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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瑄坐在回程的马车中,天色几近深夜。青青熟稔地架着马车穿行于沉睡的街道上,夜间清风削减了闷热,丝丝缕缕送入马车内。
可扶瑄心中却仍是难以叫这清风抚触平静。
当真太过震惊,扶瑄一时间只觉着恍惚间在梦境里,龙葵竟是南岭王府的探子。
那夜飨琴饮茶的时光仍如屏风映画似的在眼面前一幅幅闪现而过,龙葵清清淡淡的笑容,高傲孤冷的眼神,不落世俗的谈吐,素锦盈风的衣着,只叫扶瑄每每思量起来直觉自己仍是太过天真。
一路颠簸忐忑之下,他终究回了乌衣巷中去,青青已成熟颇似大人,瞧得出扶瑄内心烦闷,直将眉头深锁不展,他也便不声不响,一路无话,只默默驾好自己手中马车。
虽月移中天,更在沉降,可扶瑄毫无困意,也便只在外厅坐着,随手取来些凉水来饮,如今不论是洞庭茶亦或是春茗香,皆是抚慰不了他心中一波皆一波的颤动。
可当扶瑄方才坐下,厅外便直直飞来一道剑。那青铜钧影剑似一道雷电劈入厅内,扶瑄反应灵敏,洞悉之后瞬时便一个侧身闪躲开来。那飞来的剑深深地插入扶瑄身旁一尺之遥的红木柱子上,扶瑄循着那剑柄望去,剑刃仍颤动着发出涟漪般荡漾开去的寒光。
阵须臾之后他是明白,此剑并非当真来要他性命,否则亦不会如此轻易便叫他闪避了。
“谢扶瑄!”一名少年怒发冲冠地奔入厅内,扶瑄心中已知来者何人,并非慌张,只直直地立身厅中静候少年发落。
少年横敛了两道修长凤目,怒喝道:“谢扶瑄!我为你一道出主意,你却去叫我钟意的女子帮你涉险!”少年二话不说,执手提剑,用力一拔,剑自柱上抽离,只留一个锉削平整的木窟窿。他腕下一转,反手将剑架在扶瑄的脖颈上。
“谢扶瑄,我蓖芷这么些年来为你陈郡谢氏与我琅琊王氏鞠躬尽瘁,你倒好,背后反对我来这么一招!无怪乎你叫我在北境多陪苏之几日,原是在这里算计着我呢!你知疼惜你的初梦女郎不许她去接近桓皆,却叫我倾心的女子龙葵姑娘去投怀送抱!你此是君子所为?是丈夫所为么?枉前时初梦身陷红拂阁中我还冒着性命之虞帮你纵火焚了人家青楼,亲身搭救初梦回府,你恩将仇报,谢扶瑄,我蓖芷告诉你,我虽是王谢世家养成的,王谢于我有恩,我自当报答,但不代表可由你任意践踏!”
“此只你我二人之间的恩怨,你扯世家作何?”扶瑄虽是镇定,但不敢大动,那柄剑仍架在扶瑄脖颈,蓖芷的性子他也了解,激动之下,虽不致死,兴许当真会伤了他。
蓖芷仍是激动非常:“谢扶瑄,你不必拿世家公子的名号来压我!说白了,你也不过是比旁人命生得好些,比旁人投胎投地巧些,才会有这一班女子倾心你!”
“蓖芷!”扶瑄肃声呵止。
蓖芷仍是不依不饶,暴跳如雷:“这么些年来,建邺城中各世家王侯虽也尊我是个琅琊王氏的蓖芷公子,可我在这乌衣巷内,哪有半分公子的模样,我才是你与王苏之的仆从!祖祖辈辈伺候你王谢两家!外表风光么?锦衣玉食么?我瞧着便是你们将我当狗来喂养!你们可有尊重过我分毫?”蓖芷哼笑一声:“全然未有!不然你亦不会问也不问及我,便将我倾心的女子往火坑里送!”
“蓖芷,你若是不同意……”扶瑄亦有些愧疚,只深深低下头去,“那此计便作罢,我立即快马驱往葵灵阁,与龙葵姑娘说此计作罢。”
“你假惺惺地做那出戏呢?给谁人看呢?你开了这口,龙葵姑娘是何等仗义之人,便是记进心里去了,她怎样的性子你不知?”蓖芷拿指戳着扶瑄心口,“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龙葵姑娘待你的情谊?她那般对你情真意切,这世间可有几人叫她如此真挚相待,她难得敞开心扉,你却反利用着她这份情谊?”那夏季衣衫轻薄,蓖芷戳得用力,扶瑄只觉心口被戳得有些生疼,但默默隐忍了,他是心中更痛。
“蓖芷,我对不住她……”扶瑄道,“不管你是真信也好假信也罢,说出那话后我便懊悔了,你说得是,龙葵姑娘是何等仗义之人,我说了,她未有一辞,便应允了……”
扶瑄自然知这话更会激怒蓖芷,此也正是他所期望的,若比之心中的痛楚,若能以出身之血来削减一些,他求之不得。
那架在扶瑄脖颈上的架渐渐颤抖起来,蓖芷抑制不住喷涌的情绪,攥剑之拳陡然一紧,一道血口子便在扶瑄脖颈上应运而生。
一道细细的殷红色血柱自脖颈伤口处汨汨流下,渐渐晕红了一片衣袍。
扶瑄未去擦,也未有丝毫言语,只定定地立在那处。
蓖芷见了那道血柱,心下一软,直将剑轻轻放手,那剑悬坠落于青石地砖上,“咣当”一声,声响清冽而冷峻,激起厅内二人心中涟漪千层。
“你走罢。念在你我多年旧友的份上,此事我不追究你,但并不代表我默许了。”蓖芷道,“无论如何,龙葵姑娘我是不会叫她去成的。”
“蓖芷,你如何憎恶我,我如何对不住你是一回事,可此事关系到王谢世家利益,便是另一回事,绝不是儿女情长如此简单,不可意气用事啊!”
“我意气用事?”蓖芷哂笑,“你既如此能耐拿着王谢世家的门第压制我,怎不叫你自己倾心的女子去献身?”
“初梦前时去了……可……可不是拗断了关系么……”
蓖芷哼笑两声,审视着扶瑄,目光威慑,扶瑄亦觉着他这说话站不住脚,事实当真便是他怀有私心想保全初梦,但又无奈计谋总得人去实施,便利用了龙葵。事实便是事实,摆在眼前,他无法抵赖。
蓖芷拾起地上的剑,转身便朝厅外走去,快行至门口之时似乎又想起什么,回身与扶瑄道:“今日之事,记住,是你谢扶瑄亏欠了我的,你错了大不义之事,而此已是触及了我蓖芷的底线。天底下恐怕未有哪个男子会眼睁睁将自己心爱女子往他人怀里投送的,将心比心,谢扶瑄,今后好自为之!”
蓖芷说罢便怒气腾腾地冲出厅外,那厅堂外墙角下早已暗搓搓地涌了一圈仆从婢女。众人战战兢兢,唯恐那刀剑无眼,但又不敢搀和其中。蓖芷与扶瑄声音吵得这般大,又是在深夜,四邻屋舍皆是惊醒,起来查探,虽众人不知此事前因后果,对二人对话大抵上寻不见头绪,但大抵可猜出一些端倪,此事是扶瑄公子理亏对不住蓖芷公子。
众人心惊着,若是这二人决裂了,那于乌衣巷内乃至整个世家关系中,便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