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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满座之中,敢如此嘲讽孙利的也只有蓖芷了。
蓖芷素来天不怕地不怕,又非官场中人,更无须忌惮王谢与他王侯之间利益瓜葛。李将军身居高位,未免落人口舌有失偏颇,无法说这些话,而其他将领自然也需忌惮着司马锡一派三分,不敢说这番话,苏之性情内敛沉稳,从来不争口舌之快,更不会说这番话。
李将军听了,倒是会心一笑,哄道:“应是快来了,孙将军忙,蓖芷公子多担待着些。”
“蓖芷听闻,军中之人头等大事便是守纪,如此赴宴也需迟到,来日怎敢将军国大事托付于他?他一将军尚且如此,倘若手底下的兵士全学了他,今日集结你迟来,明日集结他迟来,那这晋军还打不打仗了?”
李将军只笑笑不说话,孙利手下早来的几名将领有些坐不住了,忙道:“只是平常赴宴而已,又非正式打仗,蓖芷公子何须上纲上线呢,况且孙将军是将领,自然以军务为重,稍稍迟来情有可原,请蓖芷公子稍事静候。”于这班孙利手下将领而言,他们亦是忌惮王谢势力,也便忌惮着眼前这个王谢世家的化身蓖芷,重话不敢说。他们心中也惊讶着,前番蓖芷的嘲讽之话从来是孙利才敢说的,如今竟来了这么个人物,年纪不大,为人处事却老练得很。
帐外间或入内几名士兵陆陆续续传来器皿与酒食,一些牛羊制的小菜已摆在各位将领身前桌案上,做开胃之用,而大头的主菜——烤全羊正在帐外炙烤着。夜幕已全然降了下来,帐外火把的光芒淡淡地自缝隙处透入帐内来,今日帐中灯火也点得明亮。军营驻扎不比在建邺城中,油灯也算物资之一,耗尽了再补给又是一桩事,今日点得如此明亮,着实是将蓖芷当王谢重客来待。
故而当孙利进帐篷时,第一句话便是:“哟,今日这油灯如此亮堂,我还当真有何大人物来了呢,这些个燃着的可都是军家的储备呢。”
蓖芷彼时正饮着酒,稍顿了顿,只接着饮道:“若不是某些人来得迟了,这宴席迟了开了,倒可节省不少油灯呢。”
孙利一怔,一时语塞,便只好瞪圆了眼边去一旁入座。
李将军忙圆着气氛道:“既然孙将军到了,那宴席便开始罢。”
随着李将军一挥手,帐外四人抬了一整幅的烤全羊入内,另一士兵帮着抬羊之人打起帘子。那羊足斤足岁,膏丰体壮,由炭火生生炙烤得金灿灿的,焦酥的外皮上还往下滴着金黄的油脂。蓖芷嗅来,便知当中腌制羊肉时还加了不少香料已丰富滋味口感,不禁暗暗地咽了口津涎,一旁众人的目光亦是齐齐被这道佳肴吸引过去,军事艰苦,平日多是啃食馕饼,亦是好久未有如此大快朵颐过,那眼中一个个对这烤全羊放着亮光。大口喝酒大块吃肉是每一个征战男儿的梦想。
孙利却是很不以为然,指桑骂槐地朝着自己手下统领们道:“我平日如何教你们的,别有几口吃食便显露出如狼似虎的模样,那是酒囊饭袋之辈才做之事,欲成大事,便需将目光放得长远,如此被区区肉食便搅动了心,往后岂不是轻而易举便可被人收买背叛?”
孙利手下将领忙是收起了伸长的脖颈,他们虽心知孙利这话说暗讽着蓖芷的,可着实说他们说得难听了些。
蓖芷一听,便笑道:“孙将军果然御人有术,既然孙将军将话说道这份儿上,那我瞧今日大好契机,索性锻炼锻炼你手下将领的意志,叫他们看着我们吃,如此可好?”
孙利一时无台阶下,他好面子,又不想打自己脸,便问手下将领们:“你们说,蓖芷公子的建议好么?”
将领只得道:“请孙将军示下。”
那宴会索然无趣地进行着,除了蓖芷满足得包餐了一顿肥美羊肉外,众人皆是心怀心事,食不知味。李将军的忧心如何与王导交差,孙利思索苏之中箭一事,连是孙利手下将领亦是不痛快,好好的一餐宴饮,本是众人高高兴兴用餐饭之事,偏弄成如此尴尬,孙利手心下不爽,但又不能表现出来,窝囊极了。
宴席中,蓖芷又与孙利相互讥讽了些有的没的之事,头前时蓖芷还颇是热衷此类言语之快,可讽着讽着又渐渐生出些无趣之感来,倒不是如苏之一般觉着口舌之快无味,而是孙利脑筋不灵,总败他下风,俗话说来,棋逢对手才最有趣,招式一来二去间,蓖芷觉着孙利并非是他对手,说再多也无益,便渐渐懒于讥讽了,而孙利则是怕着蓖芷反驳,也渐渐不敢讥讽了,这餐宴席自那只烤全羊几乎由蓖芷一人吃完后,也便散了。
可众将领回了各自营帐后,那一夜的烦恼方才起始。
孙利在帐中踱来踱去,帐中地上不比建邺宫府的地砖铺的精巧,只扯了一层薄薄的毛毡来垫着,此刻地上那毛毡已是快叫孙利给磨破了,他一同身处帐内的亲信卓安有些瞧不下去了,便道:“孙将军,有何卓安可为将军效劳的,请将军尽管开口吩咐。”
“卓安,我想来还是不妥,得给建邺那处去一封信问明缘由。”
“卓安本不敢开口,但将军说了,卓安也直言不讳了,司马王爷摆明了是信不过孙将军么?竟又派了人来暗杀王苏之……此非明晃晃地摆来给将军看的么,他不好言语上责难将军,便演了这一出来苛责将军前时失手之责!”
“或许……或许是司马王爷欲保全我,不叫我再此以身涉险,才派了旁人去暗杀?”
“卓安一向心直口快,将军莫生气,依卓安看,司马王爷是将将军往火坑里推才是,距离前一回暗杀才时隔了多久又起暗杀,这不是明摆着叫人将此一案与前时一案联系起来查探么,前一案我们好不容易将证据做灭叫人无从查证,那王谢天大的本事也拿我们没法子,如今又来人放了一件,倘若查出来是那人做得还好,倘若牵连前一案查出来是我们,岂不是无妄之灾么?”
孙利心下一惊,脑中冒出个叫他自己亦心惊动魄的怀疑。
“难不成……”卓安却帮着他将那怀疑道出了口,“难不成是司马王爷要杀将军?”
“不……不……应是不会……”孙利却也心中无底了,毕竟身处边塞,又道是司马锡阴诡的为人他是知晓的,“义父与他关系如此亲密……若他要杀我,定是有歹人从中作梗挑拨,叫他对我产生误会了!”
“又或是,这新来暗杀王苏之之人,司马王爷并不知情,是鲜卑慕容将军的意思?”
孙利不由得攥紧了拳,如今太多可能,他已理不清头绪,忽然,他停下了飞快踱着的步子,陡然转身,直晃得身上未褪的军甲”咣咣“直响:“快,你去与我备好笔墨纸砚,我去书一封递往南岭王府,还走从前我们传书的那条秘密路径,切记,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