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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熏热了一晚的扶瑄卧房内方才稍稍冷却了清凉,正门那头,一串急匆匆的脚步便如鼓点般朝内奔来。
“瑄哥儿——瑄哥儿——不好啦!”
扶瑄正尽了眠,将是要醒,初梦也睡得灵敏,二人起身,相视一眼,辩出这是青青的声音。
扶瑄翻身下床,昨夜未褪衣衫,自然很快,几步便匆匆来至门前,听得出,青青的声音极是慌乱。
“瑄哥儿——”青青正冲到门前,遇上扶瑄从里启开了门,措不及防摔到了扶瑄怀里,顾不上立稳便道,“瑄哥儿不好啦——呸呸,瑄哥儿好着呢,是——苏之公子出事了!”
这话如晴天霹雳落在扶瑄头顶,初梦也觉事态严重,忙出来瞧,但见青青皱巴着小脸,挤作一团,想哭又不敢哭,道:“前方军报传来,苏之公子在前线身负重伤,军报上说救了一夜也止不住血——”
这话道出后,青青便再也抑制不住心绪,大哭起来,毕竟自幼在王家长大,对苏之的感情自然不一般,初梦忙上前将他揽在怀里擦泪。扶瑄望了她一眼,眼中似在说:“我去父亲那处一趟,你好生照看青青。”初梦竟全然领会了,面色凝重,低低颔首将青青带入屋内哄着。
乌衣巷中书房已是灯火大亮,虽屋外朝阳已渐渐攀升,但此时的灯火需更胜,以显得人心暖一些。扶瑄急匆匆奔向书房,一刻也不敢怠慢,近门口时,才想起他这般模样,又要叫谢安训他冒失,便急忙改作缓步,又拭了拭额上之汗,可心中仍是焦急万分。
彼时,谢安与王导已在屋内踞坐,二人面色不苟言笑,虽波澜不兴,却未知他们心底担忧如千丝万缕。
扶瑄行礼入座,谢安招手命一旁侍茶的婢女褪下。烛火光芒照耀着三人眉眼低敛的面庞,屋内一时间静默极了。
“父亲,王伯父。”扶瑄说话时也是惊提着心,“苏之他……”
“前方传来,情况危殆。”谢安闭目道,瞧得出,他也不忍道出这几个字。
“已连夜去请北方名医去瞧了。”王导从来应对千军万马也面不改色,此刻却也乱了沙嗓,“新一役开战之后,两军叫过了阵,孙利帅马而出与对方鲜卑将领交战,交战上百回合,孙利不敌,手腕负伤,退身而返,苏之与张捷迎上,随即两军开始混战,战乱之中,不知何处射来暗箭,苏之避闪不及,正中腹部,血止不住,坠下马来,军书送来时,他仍昏迷着。”
谢安补充道:“据军医言,苏之坠马时身上多处筋骨折裂,但倒不算危重,他腹部那道箭却直至心脏而去,一旁的将士言,幸而苏之人在马上闪避了一下,才中腹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扶瑄微微攥紧了拳,道:“苏之又不是未上过战场,这般暗箭伤人的事,应有所防备才是。”
“从前去时,我已知此役凶险。”王导叹了口气,“前时首战大捷不过是幌子,真正的战役,如今方是开始。”
“这么说,父亲与伯父心中已知何人所为?”扶瑄问出这句后便后悔了,谢安与王导怎会不知,即便是他,心中也猜透了七八分,如今苏之一伤,对于何人有好处,答案昭然若揭。
“此事事关重大,此刻还未到说的时候。”谢安道,“为父自是知道你心疼你的手足兄弟,但男儿做事,尤是牵连朝政与王公贵族的,更许审慎,不可为一己私情所左右。”
“瑄儿明白,谢父亲教诲。”
“既然你已知晓苏之近况,为今急也是无用的。”谢安的声仍是冷冷淡淡的,“倒不如去瞧瞧你妾母,苏之的事终是瞒不住她的,你去探探她,与她说些话,也好叫她来日宽心一些。”
扶瑄颔首,可他自知自己心中还未宽心,又怎能劝得旁人宽心呢。
“是,瑄儿知晓怎做了。王伯母那处,可告知了她?”
