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光和七年,这一年是甲子年。
春二月,太平道弟子唐周于京师雒阳向朝廷告密,言道其教主张角有异志,起义之势已成,汉灵帝刘宏大惊失色,即刻下诏抓捕京师以及各州郡的太平道徒,正处在雒阳的太平道大方领袖马元义被捕,遭受车裂之刑而死。张角在叛徒泄密的情况下,星夜通知所属三十六方,一时俱起,起义之士皆以黄巾缠头,时人称之为“黄巾军”(另有一个称呼是“蛾贼”),张角自称“天公将军”。其弟张宝称“地公将军”,张梁称“人公将军”。黄巾各部攻打郡县,焚烧官府,汉廷地方官纷纷逃窜。
旬月之间,天下四方响应,京师雒阳震动。三月,灵帝以南尹何进为大将军,率左右羽林、五营将士屯于洛阳都亭,并增修兵械,捍卫京师,又在洛阳周围幽谷、太谷、广成、伊阙、钖辕、旋门、孟津、小平津等八关设置都尉各一人,率兵拱卫京师雒阳。
同月,灵帝下诏大赦天下党人,改年号为“中平元年”。
一时之间,天下战乱纷起,狼烟滚滚……
幽州玄菟郡——徐府正书房锦临轩内,徐潜与萧老、陈管家正商议着,萧老告道:“老爷,如今天下大乱,我们徐家在中原以及河北一带的店铺、商号都遭到了巨额损失,许多店面被贼人趁势洗劫一空……”他的脸色很是焦急,徐家的幽州玄菟郡内本地的产业很是有限,而大部分店铺都分布在河北和中原等地,如今遭到黄巾贼的掠夺,徐家家业可谓损失惨重。
陈管家说道:“就算剩下玄菟郡内的店铺加起来……也是大亏损啊,唉……老爷,若是去年能听四姑娘的劝,也不至于……”
徐潜的眉头紧紧的拧在一起:“荣儿的话,我倒是有几分相信,因为这些年来太平道大肆收买人心,我也猜到也许会有异动,但没想到他们竟然就这么反了,而且势头居然如此迅猛,只怕朝廷都……”
早在去年的时候,董筱幽和碧落等人在一次巧合下,知道了今年将会是甲子年,董筱幽突然想到了:“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的口号,她顿时向徐老爷提议:收回全部在中原地区的店铺和家产,谨防太平道发动起义;然而,徐潜并没有完全相信她的话,只是以为她被城外越来越多的灾民吓到了,于是并没有采取更加积极的措施,而如今……
“让荣儿到书房来,我打算跟她谈谈。”
徐潜下了命令,很快,身穿一袭淡黄色衣裙,长发垂髫,珠钗玉簪的女子走入了书房,她就是在“徐荣”的幼小身体里已经待了两年了的董筱幽,今年她虚岁已经过了十五,即将到了及笄的岁数,尽管外表还有些稚嫩,但已经有了一股成年女子的韵味,经过了两年的成长,自是出落的更加动人,甚至被见过她的士族子弟称为“幽州第一佳人”。
“荣儿见过父亲。”她进入书房以后,落落大方的朝着徐潜作了一揖,如今她的声音温润动听,却比起之前来,变得更加的成熟清冷……
这两年对董筱幽而言,可谓过得及其漫长,漫长到似乎她已经快要忘了自己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人了,她已经淡忘了自己在二十一世纪的生活和记忆,只是慢慢融入了这个时代,每日里,除了诵读诗文,便是弹筝散心,或是找碧落学一些防身功夫,只可惜她的底子太薄,只学会点勉强的防身技巧,但对于大部分成年的男子,依旧显得柔弱无力。
大嫂时不时会为难她,倒也没有太过分,她也渐渐习惯了大嫂的刁难,偶尔还会与之唇枪舌剑的较量一番;这两年里,徐益、徐业也相继娶了妻室;徐班与她也越来越冷淡,自从当年她被徐班那一番话伤透心以后,她再也不叫他“玉哥哥”了,而是改了称呼为“四哥”,徐班也曾因此怄气,但彼此都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了……
两年的光阴,其实并不长,只是对于董筱幽而言,太过漫长了,但时光并不可能彻底磨平她身为“现代人”的思想,特别是当她知道黄巾起义即将爆发的时候,她主动要求徐潜老爷收回所有在中原地区的店铺,徐潜并没照做,但还是听进去了她的一句话:将徐府囤积的部分粮食分发给了辽阳城内外的流民,也因此,在玄菟郡内爆发小规模起义骚乱时,徐府因为有了口德,没有遭到起义军的袭击,这让府内上上下下的人都对徐荣有了一种敬佩。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一切也只是为了自保。
徐潜神色复杂的看着女儿,这个女儿如今给他的感觉越来越复杂,他深爱着雪儿,即使他放下了仇恨,原谅了害死雪儿的一干人等,但他依然挚爱着这个已经去世了十五年的女子,因此,他也自然深爱着这个女儿,更何况,如今的女儿,样貌与年龄,已经和当年的雪儿没有任何区别了……但是,他却感到这个女儿一直到如今,都有许多事情似乎在瞒着他,自从相认以来,这个女儿表现的一切行为,都无法将她和一个天真无邪的十五岁丫头联系起来。而如今,她曾提醒要提防太平道人,其实何止是她,全天下的人都有些提防,但谁能想到,她猜测得如此准确,在天下人大都以为太平道不敢起事的时候,她一个人坚持认定太平道会在甲子年发动起义,结果……一切都正如她所言!
