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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枝将杀了云澄一事与维桢汇报后,维桢寝食难安,坐立不是。本想着取初梦性命是手到擒来之事,却不料桃枝办事如此荒诞,竟节外生枝徒惹了云澄来杀,维桢每每想及此,便随手抄起手边的物件掷在地上泻火,莺浪便劝:“小姐,往好处想,此刻她杀的到底还是我们通州王家的婢女,天大的事担下来,最后我们王家不追究,便无人可兴风作浪,最后还不是变成赔些钱给云澄家里人的事。”
是夜维桢好不容易才入睡,却立马有婢女来报了惊天之料:“初梦姑娘醒了,维桢小姐要不要过去瞧瞧?”
这话犹如五雷轰顶,一下劈得维桢眼前一黑。她素来自持着小姐身份,是不愿屈尊降贵去探望婢女的,可此一次,她比谁都迫切。
“小姐小姐,放勋公子过去瞧了。”莺浪去屋外张望一圈,便急急回来报。
“哼,贱婢。”维桢听罢,淡淡道出这二字,“替我更衣,去会会她。”
“倘若她当场指证小姐怎办?”
“那我更便去了,不然岂非纵容她肆意咬我了?”
与维桢一道急匆匆赶去的还有扶瑄请来的钟太医,钟太医一颗仁者之心,听闻初梦姑娘醒了便立刻起了身,漏夜奔赴乌衣巷来诊治,他住城北,马车奔驰而来,竟比府中不过相去数百丈的维桢更快。
单凭初梦的身份地位而言,空降的人儿却集扶瑄公子万千宠爱于一身,赵姨娘不喜欢她,更受乌衣巷中大多数婢女的排挤。她醒了本无多少人为之欢喜,更有些心思歹毒的暗暗愤恨,但此一次却事关王谢世家的家族仇怨,初梦是唯一一名亲见过囚禁她与维桢凶徒之人,故而谢安亦来了,谢安来了,赵氏便来了,诸位公子小姐更不可不来了,便各个有或一或二的贴身婢女仆从一道来了。
扶瑄这屋,自他摆花街受刺负伤后,许久未涌入这般多人,那卧房本是天然清凉地,春时初梦需燃着炭火来烤,此刻却闷热异常,各人身上熏附着各各差别的熏香,那气味混杂一道,竟厚重而刺鼻。
众人当中,初梦只怔怔地望着屋脊房顶出神,眼瞳空空的,一手如雪皓腕轻搁在床榻边沿,钟太医三指轻落,正为她诊着脉。
“初梦姑娘,你自己觉着如何?”钟太医号了良久,未下结论,却反而发问初梦。
初梦怔怔地,缓缓望向钟太医,微微张了张嘴,喉头发出嘶嘶两声,瞧得出,她颇是吃力。
众人面面相觑,颇是不解。
“钟太医,她如何了?”扶瑄显得万分焦急,他宠初梦是乌衣巷内人尽皆知之事,也便接着当着众人的面宠,此刻不宠,反倒显得生分叫人生疑了,“她自醒了便是这般咿咿呀呀的,问她什么话,她也不回,便是张张唇,眼神亦是很迷离,这究竟是怎了?”
“烦问公子如何发现她醒了?”
“方才我洗漱毕便欲寝了,只随意望她那处望了一眼,不曾想竟见她躺在那处,眼睛睖睁地硕大,我见她醒了,心中自然极是欢喜,忙过去查探,可她却痴痴呆呆的,不问不答,望着我的眼神亦是呆滞……”扶瑄说着那眉便凝聚一起。
正说着,维桢赶到了。她一路已是盘算了种种初梦揭发她时的说辞,又盘算着哪种说来更具信服力,她本以为初梦揭发她后,她的步履一踏入长公子卧房便是众人目光聚集焦点,可当真来时,并无人理睬她,只排在后头的几个婢女见了她行了个礼问安。那人群中蔓延着一股怪异的又不可名状的气氛。
“钟卿,初梦姑娘病情如何?”谢安问。
维桢在外围听着,既想上前,又不敢上前。
“她此病症,恐是痴症加之哑症,不甚乐观啊……”
人群中只听细微哗然一声。
扶瑄转身望着初梦,竟是一道泪便那么缓缓得,静静得,流淌下来。初梦微微倾过头,回应着他的凝注。倘若不是事先已与扶瑄串通过此事,她险些以为他真信了,可如今这泪又如此的真,晶莹剔透,含情百转自眦角溢下,初梦情难自禁,伸手去抚他的面庞,扶瑄眼疾手快,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更是定定地凝注着她,她的口中喑哑地“啊啊”两声,两瓣白惨的唇不住地颤着。
锦庭在一旁挺身而出,问:“钟太医,初梦姑娘可还听见?倘若听得见,那应是可以写字的。”说罢他又去循谢安的眼神,言下之意便是倘若初梦尚能写字,那应是能指认凶徒。
“写字倒应是还能写,但……倘若她只单纯的哑症倒还好办,可偏偏又叠加了痴症,如同雪上加霜。这姑娘颅脑内的淤血仍未散去,引发了诸多病症,她虽能写字,可前时的记忆已大为受损,究竟记得多少,全看她病情变化。”
锦庭听罢,去望谢安颜色,明显觉着他父亲心内一凉。
“初梦,你可还记得我?记得便点点头。”扶瑄道。
初梦微微颔首,但那动作比寻常人有些木讷迟钝。
“初梦姑娘,你可还记得冰室内谁人囚禁了你与维桢小姐?”锦庭问。
维桢一下将心悬到喉头,垫脚眺望,那卧房内本就闷热,她心烤得更惹,瞬时她便觉着后背前胸全贴上了汗。
万众期盼中,初梦怔怔地望了一圈围着的她的人群,目光中满是不解与疑惑,摇了摇头。
一股泄气之声在众人间流溢开来。
众人当中,初梦唯独最怕谢安那对眼,他虽不显山露水,却深邃暗藏,那底下暗流涌动比表面上惊涛拍岸更恐惧,扶瑄亦有一对那样深邃如星辰般的眸子,但那到底是晴空之夜,而谢安的却是风霜凛夜。
谢安凝着初梦,良久,淡淡道:“钟卿,劳烦为这姑娘开些好方子,此病也无法急在一时,但以这姑娘身子医治好了为重,其他指认凶徒之事,待她好了再议。”
扶瑄不动声色地听着,不知是否是心虚作祟,隐隐觉着此不是父亲的一贯作风。
初梦躺在床上,极力扯着喉咙似的朝谢安启了两声,虽只简单的“啊啊”,大抵满屋之人应可明白那是感激之语。
“谢卿放心,钟某自当竭尽全力。”
谢安听罢这句便回去了,赵氏本不待见初梦,亦是随着谢安一道回去了,谢安与赵氏走了,锦庭自然亦跟着走了,卧房内三三两两如潮水般褪去不少人,一下那空气便凉爽下来。维桢本亦应是一道走的那一个,却反常的留下来,与为数不多的真正关怀初梦的人一道,听着太医试探初梦病情。
自然,初梦的戏是无懈可击的。
之后任凭众人再如何试探,都毫无进展。维桢那颗悬着的心暂且稍稍放下,可隐患仍存在着,她这失眠之夜仍需日复一日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