王导回:“也未告知,她几月前去了杭州灵隐寺静养清修,告知了她除了徒增她烦恼之外,毫无益处。”
“王伯父说的是。”
“好了,我与你王伯父还有事商谈,你先下去罢。”
“是。”
扶瑄背影映着屋外的青天白日渐行渐远。谢安望了一阵,转向王导,长长郁叹了一口气。
“导兄,今日对着扶瑄,你的淡定是真的,还是扮的?”
“安兄最是了解我了!”王导一拳砸在案上,“这等暗箭伤人之事,虽我前时已有预料,可当真来时,仍是心惊胆战呐!为人父母的,怎有不牵挂子女的,但当着小辈,倘若我也急了,扶瑄这般性情中人,又怎会不急呢。”
扶瑄离开了书房,回去那路上,虽是了然了苏之伤情,可仍放心不下,尤是王伯父今日一改往常粗犷之态,竟与父亲一般收起性子敛起脾气淡定而叙,这欲盖弥彰之举却叫扶瑄更是起疑。
心烦意乱间,日头晒下只觉更是烦闷灼热,花径中的鸟鸣之音也呕哑嘲哳。心乱如麻却又无可奈何之情最是难熬,扶瑄遵循谢安的意思朝赵氏所住屋苑走去,还未靠近赵氏那屋,便瞧见屋外莺浪与莲心正侍奉着苑外花草,二人嬉笑打趣着,全然未知府中大事,想必正是谢安或王导的意思,特地避着不去告知这帮女眷。
莺浪在这处,不难推断维桢亦是在这处了,扶瑄恍然忆起昨晚之事,他虽仍未知中了到手依兰一事,只觉又是羞愤又是难堪,自是不愿再见维桢的。想及此处,扶瑄觉着倒不如昨晚他是饮醉了,至少一觉睡醒还可忘却昨夜的荒唐梦。
他止步于树丛下望了望,终究还是作罢,又回自己的屋苑去。于扶瑄心中,世间唯那处才可得清静安然。
“你来了。”扶瑄身影稍稍入内,初梦便迎了上去,她的眉头也是蹙着,桃瓣明眸中藏不住的担忧,“王苏之公子可好么?”
“不太好……难为你也关心他了。”
“初梦虽未与他有交集,但在府中这几月也听了些许他的传闻,既是扶瑄关心的人,初梦自然也是关心的。”
“苏之待旁人虽面上冷峻,但他内心火热良善……”扶瑄说着又攥紧了拳,不忍说下去。
初梦忙岔开话道:“苏之公子吉人天相,定能挺过难关的。青青已然回去了,我哄了他吃了些糕饼,叫他莫将此事在府里声张。”
扶瑄听罢深深地凝了一眼初梦,眼前的女子当真不简单,她竟猜到谢安王导不愿将此事在乌衣巷内声张。
“可世间哪有不透风的墙,尤在这世家中。”扶瑄叹了口气,初梦为他将昨夜脏污了的旧袍褪下,“明后日待赵姨娘知晓了,府里可有一阵要乱了。”
“赵姨娘宅心仁厚,想必早已将王苏之公子当做自家亲子了。府里乱了不怕,你的心不乱才是要紧。”
“我自是还扛得住,但父亲……父亲与王伯父不想我插手此事。”
“老爷们未告知你巨细么?”
“只是说了苏之如何负伤的,也是笼统。”
“老爷们自有老爷们的顾虑,便是怕你的心乱了。”
“可他们愈不让我知晓,我便更乱,不行,此事我定要知晓的,我要去寻青青去,叫他去联络蓖芷,定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