不住瑟缩,她抬头望向对方,线条绷紧的下颌线告示着他险些溃崩的情绪,易慎的手很热,是翻滚着一腔傲骨的温度。
沈爰持着绵软嗓音,满含着心疼唤:“易慎……”
他像是陷入自我世界的困兽,什么都不回应,脸色阴沉得吓人。
她垂下眼,“是我……又多管闲事了吗?”
直到这个时候,易慎才停下脚步。
瞧着她深陷质疑,又死死拿着那张表格的模样,他浑身血液都在叫嚣着,已经无法控制。
易慎抬起手,指腹轻轻拂过她的颊侧,非常短暂的一下。
像守护公主的烈犬,怕对方畏惧自己,就算再忍不住,也只敢用湿润鼻头短暂拱拱她。
粗粝温热滑过脸蛋,沈爰酥麻瞬间,听见
()他问。
“怕没怕?”
怕其实是没有怕的,再来一百次,她也会挺身为他说话。
可是他问出这话的时候,沈爰开始委屈了。
她双手把表格小心翼翼对折,递给他,“不怕,你收好这个。”
“易慎……我是不是不该……”沈爰话还没说完,一道力气推着她的后背,猛地向前趔趄。
西北向凛冽的风里,他强势地把人拽到怀里。
沈爰举着纸张的手顿在半空,整个人宕机了。
易慎把她整个人都禁锢在怀里,男性气息把她完全罩住。
女孩的温软身体被摁在怀里,易慎甚至不敢用力,多数克制,靠在沈爰耳畔沙哑道:“没有。”
你什么都没做错。
你只是做的太多了。
我哪儿L配得上,你做这么多。
沈爰感知到易慎嗓音里的抑制,想拍拍他的后背安慰,可是手伸到一半,又不敢落下。
“易慎……太紧了……”快抱得她喘不过气了。
易慎立刻松了些力度,却没有远离她。
内心沉睡的火山伴随着暴雪,喷发覆灭。他盯着她圆润白皙的耳垂,“沈爰,对我太上心,可不是什么好事儿L。”
沈爰稍微往后退一步,以得抬头与他对视。
易慎用高大的身替她抵挡西北来的风,周遭万物皆在风中,唯有她的发梢颦动稍稍。
沈爰澄澈的眸子倒映他的脸,有些不懂:“……什么意思。”
易慎的目光太炙热,有股预感,在她喉咙处呼之欲出。
好像知道他想干什么。
易慎眼里的情绪是疯狂的,热烈的,铺天盖地,她甚至有些接不住。
他故意模仿,那天她曾经说过的话。
“沈爰,你觉得我好看吗?”
沈爰心跳漏了一拍。
他要……
“你觉得,”易慎再次靠近一步,“我性格好吗?”
她眼眶刷地蒙上热气。
不要说。
我们不能再发展了,易慎,别说了。
易慎接受她明显挣扎抗拒的哀伤,碾过二人剧烈的心跳,继续犯进。
这次,他偏要。
“沈爰,你觉得我怎么样。”
“追你,够格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