“不知父亲找女儿前来,是有何事相商?”董筱幽跪坐在徐潜面前,一脸平静。
“荣儿,你的预言成真了,太平道反了,而且是全天下都跟着太平道反了!前些日子骚扰辽阳城的乱民也是其中一部。”徐潜眼睛死死的盯着他的女儿,似乎想观察她的表情:“咱们家在中原、河北一带的全部产业都完了。”
董筱幽听了,暗自惊到:果然如此!她的脸上带着一些担忧的神色,说道:“父亲,恐怕……太平道起义只是一个引子,这天下,只怕会变得越发混乱,汉室的江山,只怕是……”
徐潜点了点头:“荣儿说的没错,可如今……咱们徐家如今损失了近八成的产业,已经是家业破败,自身难保了。”
董筱幽心里一阵难受:能怪父亲不听自己的话吗?当然不能,全天下很多的有识之士都不是没有料到太平道会起事,可谁又能料想到太平道的起义会如此迅猛呢?如今徐家家业毁败,她又能为这个家做点什么呢?
“荣儿……能告诉为父,为何你如此肯定今年内太平道会起事呢?”徐潜不紧不慢的问着,却让董筱幽陷入了困扰中,怎么说呢?实话实说?那是不可能的,这种天方夜谭的事情,说出来只怕会被古人当成“妖怪”处理掉。
“女儿以为……太平道四处收买灾民,短短的十数年间就发展到如此规模……自然是……”她有些语无伦次起来,毕竟,这样的问题,她也回答不出所以然来,当初只是害怕徐家受到波及才透露出来。
“荣儿,为父问的是,为何你知道定是今年起事?”徐潜依旧脸色平静的问着。但这样的问话反而给董筱幽心里加上巨大的压力,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更不敢如实回答。看着她惊慌失措的表情,徐潜脸色一沉:事到如今,这个女儿对自己还是有保留,唉……她,的确不是那个对自己毫无任何隐瞒的雪儿。
徐潜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又带着慈祥的神色注视着徐荣:“荣儿,既然你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为父就不再追问了……只是,若是今后咱们徐府需要你的时候,你可一定要尽心出力啊。”
董筱幽听了,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已经很久没有在父亲面前如此紧张了,她的手心里竟然全是冷汗。只是,父亲那句要自己尽心为徐府出力是什么意思?自己能为这么一个家族出什么力呢?对了,自己在学校学过统计学、离散数学、公共关系学这些东西……可这些高深知识似乎对这个时代并没有太大帮助啊,再说了,要说到继承家业,挽救徐家,还有几个兄长在前吧?她有些迷惑,到底父亲话中还有一层什么意思呢?
徐潜微笑着看着她:“好了,荣儿。没别的事情了,你下去吧。”
“哦……那,女儿告退了。”董筱幽依旧面带着疑色,但还是只好再次向父亲作了一揖,然后起身退出了书房:天下真的大乱了,她董筱幽日后又该怎么办呢?徐府今后会不会被战乱牵连呢?这些……都是历史书和教材中毫无记载的东西,似乎这些生灵百姓注定只是历史洪流中连蚂蚁都不能算的渺小存在。
这一夜,在书房内,徐潜让王夫人、萧老、陈管家等人都到齐了,徐潜冷冷的问王夫人:“那件事情……怎么样?”
王夫人头上的白发已经越来越多了,但她依然畏惧着徐老爷:“回老爷,王家的人已经同意了,他们非常期待呢,说这几日便会令人送聘礼来。”
徐潜淡淡的说着:“这事情虽然对不起荣儿,但为了徐府,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如今咱们徐家……要想维持剩下的一点家产,不依附于玄菟郡的第一世家王家是不可能的。唉,只是…太委屈了荣儿。”他的脸背着烛光,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萧老和陈管家都难过得低下头来:“这王家根本就是仗势欺人!若是以咱们徐府从前的产业,咱们还根本看不上那王家呢!他们也只是瞅准了咱们府上损失巨大才……老爷,不能如此对四姑娘啊!”
王夫人看着两位痛苦的家老,她也显得很是为难:“要不,咱们还是算了吧,毕竟,这种事情对荣儿来说,太不公平了。”
徐潜摇了摇头:“此事我也已经决定好了,就算荣儿到时候不愿意,我也自有办法说服她。”
“可是,老爷!”两位家老那布满岁月沧桑的脸上,一副痛苦与愧疚的神色:“四姑娘她……四姑娘她好歹是老爷您最疼爱的……”
“不用再说了!”徐潜似乎压制着心中的火气,语言上已经严厉了三分:“这是我已经决定了的事情!荣儿也不小了,她该为咱们徐府出力!”
“老爷!!”两位家老再次屈身跪倒在地:“使不得啊,真的使不得啊!”
“行了,不用再说了……她,她始终只是我和雪儿的女儿,始终是要为我徐府出力的……哪怕,是要做出些牺牲。”徐潜无奈的叹道,一旁的王夫人神色也黯淡了下去。
徐潜看着窗外,那是梅香园的方向……他抬起头,长长的叹了口气,艰难的闭上了眼睛:“雪儿也会明白的,都是为了徐家,她一定会理解我的,对,她会理解的!……哪怕是要让荣儿去王家只给人家当个妾!!”