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好像突然静止了,我的身体似乎也只剩下了手臂可以挥动,咚咚咚,咚咚咚,单调而机械的声音,如同我的心跳,因为恐惧,没有规律。
眼前蓦然亮起一阵灯光,声音响起来的也恰到好处,只是隔着玻璃,有些闷:“小姐,需要帮忙吗?”
我眯了一下眼睛,才看清车窗外面站着一个穿保安服的年轻保安,也就是在看清的那一瞬间,浑身上下似乎都被解禁了一样,我打开车门,踉跄着下车,保安扶了我一把我才没有跌倒在地。
“小姐,你脸色似乎很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我看着保安年轻稚嫩的脸庞,手指颤抖地指着车子,嘴唇哆嗦着,还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车子坏了?”保安有些奇怪,一只手扶着我,弓着身子向车内看去。
别——我想要阻止他,可还是说不出话来,眼睁睁地看着他头部钻进车门用手电筒在车里面照来照去,那打开的车门好像野兽的巨口,已经将他吞进去了半截。我屏息,为即将可能发生的变故颤抖不已,他会不会,会不会被那恶鬼给……
“什么也没有啊——”我听到保安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语,他直起身子来,对我说:“小姐,您的车子看起来挺正常的,现在已经半夜了,如果车子真有什么问题,我也建议你明天再说,现在,我送您回家吧。您在哪一层?”
我努力了半响,嗓子竟然还是发不出声音,只好用手指头比划了一下楼层,15层。
保安扶着我,想要一起上楼,我摆摆手,示意自己走就可以。
保安大概是看我的情况实在不怎么好,坚持送我上楼。
我一路都是煞白着脸色,双腿发虚,我想,如果不是因为扶着电梯的墙壁,我可能就要摔倒了。
电梯上行的过程中,我还没缓过神来,眼睛无意间扫到电梯光滑铮亮的金属墙壁,发现保安正在偷偷地扭头向我看来,那样子似乎,是对我有什么不一样的兴趣。
我有心想笑,可笑意还没达到嘴角,突然就发现保安健康红润的脸庞上突然出现了一张苍白的脸庞的虚影,那张脸依旧是残缺不全的,好像从水中浮出来一样从保安的脸上浮出来,就好像保安的脸变成了屏幕……
“啊——”我大叫一声,向电梯角落退过去,恰好此时电梯到了15楼,电梯门打开了,保安面向我似乎在问我什么,可我的眼中只有那半张脸,我惊慌失措地跑出了电梯,保安在后面喊我,我哪里还敢停留,跌跌撞撞来到门前,抖着手总算开了门,不知道为什么,那时间足够保安追上来了,可是,他没有。
回到家里,惊魂未定,我打开所有的灯,亮堂堂的屋子里,除了灯光,什么都没有。我贴着门坐了好久才缓过神来,再没有任何能让我惊悚的事情出现,是不是……过去了?
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一切似乎像是半梦半醒,只不过,如果是梦,我宁愿自己醒过来。
惊出了一身的汗,我洗了个澡,早早地上床睡觉了。我想明天醒来,一切肯定会跟以前一样的,会一样的。
睡到半夜,突然就醒了,好像被一种莫名的力量弄醒了,意识清醒过来,身体却不能动,我平躺的身体上好像压了什么东西,沉重、冰凉,正透过睡衣一点一点漫向我的皮肤。
鬼压床?
连眼睛都睁不开,身体的感官却在慢慢复苏,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苏落——”
声音低低的,卷着毛边一样,沙哑得好像一把细沙磨过了一口破碎铁锅的边缘,听得我心里都卷了毛。
眼皮上有什么东西塔上了,细、凉,汇成一股力量将我的眼皮翻开,暴露在我一直开着的灯光下。
然后,我就看到了世界上最美丽的一只眼睛。
那是一种极其明亮的紫色,就像雨后的阳光折射出来的彩虹,所有最透彻最纯净的光线都融入了神秘莫测却高贵莫名的明紫色,又像世界上最纯净的海洋,荡漾着一望无际幽暗的紫,水下暗流涌动,那面上却波澜不惊。
明明是极亮眼的明紫色,那眸光却冷冷的仿佛雪山峰头的皑皑白雪,又似滴水成冰时倒挂的冰凌,那样冷漠冰凉却又利得像一把尖刀。
这是怎样一种颜色?
