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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妃心中一惊,险些手中不稳,叫玉箸点落于地,终究还是拦不住扶瑄,叫他道出口了。
司马熠亦是心中一惊,先是觉得莫名其妙,而后又愤怒起来。
“你你你……孤未听清,你倒是有胆再说一遍……”
尔妃最识皇帝秉性,这便知他是要发怒了,忙朝扶瑄递眼色。
而扶瑄却置之不理,仍是神情淡然地重复了一遍方才说辞:“请陛下恕罪,扶瑄不可娶王维桢小姐为妻。”
“你你你……你可知你在说何鬼话!”司马熠腾身而起,广袖敞袍掀起周身碗碟滚落于地,“你这人当真不识好歹!赐婚这等好事,旁人求也求不得,你倒好,还来退婚?那王维桢小姐有何不好,贤良淑德,秀外慧中,与孤的尔妃同出一门,通州王家近年来欣欣向荣,倒是配不得你一个谢扶瑄吗?”
尔妃亦是摆上来少见的肃然面孔,冷声道:“谢公子,婚姻大事并非儿戏,这等话说不得,本宫只当是你早起昏了头,说了醉话,以后这话,不必再说了。”
“正因婚姻大事并非儿戏,扶瑄才格外郑重,不愿辜负了维桢小姐余生。”
“你一个男儿家,说来退婚便来退婚,这叫吾妹维桢今后如何做人,如何自持,谢公子,你这岂非将吾妹维桢往死路上逼?你来退婚,才正是辜负了她余生!”
“请恕扶瑄有难言之隐。”
尔妃又道:“况且陛下金口以开,你却叫他反口,你的婚事是小,皇室尊严是大,你这岂非又是将陛下往言而无信,供天下人耻笑的穷途末路上逼么?”
这帽子扣下来,倘若一般人,早已招架不住求饶连连了,而扶瑄到底是扶瑄,仍是淡然沉静,回:“启禀娘娘,扶瑄听来,此事需在本月初八才行宣告,之前不过是各家各户之间流通些小道消息,陛下还未开金口,又何来反悔一说。”
“你你你……真是气煞了孤!”司马熠嚷道,“若不是念你谢扶瑄仍讨着孤欢心,换做旁人,早将你拉出去砍了!”
“陛下仁厚,扶瑄感恩戴德。”
“陛下仁厚,本宫倒未见你感恩戴德,净是为陛下添烦恼呢。”
“尔妃娘娘恕罪,扶瑄当真有不得已的苦衷。”
尔妃哼笑道:“有何苦衷?需是得叫你来违抗皇命的呢?”
“扶瑄……扶瑄……”
扶瑄竟亦少见得失了仪态,身子轻颤起来,尔妃目光敏锐,那清亮的眸子亦是洞悉了,只是她不知,如此情况皆是扶瑄佯装的。
“扶瑄……有龙阳之好……”
尔妃与司马熠的眸子瞬时惊得睁掉出来。
堂堂陈郡谢氏长公子谢扶瑄,玉面郎君谢扶瑄,竟好男风?如此惊天秘闻,在建邺城中之轰动,丝毫不会亚于北境军队大捷。
司马熠一时震惊得道不出半个字,他与尔妃面面相觑,良久才回过神来,忙捂住敞开的前襟:“孤跟皇妃们玩得可好了,虽然孤挺器重你,但你可不许看上孤。”
尔妃心中却如暴风骤雨后的湖面一般稍稍归于平静,底下却仍是暗流汹涌:“这……从未听说过啊……”
“此事事关重大,毕竟扶瑄身为陈郡谢氏长公子,有承袭之责,此事一处,牵一发而动全身,扶瑄未到紧要时刻,不敢开口。”
“那如今却是紧要时刻了?”
“扶瑄心中无王维桢小姐,亦不会有王维桢小姐,扶瑄不敢隐瞒。说来,扶瑄自可以为了王谢门第荣耀,将维桢小姐娶入乌衣巷,于两家皆是欢喜,可如此一来,便牺牲了维桢小姐的余生。”
司马熠与尔桢竟一时也没了主意,司马熠只道:“容孤想想。”但见一旁他的智囊诸葛尔妃亦六神无主,便慌忙又扒起饭来掩饰尴尬。尔桢促成这桩婚事,一方面倒是为了维桢幸福,但更多思虑地却是家族荣耀,可如今扶瑄声称自己有龙阳之好,便是断送了维桢下半生幸福,她做长姐的,自然于心不忍。不论扶瑄所言是真是假,倘若半数是真,那维桢便有半数机率守活寡,尔桢冒不起这个险。
“陛下,扶瑄公子今日以世家名誉做注,来陈情告白,应也下了莫大决心的。”尔桢涩涩然道。
“那尔妃来看,如何是好呢,你是维桢的长姐,你做的决定,她自会信服。”
“但请陛下先行将此事搁置再议,或寻其他公子……”尔妃忽然抬首直凌凌地盯视着扶瑄的眼,补充道,“或查明扶瑄公子所言是否属实。在此之前,臣妾会安抚维桢的。”
“尔妃若能出面,那最好不过了。”司马熠仿佛一块巨石落地,放下了佯扒了半晌的饭碗,里头早已没米了。
维桢郑重又问:“扶瑄公子,此事并非儿戏,若需退婚,本宫需是给吾妹一个交代,然你这断袖之癖便相当于公之于众了,你当真是想好了么?”
“想好了。”
“你你……谢扶瑄,孤怎从前未瞧出来呢,你竟是那种男子,枉你这一身风流倜傥,瞧不出丝毫女里女气啊。”
“陛下并非龙阳花丛中人,哪里懂得辨识呢,龙阳之好的男子,也并非皆是女里女气的呢。”
“今日真叫孤……唉……不知说你何好了……退下退下罢……眼不见心不烦?”
扶瑄心中得意一笑,面上却仍凝重,问:“那……陛下不与扶瑄书字饮乐了么?”
“饮个屁啊!孤与你再混一道,天下人只当孤也有那断袖之癖了!”司马熠又转头道,“赵中官,快将谢扶瑄领走领走!”
“扶瑄告退……”
掖门处,日已高悬飞檐之上,其上瑞兽正沐浴着万丈金光。扶瑄一人驾马车而来,自然也是一人而归。自尔妃寝殿至皇宫掖门的路上,送手扶瑄的赵中官一言不发,只有在途径岔路时,若有若无地叹息了几声。二人并不多话,简单在礼数内道别,扶瑄便驾着马车向乌衣巷驶去。
那马车上系的铃音,仍似来是一般清脆悠扬,而一路上周遭这景,倒是变了。
扶瑄微微叹了口气,脊背上已是汗津津的。好在,事情总算是办成了。
身后的血雨腥风,自他回府后在去思量罢,至少他仍有这一路的明陶然宁静的夏景可赏,绿槐高柳咽新蝉,榴花开欲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