怎样一只眼睛?
我怔怔地看着那只眼睛,整个身心就像被捏成了一滴水滴,瞬间滴落在这紫色的汪洋里,世界透彻得像晶石,四周堆砌满了明紫色的冰石,身子冷得彻骨,但心中却洋溢上难以形容的满足的暖意,我甚至觉得,便是死在这种美丽中也是值得的。
“苏落。”
“嗯?”我下意识地应了一声,然后又看到了那半张脸。
它,亦或是他,正将完好无损的冰凉的鼻尖贴在我的鼻子上,他仅有的一只紫色的眼睛就悬在我的眼前,明艳灼灼,却又似西岭冰雪。
他的半张脸贴的我极近,除了那紫色的眼眸,我什么都看不清。
空气里是浅浅的黄,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头顶的壁灯已经开了,但这浅黄的颜色落在他的脸上却像被吸收了一样,他的脸,还是雪一样的白。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瞬间,所有的恐惧都像潮水一般退去,仿佛有这紫色的眼眸,我便死了也甘愿了。
这种美丽,又有谁人能够抗拒?
“苏落。”
“嗯。”
“苏落。”
“嗯。”
……
他叫着我的名字慢慢地向后退去,露出了被剥去皮肤的下颌,下颌随着他的声音不断地开合,露出半口雪白雪白的牙齿来。他的头只剩下一半,断口面积满了鲜红的血液,与仅剩的白得透明的肌肤形成鲜明的对比,好似水墨画里,雪落红梅。
他的脖子明显是被什么碾压过一样,已经扁成了一段,白的皮肤和红的血肉纠结在一起,看起来就像撒了番茄酱的肉饼。他的肩膀也只剩半边,一个暗黑色的大洞出现在他的胸膛那里,里面空空如也。其下是支离的肋骨,肋骨穿透肌肤,露着红红白白的筋膜,就像破囊而出的尖锥,即将冲天。
再其下,就没有了。
这个……姑且叫做人,只有半边身子的半边,漂浮在我仰面躺着的上空,紫色的眼眸穿透冰雪之意看着我。
他有一只完整的胳膊,套在一件完好的黑色的袖子里。袖口浅浅地挽了一下,露出一只苍白瘦削的手来,那手指修长,骨节支楞,好像天生风化的玉石。
他的手缓缓地盖上了胸膛,那里面,空空如也。
“我的心呢?”他问。
我怔怔地看向他手掌也挡不住的空洞,他修长的中指上戴着一个暗银色的戒指。戒指的中间伏着一只兽头,看不清是什么兽,但那兽头的花纹在灯光里却像有人正在画着一样一条一条地伸展开来。
蓦然两道冷光,好像那兽头睁开眼睛打量了我一眼,让我不寒而栗。
“苏落,我的心呢?”
那只手垂了下来,手指垂直地压在我的胸口上,手指细而尖,好似一把把刀子,正对着我的胸口寻找合适的地方扎进去。
“我不知道。”我连连摇头,因为紫色眼眸的陶醉退了个干干净净,他问他的心,他是要挖我的心吗?我记起很多鬼故事里面说过,当鬼给你说话的时候千万不要应声,那样也许你们的世界就不会真正交织在一起,你也就安全了。可我刚刚似乎答应了很多下。
我想哭,眼睛却干涩的要命,仿佛因为恐惧,那泪滴也都冻结了。
紫色的眼眸冷冷地转了一下,雪白地兽一样的牙齿开合起来,“苏落,我的心。”
他的手指冰凉冰凉的,扯开了我早已被汗水浸透的睡衣,我来不及计较自己是不是被个鬼侵犯了,那冰凉的手已经贴上了我的左胸。
恐惧的心在胸膛里啸叫个不停,却是鲜活而温暖的。
黑洞洞的嘴角轻轻地翘了起来。
我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裸露的胸膛像是离了水的鱼,还在做着徒劳无功地挣扎,我知道下一刻他的手指就会抓进我的胸膛,将我那颗还搏动着的心脏捏进手里。
没有心还能活吗?
还能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